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絕望 她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將他打得彆……(2 / 2)

沉珠 林格啾 15946 字 9個月前

刀劍穿過血肉的聲音,在這靜得落針可聞的宮宇之中,如此明晰而刺耳。

宮門前,杏雨步子搖搖晃晃,仍強撐著走了兩步。

鮮血,卻沿著後心貫穿而過的劍傷“嘀嗒”落下,在青石磚上蜿蜒一地斑駁血痕。

一息過後。

夜色之中,如山嶽傾塌般,那身著緋色宮裝的身影頹然倒地,發出一聲沉悶的鈍響。

死寂。

一片死寂。

梨雲攙扶著早已站不穩身體,隨時搖搖欲墜的陸德生,望向眼前如地獄惡鬼般、殺人於抬手之間的少年。

“不、不。”

她不住搖頭,淚落如雨,“我待姑娘真心實意,殿下,我發誓,我從沒有害過謝姑娘,我……”

我?

一隻滿是剮蹭傷痕、皮肉翻卷的右手,在她說完那些求饒的話之前,卻已然毫不猶豫地,掐住她細弱的脖頸。

梨雲兩眼翻白,雙腳離地。

陸德生緊捂著胸前傷口,還想阻攔,卻被魏棄當胸一腳踢開,伏在地上、咳血不止。

“……你們,都該死。”

少年雙瞳幽黑,既無喜悲,也無半分殺人後的快意。

於他而言,殺人,大抵本就是像穿衣吃飯這般輕鬆尋常的事。

這一刻,他甚至意識不到自己是在泄憤。

他隻是遵循自己不再壓抑的本能,殺死所有攔在他和謝沉沉麵前的人而已。

應死之人,有何不可殺?

梨雲對上眼前那漠然而平靜的視線,頃刻之間,隻覺一種無可名狀的寒意——甚至壓過性命攸關的恐懼,從腳尖一路竄上天靈,浸入四肢百骸,令她不受控製地抖簌身體。

【可我——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她哭得滿麵涕淚,不住拍打著卡在自己脖頸上的手臂。

忽然間,又顫顫巍巍地、扭頭看向不遠處的主殿。

【我不想死!】

心頭的求生欲/望在撕心裂肺地叫囂著。

那一刻。

她竟不知自己哪裡來的力氣,又哪裡來這麼大的聲音——卻分明,當真聽到屬於自己的聲音,在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姑娘……!”

“姑娘救我!!謝姑娘救我!”

“姑娘……啊!!”

魏棄猶如血染的雙瞳一瞬微縮。

波瀾滔天中,現出一絲清明。

......

他幾乎聽到自己心臟鼓噪不已的聲音。

那淒厲的哭喊近在耳邊,如此刺耳,頃刻間,他的四周,卻仿佛無比地安靜下來。

隻剩下胸口——他那早已不再如常人般跳動的心臟,一下接一下,“砰砰”跳動著,發出讓人無法忍受的巨響。

痛。

太陽穴如針紮一般刺痛。

他趔趄著扶住廊柱站穩。

梨雲被丟開在地,驚魂未定地緊捂住喉嚨,不住咳嗽。而陸德生躺在一地血泊之中,早已氣若遊絲。

主殿之外,狼藉滿目。

主殿內,一片漆黑。

忽然間,卻有一道細弱的“喵嗚”聲從內室傳來。

安靜。

冷清。

仿佛隔了一生一世般漫長的時間。

緊接著,在眾人耳邊漸漸清晰的,卻是一下比一下更沉重的……腳步聲。

緩慢,卻始終不曾放棄的腳步——

近了。

謝沉沉已忘了自己上一次無人攙扶,憑借自己雙腳站在地上是什麼時候,什麼光景。

幾個月?百多天?

她坐不起身,下不來床,沒法翻身,腳腫得穿不下鞋,起坐都需要人伺候。

以至於,如今雙腳觸地的瞬間,她甚至覺得有些陌生。唯有雙手用力地抓住床沿,抓住沿途一切可以借力的東西,她終於吃力地邁起步子。

走得極慢……極痛。

她有好幾次都以為自己要摔倒,嚇得麵色青白,倉皇失措。

直至,離殿門隻有一步之隔,她尋找借力,卻握住了一隻冰冷的手臂。

她抬起頭來,與手臂的主人四目相對。

這一刻。

所有的不安和無措,似乎都找到了歸處。

——魏棄。

她的視線,無聲間掠過他臉上那或已結痂、或仍在流血的傷口,掠過他漆沉的雙眼。而後,越過他的肩膀——

“……”

她看見了橫屍於宮門前的杏雨。

看見了,痛哭不止的梨雲,還有她身旁,一身青衣被染作血衣、不知是死是活的陸德生。

“謝沉沉。”

