“得殿下垂憐,是奴婢三生有幸,”她說,“方才的話,是奴婢胡言亂語,奴婢狂喜之下,口不擇言。”
“謝沉沉。”
“奴婢雖不知道,為何放妾書會變了婚書,也不知道,奴婢對殿下還有何用處,但是奴婢在殿下身邊一日,便定當儘心竭力,絕不敢有……”
“……”
“殿下?”
沉沉隻覺頭頂一重。
回過神來,魏棄的手已從她的頭頂向下,輕撫過她的眉、眼,而後是她因犟嘴和後怕而通紅的臉頰。
他蹲下身,視線與她平齊,無喜無悲的一雙眼,望進她忍淚的眼底。
而後,再一次地重複了那句:“你不願意留在這裡。”
這一回,謝沉沉沒有否認。
可也不敢點頭,唯有眼淚簌簌下落,一顆豆大的淚珠,欲墜未墜地掛住長睫。
魏棄的指尖揩過那滴淚,若有所思地望著,沉默。
她不解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心口卻如擂鼓般控製不住地躁動——說不清因為羞,還是因為怕。正要說話,卻見魏棄忽的湊過來,舌尖輕掠,隻一瞬,便退開去。
好似一個不知事的稚童,好奇地向這陌生世界、伸出試探的手指,波紋漣漪隨他指尖而蕩開,他臉上卻現出一絲久違的、茫然的神情。
許久,他說:“謝沉沉,你哭了。”
頓了頓,又問她:“因為那封信?”
“不、不……”
沉沉心想,豈止因為那封信。
真要細數起來,理由那可太複雜——
不對啊。
話到嘴邊,她卻忽的一頓。
繼而嘴角抽抽,表情微妙地看向眼前人,心想敢情剛才說那麼多,你壓根都沒聽進去?
隻吃單刀直入這一套是吧。
她心裡五味雜陳。
“那就是,因為我要娶你。”
另一頭的魏棄,卻隻在短暫遲疑過後,平靜地道出另一個更接近答案的結論:“而你不想做我的妻子。”
謝沉沉:“……”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隻是,同一個意思,從殿下你嘴裡說出來,怎麼越聽越……怪?
沉沉莫名兩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腦海深處,忽響起那日陸德生說的那句,“殿下待你,確與旁人不同”。
不同,在哪?
一種完全被她忘在腦後、想也不敢想的可能倏然浮現。
她的臉上,從震驚、無措、不敢置信,到最後,所有的情緒,都被迫隨一次又一次的深深呼吸而咽入腹中。
謝沉沉低下頭,沉思良久。
末了,卻還是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問了魏棄一句:“殿下,你心中有……我麼?”
魏棄一怔。
她又接著問:“殿下,你、你心悅於我……麼?”
她懷疑自己喜歡她?
魏棄眉心一跳,想也不想地答:“荒謬。”
他怎麼會喜歡她?
更何況。
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他從前喜歡過母親在他生辰時親手為他煮的長壽麵,喜歡過藍姑為了哄騙他喝藥而準備的甜果子,喜歡過那隻乖巧蜷在他掌心、從來不怕他的傻兔子,但後來,無一例外,所有他喜歡過的,都從他麵前不可逆地逝去,變得麵目全非,難再追憶。
從此,這世上便再沒有他喜歡的東西——遑論人。
遑論,她?
沉沉:“……”
誠然,這答案令她有一瞬說不出來的失望。
可也隻失望一瞬。
她忽然又回過味來:是了,這才是魏棄。若是魏棄喜歡她,才真正是滑天下之大稽的怪事呢。
他又不像她,需要為了活下去胡謅謊話。
什麼“愛慕甚深,雖死不悔”……
沉沉猛地搖了搖頭,把過去那些不得已為之的糊塗話甩在腦後。
繼而手腳並用地爬上前去,一張臉幾乎湊近在魏棄跟前,她說:“好罷,那既然不喜,殿下何必委屈自己娶我……娶奴婢?”
魏棄道:“因為你說不想做妾。”
“那我也沒說……不對,奴婢也沒說,要做妻呀。”
放妾書和婚書,那能是一個東西麼?
她說著,兩隻手撐在地上,著急地仰著脖子看他。
仿佛溺水的人緊抱浮木,向他要一個決定自己命運的答案。
魏棄卻隻沉默,低頭,又一次望向她眼底——這一次,沒有漚紅的眼圈,沒有淚眼朦朧的霧氣,他終於將她眼底自己的倒影看清,卻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是一個連他自己都陌生的自己。
他伸出手,輕撫過不自覺微扯的嘴角,想要撫平那抹笑。
突然,卻耳尖微動,聽清廊下由遠及近而來的陣陣腳步聲,眼神一冷。
來了。
——果真,竟連一刻都等不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