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臨彆 “若真的有那一天,選你自己。”……(1 / 2)

沉珠 林格啾 12994 字 9個月前

魏曆開元二十四年春, 三皇子驍出使遼西,七皇子治隨行。

九皇子炁奉上命,徹查北疆貪腐案, 誅滅涉案朝臣二十餘名, 手段雷厲風行,共繳黃金十一萬三千,銀五十萬兩, 珍寶若乾, 皆收歸國庫。

然其鐵麵無情,公而忘私,凡涉事者,三族皆滅,終致世家怨聲載道。擊鼓鳴冤者,以死明誌者,數不勝數。

二月末, 徐家孤女不顧地凍天寒,著單衣縞素,三跪九叩,自城外五裡入京麵聖, 血浸青磚,以此陳情。

帝動容,閉九皇子炁於宮,靜思己過, 修養心性。大皇子晟素有賢名, 受朝臣推舉,主持大理寺謄寫卷宗,懲惡揚善, 以彰上意。

至此,北疆貪腐一案落下帷幕。

.....

魏棄在被“關禁閉”前的幾日,做的最後一件“大事”,是替謝沉沉給早產得子的謝婉茹,送去了一封家書。

隻不過,喜得麟兒,畢竟是件喜事。她雖受困宮中,亦不能隻送幾頁紙去。

思前想後,索性托他將她嫁妝裡的兩對金耳環同一隻金鐲子送去金鋪熔了,重新打成一隻足有手巴掌大的、沉甸甸的長命金鎖。

美其名曰:“我也是做姨母的人了,給孩子添點心意是應該的。”

聽她說得一本正經,魏棄便也沒有攔她。

隻是,身為“姨父”,親自送禮過去時,他又額外在盒中添了五百兩銀票和一包碎銀子。

而為什麼這麼送,個中道理亦很簡單:

在他看來,那早產兒雖生來體弱,可畢竟是魏晟長子,絕不會被虧待。不必旁人關心,也能活得很好。

倒是自己那位長嫂善妒的名聲在外,謝沉沉那堂姐在大皇子府上過的日子,想必,就沒有那麼鬆快了。

魏棄登門拜訪,禮物裝在雕花盒中,由魏晟代為轉交。

看清那禮單上寫的禮為何物,魏晟臉上笑容卻微一收斂,轉而眉頭緊蹙。

放在尋常人家,這長命金鎖與銀票自算得重禮。

放在皇室,卻是既俗套,又入不得眼的寒磣了。

“單論私庫,我手頭並不寬裕,不過是個困在朝華宮多年的廢人罷了,哪裡有什麼多餘銀錢花用?大哥理應清楚。”

而魏棄看在眼中,亦適時開口,淡淡提醒道:“金鎖雖俗,總歸意在祝福,至於旁的物什,為何要送,自然是因為缺。為什麼缺,大哥應當更清楚。”

忽略顧叔不提,魏棄的私庫在眾皇子中,確實是最窮的。

本就“窮”,遑論這半年來,上京城中的幾處粥棚,撫民所需的費用,除卻在收繳的庫銀中挪用部分外,剩餘的銀錢所需,大都出自他的私庫。

魏晟當然清楚。

可越是清楚,他反倒越發覺得眼前的幼弟深不可測,話有所指。

從前那個與世無爭、頗讓人心生憐憫的九弟,他想,終究也成了如今這般汲汲於名、不可一世之人。

難道連他的家事都要來插上一腳麼?

思及此,魏晟說話的語氣更不免重了些:“婉茹未出閣前,確與那謝氏有堂姊妹之情。可說到底,她如今已嫁我為婦,她的事,阿宜自會關心,不勞九弟費神,”他說,“而且,真要說她這一胎,唯獨有一次——險些動了胎氣,還是那日在朝華宮的事。那時,我也未曾咄咄逼人、窮究是誰的過錯。”

“嗯?”

魏棄聞言,冷不丁笑了。

那笑卻隻淺淺在麵皮上停留一瞬。

分明是笑著的,眼底卻如寒芒淬冷,他溫聲問:“所以,大哥是在怪我?”

“我並無此意,隻是想告訴你,也請你轉告謝氏,阿宜待婉茹很好,”魏晟說,“世間,向來隻有出嫁從夫,沒有‘出嫁從妹’的道理,她如今已有了倚仗,日子隻會越過越好。”

“阿宜亦並非善妒之人,隻是入我府上,如若心思太重,恐令家宅不寧,是以,有意敲打一二罷了。這概都是她掌家的法子,我無意乾涉,但無論如何,婉茹如今畢竟為我誕下麟兒,日後,我自會護她周全。”

“若然如此,那自然好,”魏棄笑道,“今日,原是我說多了。”

“……?”

