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決斷 “棄了他吧。”(2 / 2)

沉珠 林格啾 10562 字 9個月前

信不信,便是聽者的事了。

“好了。”

他推開早已解開大鎖的牢門,衝裡間人溫聲道:“此事不宜耽擱,陸兄,這便動身吧。”

*

“姑娘,藥來了。”

“姑娘,該用藥了。”

“姑娘,且先莫睡……藥還沒喝呢。”

......

沉沉端著藥碗的手微微發抖。

盯著裡頭濃黑的藥湯,做了好一會兒的心理建設,終於,還是捏著鼻子將這一海碗的補藥一飲而儘。

苦藥入喉,胃中頓時翻騰不止。

她一瞬麵如土色,扶著床沿欲嘔。

杏雨見狀,連忙將蜜餞罐子取來,連著好幾顆喂下去,這才勉強將她嘴裡的苦味蓋下,停了咳嗽。

“……姑娘?”

“讓我歇歇,”沉沉無力道,“讓我歇歇罷。”

她頭暈腦脹地癱倒在床上,額頭一陣陣的發虛汗,渾身冷了又熱,熱了又冷。

就連謝肥肥討好地窩在床邊、衝她不住地“喵嗚”叫,她也實在沒力氣伸手、去摸摸它的腦袋了。

從前一日隻用一回藥的日子,仿佛已隔了半輩子,自打那暈眩之症頻頻發作,她如今,一日得吃三回大補之藥。

可那“補藥”到底補到哪去,總歸是沒補在她那三兩肉上。

她分明有孕在身,卻是一陣風都能吹倒的瘦弱,除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外,整個人看著,簡直比當初十四歲、剛入朝華宮時還要瘦骨伶仃。

發病之初,謝婉茹不知從哪聽到了消息,竟還在大皇子魏晟的護送下,入宮來見了她一回。

結果隻一照麵,如今已是婦人打扮的謝家小姐,便當場哭得淚人似的,怎麼都止不住,拉著自家小妹的手緊緊不放。

最後,反倒是沉沉怕嚇著繈褓中的小侄兒,擠出笑意哄她說:“沒事的、沒事的。”

小姑娘麵皮無肉,笑容卻分外燦爛,伸手輕撫魏璟——也就是她那白白淨淨、酷愛咬脖子上那把長命金鎖玩的小侄兒肉乎乎的臉龐,又伸手把那金鎖從他嘴裡撥出來。

“二姐,你忘了,我可是上過戰場的姑娘呀,”她說,“從小命硬得很。那時候,我阿爹還托人給我算過命,說我有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之相……你想,我這一路不就是這般過來的麼?所以這回,一定也不例外。”

“當真?”謝婉茹淚眼盈盈地看向她。

“當真!”沉沉點頭。

那時,她答得毫不猶豫。雖臥病在床,兩眼卻烏黑發亮,滿是活氣。

然而,如今不過半月過去。

她整個人卻猶如換了一副軀殼——全靠一股頑強的意誌力在撐著。

“呼……呼……”

眼前仿佛蒙了一層霧。

她有氣無力地盯著頭頂的床帳,呼吸凝滯而沉重。

那位陶醫士的確醫術高超,一眼看出這病的症結所在,也在不久前,給了她解毒的法子。

可給出法子的同時,他也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這法子恐會危及腹中胎兒。縱然生得下來,也很有可能養不活。且治愈之後,雖無性命之虞,因毒性潛伏過久,傷及根本,她餘生,都將不再有孕事的可能。

沉沉緊閉雙目,長睫不住顫抖。

【不過這也無妨,世間男子,哪個不三妻四妾?孩子嘛,留待她人去生,也未嘗不可。】

【我觀殿下待姑娘之心情真意切,便是生不出孩子,情意也可長久。】

【實在不行,到時過繼一個妾室的孩子來養,想來,殿下疼愛姑娘,定會允準。】

陶朔略帶戲謔的聲音響在耳邊,她心亂如麻,輾轉反側,隻覺嘴裡方才被蜜餞壓下的苦味又一個勁地翻湧上來,腹中小兒卻如……死去一般,毫無反應。

是了。

沒有胎動,沒有堂姐說的那些半夜踢腿蹬腳、擾人安寧,她的這個孩子,從始至終都“安靜”著。

若非醫士診脈,說胎心猶在,她幾乎要懷疑腹中已是一枚死胎。

可,就是這樣一個安靜的孩子,卻已然與她血脈相連。

他有名字,有“愛稱”,有她無儘的愛與期冀的灌溉,就像一株瘦弱的小苗,顫抖著、在寒風中靜默地生長。

——她明知他的存在,又曾那樣期盼著他的到來,要如何,才能狠下心來,將他“連根拔除”?

她做不到。

她不忍心,不願意。

也因此,她甚至不敢去信告訴魏棄這件事。

因她毫不懷疑,魏棄知曉過後,隻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這個孩子。

而她害怕看到那個答案,害怕看到“放棄”兩個字,所以,總是抱著一些微末的期望祈禱著:挺過去就好了。

若是真的讓她挺過去了呢?倘若事有“例外”呢?

她這般哀求著,懇切地禱告、祈求上天。腦海中半生的記憶如走馬燈般來回上演,有時,白日裡燒得迷迷糊糊,有時夜裡又如墜寒潭之中,渾身冰冷。

陸德生來為她診脈時,她其實已燒得隻迷迷糊糊看見一道熟悉的剪影。

說不清是真實還是夢境,卻不知怎麼,好似這麼多日的隱忍,都在這一刻儘數傾瀉而出。

她忽然便淚如雨下。

“我平生,沒有……做過壞事……”沉沉嗚咽著說。

“我畢生所求,也隻是安安穩穩的生活,我從未有過害人的心,從未去做傷人的事,為何,壞事都輪到我身上?”她漸漸哭出聲音來,“若是有報應,也不該這樣報應在我的孩子身上,是我哪裡做錯了麼?”

她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嚎啕大哭:“我做錯什麼了?究竟做錯什麼了?”

她反反複複,隻問這一句話。

而陸德生沉默著,靜靜看向病榻上形容枯槁、淚流滿麵的少女。

許久。

他說:“棄了他吧。”

“……”

沉沉一怔,淚眼朦朧地抬起眼睛。

“沒了這個孩子,你尚還有大好年華,你與殿下,少年相知相識,夫妻情深意篤,縱然沒有這血脈牽連,他之一生,亦會愛你護你,但,若是你執意要留下他。”

陸德生垂落眼簾,沉默——如山河靜默。

殿中安靜,落針可聞。

唯有她的呼吸聲忽而急促起來。

他說:“若你執意要留下腹中子,亦隻能保下一個先天不足,注定早衰的孩子。光是生產一事,便是九死一生。沉沉,你還年輕——”

“……”

“可你還這樣年輕。”他說。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