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醒 “不要打開這扇門。”(1 / 2)

沉珠 林格啾 16338 字 9個月前

【阿娘親啟:

女兒與阿九在京中一切都好, 因故耽擱,竟有數月未能去信,累得阿娘憂心, 是兒的不孝。

如今女兒手頭尚算寬裕,恰逢商隊行經江都城, 年節將至,又到裁衣時節,女兒特地托人購置了些上京城中時興的衣裙首飾、布匹若乾, 皆隨信帶去。阿娘若用得上, 是再好不過。餘下還有三百兩銀票,女兒托請方鏢頭當麵轉交,算作家用。

阿娘掌家, 切勿太過勞累, 凡事以身體為重。說來,祖母身子可還康健?婉娘如今也快兩歲, 性子可還活絡?阿殷念書念得如何,若是偷懶背不出書, 阿娘記得代女兒同他說聲, 當心日後挨罰。要沒記錯, 那打手心的戒尺,可還被阿九藏在偏院的櫥子裡頭呢。

......

女兒不能在娘親跟前儘孝, 實在有愧父兄,還請阿娘萬分保重,不必牽掛。】

沉沉寫到此處, 頓筆良久。

待到墨漬都快乾透,她方才小心翼翼地,提筆添上最後一句。

【女兒也替腹中麟兒, 問外祖母安。】

將信紙撚在手中,翻來覆去讀了無數遍。

自覺除了白話了些、字大而醜了些外,這家書寫得“乾淨”,連個墨團都沒有——簡直挑不出錯。沉沉這才心滿意足地一笑,將信紙放在一旁晾乾,彎腰收拾起了一地揉皺的紙團。

就這兩頁家書,她竟生生折騰了一整日。

因全副心思都放在上頭,連早午膳食亦不過隨意用了兩口。

這會兒聽見肚子餓得直叫,方覺腹中空空。

她於是起身走向殿外。

正四下找著杏雨梨雲,卻忽見不遠處的荷花池邊,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正拎著自家肥肥的後脖頸皮,把那膽小如鼠的小狸奴懸空在水麵上,嚇得四條腿不住撲騰。

沉沉登時一驚。

顧不得腦子餓得幾乎要罷工,忙小跑上前去,從他手裡一把搶過那“雪團子”。

“這、這是乾嘛呢,”一臉哭笑不得表情,她給懷裡可憐巴巴的小狸奴順了順毛,“肥肥又哪裡惹了你,怎麼偏要作弄它?”

魏棄循聲回頭,正見她寶貝地護住懷中狸奴,輕聲細語同它說著“怪話”。

原本還上挑著的唇角,立刻幾不可察地往下一撇,他隨即望向池麵——準確來說,是看了一眼自己消腫的臉頰。

確認那指印已消得看不見,這才起身走到她麵前:“什麼叫作弄,”他麵不改色地撇清關係,“它要撈魚,又不敢撲進水裡去,我正好看見,便幫它一把罷了。”

“少來,哪有你這麼幫的?”沉沉一臉無奈,“它怕水,隻是愛鬨騰,你陪著他鬨騰兩下就是了,像方才那樣,它不嚇著才怪。”

說著,掰過小狸奴右邊爪子,搖搖晃晃地抖了兩下。

她與那金藍異瞳四目相對,又驀地一笑:“是不是?是不是?我們肥肥膽子小,可得慣著些呢,誰讓我們肥肥長得這麼可愛,誰見了都心軟,是不是?”

小狸奴貼著她的掌心蹭,乖巧地“喵嗚”一聲。

魏棄:“……”

這畜生剛才張牙舞爪拍水嚇魚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隻不過——他想,這幾副麵孔來回換的模樣,倒的確頗似從前、他身旁的這位“謝小姑娘”。

難道真是“母子”之間的默契使然?

母子。

思及此,他眸色微凝,竟也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捏了一把小畜生的腮肉。

沉沉雖沒阻止,卻也看得失笑,輕聲道:“彆欺負它。”

“沒欺負。它都沒叫。”

“是被你嚇得不敢叫啦!”沉沉嚷道。

還待再說什麼,肚子卻搶先一步咕咕直叫起來。

魏棄聽到動靜,頓時眉頭微擰,低頭看她:“日間沒進膳?”

