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拋棄 對準她的脖頸,他狠狠地咬了下去……(1 / 2)

沉珠 林格啾 21052 字 9個月前

“阿九——!”

窩在房梁上睡覺的謝肥肥被自家主人的哭聲驚醒, 猛地睜大了一雙金藍異瞳。

它和養大自己的主人,某種程度上一模一樣:比如,生來都是個極懶倦的性子, 能不動就不動,能窩著絕不走路。

此刻,它卻毫不猶豫地從房梁上一躍而下,一路“狂奔”到前院。

眼見得沉沉撲在宮門前不斷捶打拍門, 它繞著她轉了幾圈,忽的叼起她的衣角,不斷往回拔。

“喵嗚!”

門外濃鬱的血腥味,令它直覺地感到危險。

而遠離危險,則是它作為獸類的本能。它越發用力地咬住小姑娘的裙角。

可主人第一次沒有理睬它, 也沒有笑著輕撫它的腦袋,溫聲同它說話。

它輕輕舔舐她的手背, 隻嘗到一股混著淚水與血絲的鹹腥味。

“肥肥,彆過來。”

沉沉撥開了腿邊的狸奴, 啜泣道:“彆過來,走遠一些,找個地方藏起來……彆過來。”

和方才對謝婉茹說的話一樣。

沉沉並不傻, 豈會不知門外的處境“危險”?

可是, 這是她和阿九的事, 她不願讓任何人平白無故被卷進來,所以想也不想地趕走了圍在自己身邊“喵嗚”直叫的謝肥肥, 也把謝婉茹“趕”回了後院。

而她唯一沒有趕的人,則是不知何時、輕飄落在她身旁的三十一。

分明身材高大,可他的腳步很輕,落地時, 幾乎沒有發出絲毫聲響,連塵土也未驚起。

沉沉瞥見了身旁一掠而過、漆黑的衣角,抬起臉來看著他。

很快,那雙通紅的眼睛裡,惶恐、不安、害怕,所有的情緒都收斂了。隻剩下一些明晰而清楚的——或許該被稱為“堅定”的神色。

她說:“三十一,你帶我出去。”

三十一望著她,低垂眼睫,沉默不言。

“你方才不讓我去看,是為了拖延時間門?”

三十一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沉沉又問:“所以……是陛下的意思,對麼?”

魏棄曾說過,能越過他直接給這批暗衛下達命令的人,隻有那位安總管,以及當今天子。

可安尚全的意思,若非出於天子的暗示,又豈能輕易成行?

這回,三十一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答案早已昭然若揭,可直麵它,仍然讓人不由地心口一重。

沉沉臉上浮現出一個並不符合她年紀的苦笑。

深呼吸過後,她忽的抬手拭去了兩頰淚水,低聲同眼前的三十一道:“我會勸他,隻有我能勸他,”她說,“你帶我出去,我勸他跟你們走。”

三十一說:“他們不讓你出去。”

“可是,若我不出去。”

沉沉說:“今天誰都不能帶走他,你信麼?”

她那樣的瘦弱,也並不高挑,坐在地上,如小獸般蜷曲成一團。

他看見她的手指因痛意而痙攣抽搐著。

——不過是一個連門都拍不開的、孱弱的小姑娘啊。他幽幽地想。實在是太弱了。

可是,就是這樣一雙手,卻能做出天底下最好吃的小餛飩。

可是她竟然那樣篤定,甚至連“陛下”的話也不放在眼裡。

這到底是是個什麼樣的小姑娘呢?

三十一低下頭,似乎很認真地想了片刻,終於,他抬起了手。

手抵在那扇宏偉的宮門之上。

起初,隻有很輕很輕的、幾乎難以發覺的“硌拉”聲。

但漸漸地,那聲音越來越大——塵土飛揚中,朱紅的宮門,就這樣碎成一塊一塊的殘片。

“那你去吧。”三十一說。

沉沉沒有回答,隻是手腳並用地爬起,跨過那碎了一地的宮門。

而後,就這樣避無可避的,與倒在長階上的血人打了個照麵。

......

可她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地上的人一眼。

她的兩眼蓄滿了淚,可她仍然頭也不回地走過他,然後,在所有人或疑惑,或警惕的目光中,她幾乎小跑著奔下長階。

衝著手執玉笛的陶朔,她跪了下來,用力磕了幾個響頭。

那聲音響亮到幾乎讓人肉疼,果然,她抬起臉來時,額頭上也多了一道醒目的紅印。

“陶醫士。”

沉沉說:“求您停下,請您停手吧。”

其實,甚至不用她開口說話。

隻一晃眼的功夫,陶朔亦認出來了眼前的人——原因無它,大軍停駐定風城修整的那兩個月,他幾乎日日都能看見眼前這個小丫頭。

彼時,她整天像個蜜蜂似的逡巡於魏棄住的屋子和傷兵營,實在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奇怪的是,這樣一個礙手礙腳還“嬉皮笑臉”的小丫頭,在愁雲慘淡的戰後軍營中,照理,是不怎麼受歡迎的。

