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噩夢 “她的‘燈’,要滅了。”……(2 / 2)

沉珠 林格啾 20812 字 9個月前

【作為交換……可不可以請您,答應我一個願望?】

......

她說。

【中郎將大人,可不可以請您,不要忘記我呢?】

*

謝沉沉生病了。

說不上來病因,但可以確認的是,這病來勢洶洶。

她當日病倒,便開始徹夜徹夜地發起高燒。

這感覺頗似她初來朝華宮時,幾乎花光了整月的月錢為魏棄買藥膏,卻發現那藥膏被隨手棄置雨中,浸潤了水不能再用時的那次。

心氣一折,人馬上就倒了。

太醫倒是來看過兩回。

但到最後,也隻是無一例外地頻頻搖頭,說讓她安生靜養,不要勞累,開了幾副養氣寧神的方子給她,也就再沒彆的法子了。

沉沉本來也沒力氣,腦子暈沉沉的,便也沒有多問。

唯一,隻“多問”了一句:“下回來替我看病,”沉沉說,“可不可以叫陸醫士來?”

“陸醫士?”那太醫卻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兩條白眉皺起,“哪個陸醫士?”

“陸德生,陸醫士。”

“太醫院中並無此人。”

那太醫甩下這句話,便驀地背起藥箱、頭也不回的領著藥童離開了。

看那倉皇離去的背影,仿佛她提了個多麼恐怖的話題似的。

留下沉沉呆坐在床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的確,自己這次回宮之後,便再沒有見過陸醫士了。

難道陸醫士辭官了麼?

她有心想問個明白,可她整日都在發燒或者昏睡,清醒的時候很少。

難得醒來的時候,也至多隻能給自己煎服藥,又給肥肥準備幾日分量的食物,便再沒有多餘的力氣思考了。

她隻知道自己一直在做夢。

快樂的夢偶爾有些,無外乎是小時候和兄長上山下河的“皮猴兒”往事,或是在謝府偏院能吃飽飯的日子,再然後,便是江都城裡,有著溫暖懷抱的阿娘,還沒長大的弟弟妹妹,刀子嘴豆腐心的祖母……還有魏棄了。

隻是,夢到他們的時候並不多。

更多的時候,她甚至總在夢裡的快樂中猛地心一墜。

然後,夢裡的她,便總無一例外地對上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那對眼球不斷地往下淌血,幾乎無法映出她在夢裡的模樣,但她知道,自己當時一定在哭。

因為每次睡醒的時候,她的枕邊都被哭濕了一大片。

她想那是魏棄的眼睛。

魏棄在流血,流著血,也不願意閉上眼睛,要在夢裡看著她。

因為是魏棄的眼睛,所以,她不想把這個夢歸類為“噩夢”。

就算……是個好夢吧。

起碼見到了他。

與之相比,另一個更常出現的的夢,對她而言,才是徹徹底底的“噩夢”。

因為夢裡什麼都沒有。

黑漆漆的一片,她隻知道夢裡的自己一直在往前走著,漫無目的,想停又停不下來。

而且,這條路怎麼走都走不到頭。

她在夢裡偶爾能聽到爹娘、阿兄、伯父……甚至昭妃娘娘,乃至那位奇奇怪怪的三殿下的聲音。但是,沒有魏棄。

她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茫然地尋找著回家的路,不停地走著,走累了,扶著“牆壁”,就偶爾衝前麵拚命喊一聲:“喂——”

她期待能有點彆的聲音。

哪怕隻是回音都好啊。

這個夢實在太安靜了。

可那甬道裡,竟然連回聲都沒有。

不記得連續夢到這個場景多少天之後。

某一刻,一個奇怪的想法突然浮現於腦海:她覺得,夢裡的自己,似乎是被關在一個“容器”裡了。

一個籠子,罐子,或者盒子之類的東西。

於是,餘生都必須陷在無邊黑暗裡,永不見天日。

就在這個想法出現的瞬間,她驚醒了。

胸口不停起伏,滿頭大汗,好像……溺水一樣的感覺。

她感到自己離死亡無比的近。

那一刻,她甚至莫名想起了八歲那年,從河裡撈起“衛三郎”時,自己被水草纏住了腳踝、拚命掙紮也掙脫不開的絕望。

最後,是怎麼得救的呢?

她不記得了。

隻知道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和那少年一起躺在河邊上。

從此以後,她便再也不敢鳧水了。

沉沉心有餘悸地緊捂著胸口,許久許久,都沒能緩過勁來。

直到窗外天光乍破,晨光初現。

她終於滿身大汗地爬下床,想去小廚房中燒水沐浴。

走出主殿時,才發現,那扇被三十一“拍”壞的大門,已然不知何時被修好了。

並且,緊閉著。

毫無縫隙地緊閉著。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猜想一般,她甚至聽到宮門外鎖鏈晃動的聲音,持續了好半會兒。終於,門打開了。

半邊腦袋探進門來,四處張望。

她認出那是跟在袁舜身邊、看了她便頭也不敢抬的年輕小宮女。

可就在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那小宮女喉口發出一聲驚訝的低呼聲,飛快地放下手中的食盒,而後,在門外人的“幫助”下,再一次緊緊把門關上了。

沉沉盯著那個食盒看了一會兒。

沒有揭開,甚至沒有靠近去看,她扭頭走向了小廚房。

這一次,連最貪嘴的謝肥肥,也沒有碰過那隻食盒。

傍晚時分,又有人進來了一次,換了一隻新的食盒放在門邊,沉沉依然沒有碰。

她隻是忽然明白了,當初魏棄不願吃外人經手食物的心情。

“肥肥,吃。”