魏晟原本還有一肚子的長篇大論要說。

見他一反常態、一副乖乖受教的表情,心口那股纏繞不去的鬱氣卻不由地散去些許,臉色亦逐漸和緩下來。

頓了頓,又低聲道:“阿毗,我知你沒有壞心。你我與三郎、七郎,還有小十都不同,”魏晟說,“我素來覺得,你我之間,從小到大,無論處境抑或心性,都是最像的。幾個弟弟裡,我最疼的也是你。政見不合,是外頭的事,關起門來,我們永遠是一家人。切莫因些小事,傷了兄弟間的和氣。”

“方才是我話重了些,”他說,“勞你走這一趟,實是有心,我這便叫管家將東西送去東院,日後,待婉茹身子好些,定當讓她上門道謝,也好……與那謝氏再重敘姐妹情誼。”

這會兒倒想起姐妹情誼了?

魏棄笑而不語,微微頷首過後,轉身離去。

直至事後沉沉問起,去大皇子府上送禮加“做客”的感受如何。

他思索片刻,方才說了四個字:“惺惺作態。”

說到底,不過是既想做他的大哥,又怕這哥哥做得太“威風”、把他逼去站隊魏驍罷了。

“那堂姐……”

沉沉聽出他話裡的煩厭之意,忍不住麵露擔憂:“聽說大皇子妃出身頗高,平素便容不得大皇子身邊添人。如今,堂姐才剛生下小侄兒,身子還不見好,該不會……”

“暫且可以放心。”魏棄說。

“我那大哥不願與我交惡,心中雖不喜,但下次還要上門來攀關係,是不會太虧待她的。”

隻不過。

魏晟雖不打算虧待她,她家中那位當家的“主母”怎麼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總而言之,他想,身為外人,做到這便差不多了。

再之後,便是各人的際遇,他既不關心,也不會插手。

而他的想法,沉沉自然不知。

隻因一向相信他,聽他說“不會太虧待”,頓時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原本還坐直的身子,立刻便埋進臂彎裡,她整個人半倒在四仙桌上。

魏棄看得失笑,隨手將跳到桌上的謝肥肥拎開、扔到一邊去玩它的毛團。又問:“今日的藥吃過了麼?”

*

名義上是靜思己過,修養心性。

事實上,魏棄被關在朝華宮中的這些天,更像是他父子二人共同默許的,一段“潛龍在淵,蟄伏待出”的時期。

畢竟,他人眼中戒備森嚴的皇宮後院,於他而言,早已如入無人之境般漏洞百出。

與其說是魏崢一道聖旨把他關進了朝華宮,不如說,是他自己把自己關在了這裡。

每日的生活,除了教謝沉沉讀書認字,哄她喝那些苦得頭皮發麻、卻能“養身體”的補藥,給她講方誌怪談中的奇妙傳說作睡前故事外,便是無窮無儘地,讀著繁複難懂的醫書。

——也不知他從哪弄來那麼多醫藥典籍、文庫藏書。

但沉沉猜,八成是趁夜從太醫院書庫中順手“摸”來的。

因為她發現,每過兩天,他書案上那些堆成山的醫書似乎都要換一輪。

新舊不一,配圖各異,唯一的共同點是,她都看不懂。

簡直是天書啊天書!

沉沉搖頭晃腦地感歎著,又苦兮兮地趴在小書案上練了會兒字,卻很快困意上湧。

隨口同魏棄提了一嘴,便青天白日下打著哈欠、光明正大地窩回榻上睡起懶覺來。

她有孕在身,本就貪覺,整日睡得天昏地暗都舍不得睜眼。

魏棄卻似乎和她完全相反——壓根不需要睡覺。每次她一覺醒來找不見人,無論白天還是夜裡,最後都發現,他仍端坐於書案前,廢寢忘食地讀著那些“天書”。

“他們說你身體底子不好。”

這個沉沉還是知道的。

誰讓太醫們每次一給她把脈,總是戰戰兢兢,魏棄不在的時候,還不停地歎氣。

“一群庸醫,廢物,交給他們,我不放心。”

沉沉心道阿彌陀佛,太醫們個個好聲好氣,怎麼能說人家是廢物?

“醒了?——今日的藥喝了麼?那方子裡我改了兩味藥,你試一試,是不是沒有那麼苦了。”

唯有最後這話,是最中聽的。

沉沉鬆了口氣。

話又說回來,打她第一次見他開始,便覺他膚色雪白勝於常人,後來,又因體質緣故,臉上連丁點劃痕傷疤都留不下也找不見,比剝了皮的雞蛋更光滑細膩。

如今,眼下兩圈濃重的烏青,卻簡直像是被人當麵打了兩拳,說不上來的違和滑稽。

沉沉喝完藥、把碗交給杏雨梨雲,扭頭來尋他。

才打了個照麵,頓覺又氣又好笑。可,一想起他是為什麼“徹夜苦讀”,心裡又不由地泛起酸來。

“哎呀……”她輕歎了聲氣。

走近些,原是靠著那太師椅的扶手側站著。

魏棄卻不放心,愣是將她摟在懷裡、坐到膝上,手臂輕環過她的小腹。

“藥喝過了,”沉沉於是開口說,“都喝光啦,這次一點沒剩下呢,我連蜜餞都沒要。”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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