但就是這麼一個、一開始被排斥,經常被人在背後議論的“豆芽菜”。

卻在一個月後,成了整個軍營上下無人不知、也沒人不喜歡的小丫頭。

【沉沉今天怎麼沒來呀?】

【這丫頭怕不是又帶著人去蒼山捕獵去了吧?公孫軍師派給她那幾個兵,是為了保護她的,她倒好,天天帶著人上山下河的……】

【還不是你們這群倚老賣老的老東西整天抱怨營中的飯菜沒半點葷腥呀?!你還好意思說!丫頭好心,你倒還說道起她來了!】

【你叫誰老東西呢!而且,什、什麼說道,我這不是擔心她……】

她最常接觸的,多是傷兵營裡最不被重視的一群人。

而陶朔之所以有印象,則是因為這群人除了傷病以外,還有一個更普遍的特點:老。

老到陸德生每次向他問藥要幫這群老兵治傷時,他都有些啼笑皆非了。

戰亂的年代,“長壽”成了最奢侈至極的願望,四十多歲,對這些在戰場上拚殺了一輩子的老兵而言,往往就算是很老了。換句話說,該去死了。

活著也不過是浪費軍隊的糧食而已。

陶朔自幼天賦異稟,他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未來將比父親更出色,成為這世上醫術最高超、可以置喙生死的頂尖醫士。

由於見慣生死,他對“死亡”的概念更是模糊而冷血——或許,這便是他一直看不上陸德生總往傷兵營跑的原因了。

在他看來,有這個功夫,倒不如把時間花在如何提升那些健康的士兵身上。

或者說,花在,怎麼把一把已有的“劍”打磨得更鋒利上。

而魏棄,便是他看中的那一把、最稱心應手,也最有可能稱霸天下的劍。

隻可惜這把劍,後來也被眼前的小姑娘輕飄地奪去了——不費吹灰之力。

他看不懂這個奇怪的小姑娘,正如他看不懂醫術超群卻總是婦人之仁、心事重重的陸德生。

有什麼必要呢?他想。

那些老兵們吃了小姑娘領人上山打的野味,得到了魏棄營中不用的炭火,被陸德生悉心診治,也還是沒有熬過定風城最冷的冬天,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不。

其實也不算完全功虧一簣。

老兵們死了,死的時候,沒有哭哭啼啼,他們是笑著和自己的老夥計們一起離開的。

很多老兵沒有子女,終生未娶,便把謝沉沉當做了自己的女兒、孫女。

謝沉沉無論走到哪,都有小兵同她打招呼,他們聊起“做飯很好吃的夥頭兵老張頭”、“年輕時候能扛得起足足五塊鐵盾的刀盾兵陳記”、“脾氣很火爆其實很照顧小兵們的朱伍長”……

一開始,他們隻認識謝沉沉,後來,他們漸漸地“認識”了那個總是跟在謝沉沉身後,抱著山一般的炭火,提著兩頭野豬,悶聲不吭乾活的少年,原來就是他們營中那位大名鼎鼎的少年將軍。

萬軍陣中,魏棄,這個名字一開始隻是遙遠的一具“神像”。

他是被神化的,無所不敵、所向披靡的將軍。

後來,他成了一個具象的人。

一個沉默卻溫柔,寡言卻實乾,會在忙碌的灶邊幫忙生火,給哀嚎的傷兵包紮傷口,與名不見經傳的小兵們一同喝野菜湯的少年。

事後想想,那些改變,大抵全都是從細微處開始的。

以至於當大軍開拔、離開定風城時,發覺主將並未隨行,公孫淵原本料定的焦頭爛額局麵竟不曾出現。

倒是有零星的隻言片語傳到耳邊。

【沉沉說,要帶著小將軍回去見她娘啦。】

【小將軍果然是要娶沉沉做媳婦兒呀!我看能行!】

【可是萬一……萬一要是陛下看不上沉沉怎麼辦?聽說小將軍是皇子呢,是皇帝的第九個兒子!身份高著咧。】

【這麼厲害!】

【我、其實我家裡還有兩個兒子,很會種田,如果沉沉看得上——】

【老蘇,看不出來啊,你竟然打起沉沉的主意了!去你的……!】

【還好殿下不在,不然他得生悶氣了,哈哈!】

【上回我就看見他和沉沉吵架呢,沉沉話多,一個勁地說啊說,他就半個字都不吭,兩個人看著……倒還挺有意思的。】

【小夫妻嘛——】

......