“胃口不好,隨便用了些……”沉沉有些心虛,“這不是、忙著寫家書麼?你頭先說顧叔的商隊能替我給阿娘帶信,我昨夜都沒睡好,今日一早爬起來,便開始寫信了。寫了一整日呢!”

從一個大字不識的小姑娘,到如今能寫整整兩頁紙的信,她說起此事,頗有幾分掩不住的驕傲。

饒是魏棄想“訓”她幾句,瞧見她臉上這般神采飛揚的模樣,也實在說不出口。

末了,隻能伸出手去,指尖輕叩在她腦門。

“下不為例。”他說。

“好了好了,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沉沉唯恐被他罵,忙把小狸奴塞進他懷中,又推著他往主殿裡走。

“你眼下不好露麵,先躲著去。我還得去偏殿叫杏雨梨雲備膳呢。咱們隨便吃些罷,我都餓得兩眼發昏啦——”

因“婚約”在身,這段時日,魏棄本應是住在“夕曜宮”的。

據說那宮宇本是前朝末帝為第一任皇後殷氏所建,大興土木,奢靡至極。

但殷氏早逝,從此,夕曜宮便如同廢棄,不再有人居住,成為宮中禁地。

沉沉被幽禁在此,雖與外界消息不通,卻也幾次從杏雨梨雲偶爾的閒聊中聽說過那宮殿的富麗堂皇,隻可惜,至今還沒親眼看過其“真容”。

雖說如今趙莽身死、趙明月出逃——這些事,她都已先後聽魏棄提起過。隻是婚約究竟廢是不廢,今後朝華宮中的日子,是提心吊膽還是平淡如水,於她而言,都不是眼下自己所能掌控的事。

一切唯有順其自然。

所以,她便還當魏棄是那個不能露麵的魏棄。

將人推進主殿“藏好”,小姑娘甚至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門一關,便向著偏殿一溜煙跑遠。

留下魏棄與懷裡的小狸奴大眼瞪小眼。

謝肥肥一改方才依偎在小主人懷中的乖巧模樣,嚇得毛都豎起,唯恐眼前的混世魔王又想出什麼折騰自己的壞招,撲騰著想從他的懷裡溜下去。

“怕我?”魏棄卻涼颼颼道。

那聲音簡直冷得能結冰。

謝肥肥打小是個識相的,聽見這話,頓時小腦袋一僵,一動不動了。

魏棄遂抱著它,學著謝沉沉的樣子,用五指給懷中的雪團子順了順毛。

忽然發覺,其實手感倒比想象中要好。

於是,便這麼抱著順著,抬步進了內室去。

沉沉晾在書案上的信紙和旁邊一堆廢紙團實在過分顯眼,他甚至無需費心找,很快一眼瞟到。

漫不經心地“路過”,專心致誌地讀完。

末了,他的目光卻久久停在最後一行——那明顯墨漬深些,顯得格外鄭重的筆跡。

......

半個時辰後。

“呀!你看過我的信了?”

沉沉正埋頭在堆成山的飯碗裡大快朵頤,忽聽魏棄提起自己那封家書,立刻一臉驚喜地抬起頭來。

“正好正好,我也想讓你看看呢,”她說著,咬著筷子尖沉吟片刻,又低聲問,“我……我應該寫得,還算能看吧?”

“字跡比從前工整許多。”

“嗯嗯。”

“內容也算溫馨得當,比文縐縐的長篇大論更適合你。”

“嗯嗯。”

“但是——”

“但是?”沉沉歪了歪腦袋。

大概是少時與兄長逗趣時養成的習慣,如今大了也改不掉。

每每遇上什麼困惑不解的事,她總是這般一臉無辜地歪著頭看人:

阿兄說過,向人提問或者求解的時候,要可親可愛,才能讓人知無不言咧。

而魏棄盯著她那滿臉寫著“為什麼怎麼了我的信哪裡不好”的表情,默然片刻,終是伸出手——仔細看,那手指還有點顫巍巍的。

他指了指她的肚子:“你……什麼時候有了?”