頭疼,身子疼,渾身上下都疼。

可她還是堅持自己揉麵做了餅。把一張餅掰成兩半,一半喂給了肥肥,一半自己吃。

忽然,頭頂卻落下一道瓦片,在她腳邊不遠處砸了個粉碎。

她呆了一下,抬頭去看。

頭頂沒人。

但不知怎麼,她還是“認出”來那人了。

於是她輕輕喊了一聲:“三十一。”身體太虛弱,她的發聲幾乎是氣音了。

沒人應。

她隻得起身,重新煎了兩張餅子。

這一次,她說:“給你吃。”

然後便繼續蹲下來默默啃餅了。

然後,便看到熟悉的黑色衣角了。

再然後,三十一就隔著幾步遠蹲下,和她一起吃餅了。

他吃得很快,沉沉手裡的半張餅還沒吃完,那邊已經把兩張大了一圈的餅“拆吞入腹”,吃了個一乾二淨。

若是換了從前,沉沉也許會起來多給他煎兩張餅——但是她現在實在太累了。

“我病了多久了?”

甚至於,她給他煎餅,也隻是為了不費腦子地問幾個問題而已。

三十一想了半天,向她張開了十根手指。

舉起雙手的樣子,樣子看起來還是癡癡笨笨的——

隻是,她以為自己最多不過昏睡了三四天,竟然已經十天了麼?

沉沉低頭咬了兩口餅,又問:“殿下……呢?”

這個問題可以有很多種理解。

殿下病好了嗎,傷好了嗎。

殿下現在在哪裡。

殿下——還活著嗎?

但三十一的理解能力顯然有限,因此,他還是慢了半拍才回答,說:“沒死。”

但也就是沒死而已了。

朝堂上亂成一鍋粥,而魏棄已經十天沒有露麵。

他的傷在肉眼可見地恢複,僅僅十天而已,那些駭人的傷口在藥浴的作用下已經淡得隻剩淺淺痕跡,可他沒有醒來,

就像死去那樣。

活死人——三十一腦海中浮現出這個詞,但是卻不知道怎麼和沉沉表達,才不會“嚇”到她。

所以,便索性不說了。

沉沉聽到這個回答,果然也隻是很平靜地“哦”了一聲,捏著手裡的餅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她說:“……沒死就好。”

她沒有問三十一為什麼出現在朝華宮,也沒有說男女有彆,讓他不得逾界。

相反,她請求他再待一會兒,幫忙向魏棄轉交一件東西。

三十一這次卻沒有馬上答應。

相反,他很認真地考慮了半天,提出了一個有些“過分”的要求。

“我想再吃一頓,餛飩。”他說。

沉沉愣了一下,到這時,臉上終於忍不住流露出些許疑惑的底色:她做的飯不難吃,也許……算好吃。但,應該談不上,讓人念念不忘的程度吧?

該不會,他今天突然出現——不,現身,也是因為自己久違地下了一回廚?

沉沉撓了撓頭發,問:“你覺得我做的飯很好吃?”

三十一點頭。

“隻是一碗餛飩?”沉沉又試探性地問,“你就幫我?”

三十一聞言,果然遲疑了一下。很快,他豎起了兩根手指:如果她沒有理解錯,大概是兩碗的意思。

然後,他又飛快地換成“三”了。

沉沉:“……”

三十一說:“你做的飯,讓我想起我娘了。”

沉沉:“……”

這算是誇獎嗎?

她久違地感受到了哭笑不得的感覺,但終於還是點了點頭,說:“我答應你。”

然後便撐住灶台起身,去拿她想讓三十一幫忙轉交的東西了。

三十一站在原地,和地上那隻狸奴一起等著,一動不動。

隻是。

當他真的拿到那件她要轉交的東西時,麵露疑惑的,卻成了他。

“這是……什麼?”三十一問。

“蓋頭。”

沉沉輕撫著手中那半張被她剪碎的鴛鴦蓋頭。

她將這條蓋頭一分為二,針腳粗糙的留給了自己,針腳細密的半張,如今,莊而重之地交到了三十一的手裡。

她說:“就把這張蓋頭轉交給他吧,還有,告訴他,我過得很好。”

“……”

“就算沒有他,我還是會活下去的。”

三十一說:“可你過得並不好。”

瘦了很多,臉色不好看,看起來快要死了,連做餅的力氣都沒有了。

所以才說讓做三碗餛飩,是個“過分”的要求啊。

他直言不諱的語氣和直勾勾卻寫滿疑惑的眼神,終於換來了她臉上一絲忍俊不禁的笑意。

“是啊……”

沉沉說:“但是,他又看不到,所以哪怕騙他,他也不知道啊。”

“他是個很禁不住氣的人。”

“他應該能聽到吧?”

“對了……保險起見,你還是說完就走吧,當心他要是醒了,記你的仇。”

——“為了那三碗餛飩,幫我這個忙吧。”

於是。

為了三碗餛飩。

三十一當真做到了,他把那張破布——蓋頭塞進了魏棄虛握的手心裡。

然後,居高臨下看著少年蒼白得慘無人色的臉。

許久,他說:“謝姑娘好像快死了。”

娘親死之前,臉色就像那樣青白,阿爹說,人死如燈滅,你娘不想活了,所以活不下去了。

可是,謝姑娘為什麼會突然就不想活呢?

他不明白。

但他仍是對眼前的“活死人”說了:“你還想再見她的話,就……快點醒吧。”

他說:“她的‘燈’,要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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