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縱然聲音幾乎全被外頭毫無止息之意的金戈聲掩蓋。
她聽著那怨鬼哭號般森然笛音,已然反應過來門外是何情狀,仍是扯開嗓子、衝著門外歇斯底裡地大喊出聲:“開門!開門!!放我出去!!!”
指尖在朱門之上留下幾道長長劃痕。
謝婉茹被她的反應嚇到,也顧不上自己有孕在身,忙要上前阻止。
“彆過來!”沉沉卻低聲道。
“二姐,你不要過來,”小姑娘臉色青白,忽的定定看向麵前森嚴朱門,道,“你站遠些。”
她的身板小,力氣也不夠。
此時此刻,卻竟以肩為石,側過半邊身,猛地用力向那宮門撞去!
“沉沉……!”謝婉茹看著眼前抖簌不已的宮門,再看痛得冷汗涔涔的小姑娘,愕然叫出聲來。
可那近乎破釜沉舟般決絕的撞擊,仍在一下又一下地繼續。
骨頭“咯啦”作響,沉沉早已痛得滿頭是汗,動作卻仍然不停。
直至活生生將緊閉的宮門撞開一道縫隙——
滿是汗水的小臉湊上近前,她整個人幾乎都扒在門邊,用力往外張望著。
然而,隻一眼。
一眼。
她卻猛地瞪大雙眼,目呲欲裂間門,兩手成拳,重重向那朱門砸去。
“開門——”
幾乎喊破了嗓子,沉沉兩眼盛滿淚水,顧不上手心剮蹭出的傷痕,隻拚命拍打著眼前的宮門,“放我出去,讓我出去……阿九!阿九!不要再走了!”
“停下,不要再走了!”
......
一門之隔。
由十餘名全副武裝的黑甲士兵牽引著,千金難求的西域金蠶絲,密密織就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網。
而那吹毛短發的金絲網下,此刻彆無他物。
唯有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仍在蹣跚前行著。
一個血人。
一個衣衫襤褸,渾身血肉翻卷,在金蠶絲切割入肉的撕扯下,臉已被毀得幾乎辨不清五官的,血人。
縱然每走一步,那蠶絲便在皮肉上陷得更深一分。
縱然身上已全是密密麻麻傷可見骨的血痕。
他仍然還是一步一步,向朝華宮緊閉的宮門行去。
身下,赫然拖出一道逶迤淒麗的血河。
“阿九——”
他分明還“醒”著,努力睜著雙眼,可神思其實已經模糊。
痛苦,麻木,心裡隻有隱隱約約的一個念頭,在支撐著他,拖著灌鉛般的雙腿繼續行走。
恍惚之間門,卻似乎聽見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隔著眼前威嚴的朱門傳至耳邊。
那聲音痛得無需分辨,那樣的撕心裂肺。
“阿九!阿九!!”他聽見她說。
一開始還淒厲的聲音,到後來,卻越來越輕,幾乎是聲若遊絲了。
她的聲音哽咽得破碎,隻是一直一直地重複:“不要再走了,不要再走了……”
金蠶絲上淬的劇毒,讓他唇齒麻痹,神誌模糊,每一步,都邁得無比緩慢而沉重。
聽見她的聲音,不知為何,他的唇角卻仍是下意識地輕輕扯動,似乎想笑。
他以為自己笑一笑,謝沉沉便不會哭得那麼害怕,仿佛天都塌了一般。
他想用這笑容告訴她,沒關係,他仍然還是會帶她走。
可臉上那道從右眉斜劃至下頜,幾乎將整張臉割成兩半的傷痕,卻讓他無法做出任何表情。
疼。
疼啊。
右眼眼球不住往下淌血,他的視線此刻包裹著一層血幕。
目所能視之處,皆是一片醒目的紅。
“阿九,不要再,走了……”
那些細韌的金絲將他包裹其中。
若然靜立不動,也許不過尋常桎梏,可隻要稍一挪動,便頃刻間門,成了削鐵無聲的刑具——這便是他們想出來對付自己的東西?
的確“用心良苦”。他想。
這是他從那次“一劍穿心”過後,第一次察覺到,自己離死亡這樣近。
也是除了那一日外,他第一次想到“死”——這個唯一能讓他得以解脫的法子。
昨夜知曉的往事也好,今日“請君入甕”的算計籌謀也罷,他的理智在一遍遍地被摧毀,艱難地重建,又儘數坍塌。心中那叫囂不已的惡鬼,幾乎要把他吞噬了……他的身體也已到了極限。
喉口滿是腥氣,沒走幾步,又不覺嗆出一口血來。
可,儘管如此。
他兩手緊攥住那金蠶絲網兩端。
任由皮肉翻開,鮮血淋漓——他仍用這樣頑固的方式抵抗著。
與那些,先是使計誘騙他入陣,再以笛音擾亂他心神。
最後用這金蠶絲網將他捕獲其中的人,無聲地抗衡著。
門後,有他必須帶走的人。
他要帶她走。
魏棄想。
在這之前,還不能死。
他……
【衛夫子,你要娶謝家姐姐為妻麼?謝家姐姐,以後便是我們的師娘了麼?】
【阿殷,夫子要做你姐夫啦!真羨慕你……】
【日後夫子打手板,你能不能替我……啊呀!夫子,我可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嗚嗚!】
【夫子,你們走了之後,什麼時候才回來?等你回來,我背《三字經》給你聽呀——】
【夫子,什麼是‘皇子’?為什麼這個老爺爺要跪你?】
昨夜有雨,長階濕滑。
他的雙眼已幾乎無法視物,很快,又一次被那金絲絆倒。
這一次,他沒能爬起來,額頭狠狠地砸在長階上,一聲悶響。
“好機會,攔住他!快——”
而不遠處。
手執玉笛的男人被幾名黑甲兵牢牢護在身後。
吹奏之餘,仍一眨不眨地望向陣中不斷掙紮的少年,見他癱軟在地,身體抽搐著、卻遲遲無法爬起身,男人大喜之下,忽的厲喝出聲。
眼底,是一片毫不掩飾的狂熱之色。
“臉……毀了也沒事,還能長出來。”陶朔低聲喃喃著。
話音一轉,忽又厲聲向四周命令道:“隻要確保他還剩一口氣,活著就行……其他的,不必留情——快!!快收網……把他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