我怎麼不知道?

沉沉起初還有些疑惑,聽懂了他指的“有了”是說什麼,手裡的筷子卻“啪嗒”一聲掉在桌上,臉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一片潮紅。

好半會兒,方才回過神來。

“我、我這是提前同阿娘說好呀!”她紅著臉“爭辯”,“信送到阿娘手裡,得要兩個多月吧!商隊說不定還得走三個月呢,到……到那時候,的確就……‘有了’呀!等到阿娘的回信送來,再、再等到我回江都去看望阿娘還有祖母她們,說不定那時候,阿壯和阿花都能走路了呢!”

“阿……壯?”

魏棄腦子“嗡嗡”的響,素來處變不驚的神情崩出兩道裂痕,“阿,花?”

“這是我給咱們孩子取的小名呀!”

沉沉理直氣壯:“以前我小的時候……嗯,可能,一兩歲的時候吧?雖然我記事之後,便能跑能跳,一點也看不出來病過了,但阿娘說,我小時候身體可差勁了,阿爹那時還給我取了個小名叫‘阿珠’呢,說是……取個賤名好養活。本來想寫作‘阿豬’的,我阿娘死活不讓,最後,就寫成‘珠’了。”

隻是,從她記事以後,除了阿娘偶有提起,家中便再沒人提過這段往事。

她能跑能跳、甚至活蹦亂跳的日子過得久了,也早就忘記了那些沉在記憶最深處的舊事。

若非前些日子病得厲害,老是做夢夢見從前,她其實也想不起來這茬。

但,既然想起來了。

她閒來無事,便索性也把腹中……暫且還沒在腹中的孩子……的小名給取了。

托得她的好心。

遠離鄉土已久的九皇子殿下,亦從這兩個名字裡,嗅到了久違的泥土芳香。

“不好聽嗎?”沉沉眨巴著一雙大圓眼睛。

“……”

“我覺得很可愛呀!就像肥肥一樣。”

“……嗯。”

魏棄說:“確實,很,可愛。”

到底是誰把謝沉沉的審美帶偏成這樣的?

縮在桌底偷吃的謝肥肥,忽覺背脊冒出幾縷涼意。

抬起小腦袋,正對上某人刀子般射來的眼神。

謝肥肥:“……?”

......

幾乎同一時間開始為未來考慮的兩人,一個在孩子名字這件事上“大展身手”,一個在金鑾殿上“大放厥詞”,雖說聽來讓人啼笑皆非,可,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其實都在做著相同的事。

對此,雖不知未來的阿壯阿花是何感受。

但他們的親爹,似乎在當夜便接受了這個略顯……“殘酷”的事實。

沉沉睡得半夢半醒間,忽覺腰上橫了隻不安分的手。

被人攬進懷中時,她尚在夢裡回味晚膳時的那隻雞腿。

而魏棄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她披散在肩的長發。許久,忽又輕聲道:“趙氏出逃,帶走了趙莽的項上人頭,他的那些部將素來對他忠心耿耿,此番,若讓他們逃回遼西,整軍過後,定當北上討伐。魏崢比我更懂個中利害,到那時,若是無力安撫,朝中又無人領兵,他或許會暫且放棄北疆,命我出兵鎮壓。”

沉沉醒著的時候都不一定能聽懂他的言下之意。

遑論這時還眼皮打架、睡得迷迷糊糊了。

待他一番長篇大論說完,懷裡的小姑娘仍遲遲沒有轉醒的征兆。

好在,魏棄本也沒有讓她聽得太懂、徒增煩擾的意思。

隻不過是習慣了什麼事都提前同她說一聲罷了。

“我未曾與趙家軍交過手,不知他們究竟有幾分本事,但書中曾說,他們戰無不勝,是一支奇軍。”

“也許這注定會是一場苦戰。”

“但,隻要你在上京平安無事,與我而言,便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他說,“無論前路如何,縱然隻能行一步,看一步,可隻要你我,還有……阿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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