如今,這個讓一切事態變得不受控製小姑娘就跪在自己的跟前。

眼淚哭乾,便不再哭了,她隻是把背躬得很低,幾乎要貼在地上,輕聲地懇求他:“請您停手吧,”她說,“無論是為了什麼,隻要您停手,我願意勸他跟你們走。”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自明。

陶朔看著她那細弱的身影,顫抖不已的肩脊,卻忽的笑了。

他生得一張稚嫩的娃娃臉,身材亦不算高挑,若不仔細分辨神情,看起來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事實上,他這年卻已經三十歲,比陸德生還要年長不少。

同樣的,經曆的事,見過的人,也隻多不少。

但不知為何。

此刻,除了自己勢在必得的那具兵人,他倒是對眼前強裝鎮定的小姑娘多了幾分興趣。

——雖然這興趣顯然和他對那位救過自己性命的趙家姑娘、那種微妙的愛慕心情不同,更多是一種油然而生的好奇,和居高臨下的審視。

“陛下讓他娶趙家女為妻。”但他還是幾乎惡意地開口了。

娶趙家女,對眼前的“謝家女”而言意味著什麼,想來她應該清楚。

他好奇她的反應,因此毫不掩飾地低聲道:“可他的回答,如今你已看到了。這場婚事,茲事體大,他必須跟我們回去。若是不然……”

他忽的做了個“拔針”的手勢。

沉沉抬起頭來,正看見那稍縱即逝的細微動作,雙瞳瞬間門緊縮。

而陶朔並未看她,眼神隻悠然落在不遠處、那倒在長階上昏迷不醒的少年身上——雖昏迷,可他的手竟仍緊緊攥著那漢白石砌成的長階一角。

何等的頑固啊。他想。

但,又是何等的堅毅。

這讓人咋舌的忍耐力,也許並不僅僅出於那逆天而行的“煉胎之法”。這個少年,有著超出常人的堅忍心性——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的“試驗品”了。

“謝姑娘。”

陶朔微笑道:“你剛才說,會勸他跟我走。如今知道了我要帶人走的原因,你的答案,可還如舊麼?”

長久的沉默過後。

“……是。”謝沉沉說。

“你明白,這個答案意味著什麼?”

“是。”

沉沉在回答他的同時,再一次跪倒下去。

尊嚴,在這深宮之中,是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這一點,從謝家滿門被抄,闔府女眷沒入掖庭的那一日,她就明白了。

她隻知道,與魏棄的性命相比,婚事、名分、尊榮……這些,都不值一提。

隻要他能活下去,這些,她都可以放棄。

“請您把殿下……從那張網裡放出來吧,請您為他止血,”她說,“我有話要和他說。他聽過之後,就會和你們一起離開的。”

陶朔聞言,把玩著手中玉笛,饒有興致的眼神又落在了眼前少女的身上。

“那太危險了。”但最終,他還是說。

沉沉默然片刻,輕聲道:“陶醫士,難道你想把他,像死物一般地拖回去麼?”

“……?”

“宮中耳目無處不在,這些時日,借著九殿下的手,陛下除去了上京數股勢力,我想,陛下需要的,應當是一把威風凜凜的刀,而不是隨意可以摧折的物件吧?”

魏棄曾與她說過的話,她都一一記在心裡。

也許如今的她,尚不能全部理解,可這一刻,她掏空了自己所有的認知與辭藻,竭儘所能地,想讓自己看起來更胸有成竹一些。

渾身是血的魏棄就在她的身後。

唯有這件事,她絕不能表露出一絲一毫的動搖,更不能有一丁點的軟弱。

果然,此話一出,陶朔似乎也有些意外於她的“言之鑿鑿”了。

可惜那點震驚與意料之外的神色,也隻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他便恢複了如常神色。

“謝姑娘能想到的事,陛下自然也能想到,”陶朔道,“姑娘不妨抬起頭來四下看看,眼下除了你……”

他的眼神在她身旁默不作聲、沉默如一道虛影的三十一上掠過。

“除了你,這附近,還有彆人嗎?”

借口陛下遇刺,下令封鎖宮宇,不過是一道聖旨口諭的事。

至於為什麼朝華宮毫無風聲——自然,也是“那位”的主意。

沉沉聞言,卻仍是頭也不抬地輕聲道:“您覺得不讓他們出來,他們便一無所知嗎?方才的動靜,他們是出不來,可不是聾了瞎了……還是說,您認為,來日將迎娶堂堂平西王府千金的九皇子,成為他人口中的廢物也無妨呢?”

每一個字,她都說得緩慢而清晰。

陶朔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了。

直到這時,謝沉沉終於抬起頭來。

她臉上的神色同樣繃得幾乎鐵青。

她說:“請為他包紮、止血吧……”她的腦袋再一次重重磕在青石地板上,這一次,地上除了魏棄的血,又添了幾道醒目的血痕。

她抬起流血不止的額頭,輕聲說:“至少讓他,可以被攙扶著——站著,和你們一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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