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今生 噩夢儘頭,沉沉終於望清了自己的……(1 / 2)

沉珠 林格啾 9329 字 9個月前

“三郎呀, 三郎。”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柔柔響在耳邊。

過往種種,如琉璃易碎,前塵往事,似過眼雲煙。

究竟是莊周夢蝶, 抑或蝶夢莊周?

【妾將死, 願葬於江都。然病容憔悴,恐使母憂。

請殿下開恩, 以火焚妾之骨。輕便從行, 可歸故土。】

到頭來, 她仿佛隻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縱使這場夢的終點, 仍然是那條看不見儘頭的、暗無天日的黑色甬道。

但這一次,她終於看清了自己來時的路——

從露華宮到青鸞閣, 從青鸞閣, 到王府少有人至的東廂小院。

夢裡的她, 如局外人般站在“自己”身旁,看著那骨瘦如柴的小姑娘被謝婉茹帶出朝華宮,頭也不回地背起包袱離去:於是, 沒有肥肥, 沒有地宮。

甚至,在那場夢裡, 連魏棄的臉也好似蒙著一層白霧, 看不清切。

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由始至終,她隻在朝華宮中,呆了不到四十日。

後來,便與魏驍重逢,成了他名不正言不順、用一頂小轎抬進府中的妾室。

再後來,妻妾不和, 後宅不寧,她又成了三皇子妃——那位平西王府千金的眼中釘。

夢中的她,似乎,也曾極力地想與趙明月和平共處,曾試圖挽救自己被人玩弄於鼓掌中、不得不隨波逐流一路直墜深淵的命運。可那些笨拙的討好,努力的“模仿”與謙讓,在生來尊貴的王府千金眼中,終究也隻是些上不得台麵的伎倆罷了。

正如琴棋書畫,風花雪月,本就是與她那雙粗糙的、長滿細繭的手,壓根不搭邊的事一樣。

她討不到趙明月的好,更無法再在魏驍麵前,做從前那個看似無憂無慮的自己。

不知從哪一日開始,她的身體也變得越來越虛弱,開始不停嘔血,到最後,甚至日日上吐下瀉,腹痛如刀絞。

在“她”的記憶中,那是一段——無時無刻不痛,無時無刻不想著一了百了的日子。

可那“病”,或者說,那毒藥,仍是折磨了她整整半年。

直到咽氣的那一刻,她仿佛才真正得以解脫:再也不會感到痛苦,再也不會夜不能寐。

再也不需要……逼自己去麵對比病痛更殘忍的現實。

她也無法再承受那一切了。

魏驍害死了她的父兄,卻在她麵前裝了一世的恩人。

她受困於王府,舉步維艱,隻能用自己的性命為賭,賭他的一敗塗地,功虧一簣。

隻可惜,直到閉上雙眼的那一刻,她仍沒等到他。

卻在這夢裡——

在這不知幾分真、幾分假的夢裡。

她終於窺見了這場賭局最終的勝負,見到了緊擁著自己那瘦得隻剩一把枯骨的屍體,癡坐了七日七夜的魏家三郎。

亦終於明白,原來糾纏著自己夜不能寐的噩夢,是一隻——盛著她焚骨之灰的雕花玉盒。

直至臨死前,魏驍仍抱著那隻玉盒,要與她的骨灰,一同葬入那永夜般暗無天日的皇陵。

記憶中曾不可一世、劍指王座的魏三郎,這一刻,蒼老得令人陌生。

她站在他的床榻邊,居高臨下,望向他死前衰殘的臉,聽著他急促的呼吸,和無可抑製的沉重咳聲,忽然無比悲哀地發現,自己的心中既無大仇得報的快意,也沒有餘下丁點的憐愛與痛心。

她隻是覺得悲哀——這一生到最後,她竟不得已選擇用死,來困住另一個人。

一個連錯誤都不敢麵對,隻能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自以為無儘而終有儘的時間來掩蓋一切的人。

也許,在他前半生汲汲以求於王權,夙興夜寐不敢懈怠的日子裡,他的唯一一次從心而行和“破例”,便是違背昭妃的意旨、強娶了她這樣一個,與他並不般配的女子。

可,縱然他給了她、自以為世間女子皆夢寐以求的寵愛與眷顧,卻由始至終,連她最想要的是什麼,最懇切的願望是什麼,都從未了解、也從未尊重過。

所以。

他喜歡她的生機勃勃,卻將她困在死氣沉沉的王府;

他喜歡她的笑顏如畫,卻眼睜睜看著她的笑變成一張欲蓋彌彰的假麵;

他喜歡她對所有人毫無保留的愛與寬容,卻讓她與此生最親最愛之人陰陽兩隔。

他明知她想回家,卻還是將她的骨灰,與他衰殘的身軀一起,埋入了不見天日的皇陵。

她以為自己會恨,會唾棄他的卑劣,可當她真正想明白了這一切,親眼看見他老去的、醜陋的、麵目全非的臉龐時,她竟隻忽的想起許多年前,倚在床邊,用受傷的手指執筆,為她描繪一隻紙鳶的衛三郎。

若緣起隻因一念之善,緣滅為何淚眼相對。

“……三郎啊。”

於是,在這夢中,她終是最後一次喚他的名。

“江都城中,我阿爹的墳前,早已開滿鳶尾。把我葬在那裡吧。”

你這一生,愧對之人何其多,孽緣開始於何處,不如,便讓它在哪裡結束。

“就當還我那一年少不知事、跳下河去救你的恩,”她說,“從此,你我二人之間的恩仇,前生今世,一筆勾銷——我不願再做那些勞什子的噩夢啦。”

我願“放過”你。

你……也放過我罷。

一行渾濁的淚,忽從病榻之上、那驚咳不止的青年眼角滑落。

他分明聽不見她的話,可至死仍不甘心、緊攥著懷中玉盒的手指,竟真的漸漸鬆開了。

於是。

在這無止境的噩夢儘頭,沉沉終於望清了自己的來路。

再回頭,則是屬於她的另一扇門。

推開門的瞬間,她仿佛又回到踏進朝華宮的第一日。

滿心惴惴的少女悄摸仰起頭,瞧見一截瘦削的下巴,藏在毛絨的裘領中,玉白勝雪。

她看得有些癡了,久久不曾回轉目光。

直到這時——

她才想起,這原來不是他們的初見,而是再會。

*

魏棄沉著臉坐在床邊。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