魏棄察覺她身體忽如其來的顫抖,下意識兩手扶穩她的手臂,嘶聲道:“我……”

半炷香前,梨雲亦曾在他掌下驚懼不已的解釋。他不願聽。

如今,那個想解釋而無法的人,卻變成了他自己。

【啪——】

她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在他說出那些蒼白無力的解釋之前,猛一下,將他打得彆過臉去。

那一巴掌幾乎用去了她全身的力氣。

她的手掌因餘震而不住抖簌,看向他的眼神裡,卻終究隻剩失望——隻有無以言說、以淚水滿溢出眼眶的悲傷。

“殺人,”她說,“殺人……取走彆人的性命,隻是你的消遣嗎?魏棄,到現在,你還以為殺人……殺了所有人,就能消解你心裡的憤怒,解決所有的問題嗎?”

“你真當自己,是殺人如麻不計後果的瘋子嗎?”

“魏棄,你是人……他們也是人,我,也是人,你憑什麼拿人命來泄憤……你憑什麼不殺我!——而要去殺那些,你明知道無法改變事實……沒法改變……我做的決定的人。”

她的呼吸裡帶著泣音,整個人不停地打顫。

胸腔中燃燒的,名為無力與憤怒的火,幾乎將她焚燒殆儘。

“為什麼,為什麼你甚至連問都不問一聲……為什麼你每一次、都這麼輕而易舉地殺掉我身邊朝夕相處的人?!”

她聲嘶力竭:“是我要救這個孩子,和他們有什麼關係?!我願意受這個苦,我不後悔,可你又憑什麼……”

她緊攥住他的手臂。

指甲狠陷入肉中,洇出幾線蜿蜒而落的血絲,她一字一頓,“你知不知道,你在殺人啊……這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她淚水洗麵,哭得渾身發抖:“不是戰場上的以命相搏,你殺的,都是對你毫無威脅,沒法還手的,人啊……”

三十一如此。

今日亦如是。

這樣的你,和那些高高在上、草菅人命,視人命如螻蟻的貴人們有何區彆?

“……”

魏棄將她的失望與怒火儘數收入耳中,卻始終沉默,沒有回答。

天邊夜色似墨,月光如瀉。

他無言,亦無法言。

隻靜靜看著懷裡滿臉是淚的、他的妻子,忽的發覺,自己的心似乎早在見到病榻上的她那一瞬間,已沉入無底的深淵。

既不會覺得痛,也不會有任何不爭與憤怒。

所以,他沉默。

他扶住她無力控製、不住輕晃的身體。許久,待她罵夠了,“恨”夠了,才不顧她的掙紮,更用力地,將她緊摟在懷裡。

“姑娘……姑娘……!”

謝沉沉的又一巴掌落在他的臉上,他一動不動。

她推搡他,踢他,蹬他,他仍舊不說話,也不“反抗”。

“姑娘!”

身後,卻忽傳來梨雲悚然而帶著哭音的低喚。

“在流血,”她說,“姑娘,您流血了……!”

謝沉沉身體一僵,聞言,不可置信地低頭:

原來,從她掙紮著下地那一刻開始,小腹直往下墜的鈍痛……便不是幻覺。

她腿間不知何時一片濕潤,站立之處,地上積聚起一灘深色的血。

而那血,此刻仍然從她裙下不住地蜿蜒落下,越聚越多。

她兩腿一軟,險些跪倒在地。

魏棄亦低下頭去,平靜地看著那灘血,臉上神色晦暗不明。

“去叫……太醫……!”她眼底的驚惶壓過失望,臉上一片青白之色。

忽的抬起頭來,手指用力揪住他的衣襟,她語無倫次地重複:“魏棄,去叫太醫!快去!……去啊!”

魏棄不動。

“去啊!”她的聲音在無力承受的恐慌中變了調,“孩子……我們的孩子……去叫太醫,來得及,你去啊——!”

他仿佛沒有聽見,仍是不動。

她氣急,也怕極,在他懷中拚命掙紮。

可他的手臂卻死死箍在她腰間,那樣用力——

那一刻,莫名地,她甚至有種錯覺:魏棄正在在用這樣的方式,無聲地“殺死”她腹中的孩子。

“魏棄——!”她嘶聲尖叫。

“這個孩子,若是生下來,”他卻置若罔聞,隻忽的開口,又再溫柔不過地低聲道,“你一生都會被他困在這裡,芳娘……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轍罷了。”

沉沉不願再聽,拚命推他的肩,試圖從他懷中掙開。

可她的力氣何其微小,甚至毫無作用。

耳邊,隻有冷酷而平靜的低語傳來。

他抱緊她,如同抱住這世上唯一還讓他有所寄托的憑依與浮木——

“我不要他。”

可他說的卻是:“我隻要你……芳娘,我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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