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離宮 每一頁,她都端端正正地寫:“問……(2 / 2)

沉珠 林格啾 10715 字 9個月前

而魏棄,卻既沒再多作解釋,也沒有給她無用的寬慰,隻是伸手,點了點桌上宣紙,道:“離下月初一,還有十五日。”

“……”

“你可以走,”他說,“但走之前,至少該學會、怎麼寫封報平安的信。至於送信的人,我自會安排。”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沉沉頭先還在震驚中,眼淚聚在眼眶裡,沒流下來。

聽見這句話,卻再忍不住,捂著臉、背過身去,像孩子似的,“嗚嗚”哭出聲來。

百餘日的恐懼,委屈;漸生出的不舍,憐惜,一切愛恨情緒,都在眼淚中道儘。

*

謝沉沉在朝華宮的最後半個月,是在勤勤懇懇的練字中度過的。

可憐她在讀書寫字一事上,慣來沒什麼天賦,全靠苦練,以及小時候認得的那幾個大字做基礎。如此這般,整天幾個時辰幾個時辰地練下來,到臨走時,竟也真的學會默幾行歪歪扭扭的“平安信”。

隻是,真到要走的前一夜,卻還是失了眠。

“殿下。”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室內靜得落針可聞。

隻她睡不著,盯著床幔看了半天,突然,又翻過身去、對著床外側那隆起的一節地鋪,小聲道:“你睡了麼?”

魏棄從那次出宮回來之後,便不再睡在地宮。可也不樂意睡床上。

明明睡了那麼多年的床,如今病了一回,卻總說睡得熱,不利養傷,非要“搶”了她的地鋪來睡。

奇哉怪哉。

沉沉問完那句,等了半天,也沒聽他應聲,隻得又翻身回去。

誰知翻來覆去好一會兒,還是睡不著。

最後,索性躡手躡腳地爬下床去,路過書架,還不忘從上頭順走好幾張宣紙。

她鬼鬼祟祟出了門,一溜煙直奔小廚房去。

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帶著滿身煙火氣、慢吞吞摸回殿中來。

這回,腦袋一沾枕頭,便累得沉沉睡去。

......

翌日。

袁舜提前得了魏棄的吩咐,一大清早,便領著手底下的一班小太監,過來幫沉沉搬走院中那兩隻足有半人高的箱奩——準確來說,這都是她離宮時要帶的行李。

衣裳裝一箱,首飾同其他物件兒裝滿一箱。

宮中規矩,要帶出宮去的東西,總得清點一二。

是以,一件件數下來,也花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這事兒才算辦好。

……小小一個宮女而已,走時竟給她帶走這麼多東西。

饒是袁舜這般見過世麵的總管太監,也不免有點為九皇子這出手闊綽的勁兒暗自咋舌。

冷不丁一回頭,卻見小宮女仍在殿內殿外不住穿梭出入,似乎在找些什麼,遲遲沒有要走的意思。

不禁又皺眉催促道:“姑娘,還在找什麼?”袁舜喊住謝沉沉,“再不走,要耽誤時候了。”

沉沉聞言,亦有些欲哭無淚。

她總不能和袁舜實話實說,昨天晚上,魏棄分明還睡在她親手鋪的地鋪上,今早起來卻不見了人影,她想和他最後道彆一聲、都找不到人吧?方才袁舜問的時候,她還下意識打掩護說魏棄還睡著呢。

難道,又躲到地宮裡去了?

“姑娘,”袁舜見她還不安分,想往殿中去,當即又加重了語氣,“時間緊迫,若無它事,這便隨灑家去吧?莫誤了正事。”

話已至此。

沉沉亦彆無他法,隻能應了聲“是”,轉身隨他走向宮門——

這日。

晴空如洗,萬裡無雲。

五個月前,謝沉沉隨袁舜走進朝華宮時,還是個雪落紛紛的尋常冬日。

如今,夏已至。

四季常在,萬物輪轉,她似乎,亦隻是機緣巧合地走過此處,又毫無留戀地抽身離去。

到最後,竟忍住,頭也不回。

......

魏棄在地宮中,呆了足足六個時辰。

再出來時,天邊已然日暮西沉,他坐在書案前,發了會兒呆,起身找了塊木頭刻。

過一會兒,又開始看書,抄經,練字,一切如常。

仿佛絲毫沒察覺宮中少了個人。

直到腹中終於熬不住,餓得發痛,他才終於走去小廚房。

一推開門,卻見謝肥肥蔫兒吧唧地趴在不遠處,麵前擺著隻碗,盛著滿滿大碗沒動過的羊奶。

見著他來,它亦不如往日裡的熱情,依舊無精打采地趴著。

魏棄於是更不理它,徑自去灶前準備生火。

隻是,手還未伸向柴垛,卻倏然愣住。

環顧四周,仿佛又看到那個熟悉的、忙忙碌碌的身影:

她總是閒不下來。

一有空,便要把小廚房收拾得一塵不染,連臨走前的一夜也不例外。

收拾完了,環顧四下一圈,又忽然忙前忙後找來根柴火棍,低著頭,用炭灰在宣紙上寫了許多字——

初學者的大字,筆觸總是笨拙而生疏。

她卻寫得分外認真,一筆一劃,寫著:油、鹽、醬、醋。

寫好了,便用米粒貼在宣紙背麵,黏在一個個對應的調料碗邊。

卻還不滿意。

大概怕她走了之後,他整日吃的還是清湯寡水麵,想著離天亮還有一會兒,又忙著生起火來煉豬油。

一整碗香噴噴的豬油,蓋好收在灶邊,豬油渣撈出來,留著給他煮麵。

怕他不會用,索性還給他留了幾張簡易的……不會寫的字、就用打叉或者空著來替代的菜譜,壓在方桌的茶碗底下。

他把那幾張紙抽出來看,果不其然,字還是那麼歪歪扭扭。教也教不好的醜。

唯有四個字。

練得多了,爛熟於心,她寫得工整出奇。

奇哉怪哉。

他的手指輕撫過每一頁紙的最開頭,每一頁,她都端端正正地寫:“問殿下安。”

【問殿下安,××排骨的做法是……】

【問殿下安,×吃魚,要先……】

【問殿下安,煮麵要放鹽……】

這大概是他此生收到過最可笑的“禮物”。魏棄想。

可不知為何,他竟怎麼都笑不出來。

唯有熟悉又刺眼的血花如綻,從手指,爬上他的手背,再到手臂。

翻騰的腥氣哽在喉口。

他臉上轟然變色,猛地俯身——

謝肥肥被那一地黑血嚇得炸毛,淒慘地驚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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