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神獸 “打的就是你!你、這、個——!……(1 / 2)

沉珠 林格啾 14146 字 9個月前

“起來吧。”魏咎笑得溫文。

三言兩語間, 哄走了還想接著翻花繩的陳良媛。

一貫頗有眼色的宋良娣見狀,亦適時上前,一手抱起嘴裡還含著糖的聶承徽, 一手拉過捧著臉笑眯眯的朱昭訓。

於是乎。

原本尚有些擁擠的花廊綠蔭下,頓時,便隻剩了魏咎與沉沉兩人。

一坐一站,從容的依舊從容,緊張的……卻越來越緊張。

“東宮中,住得可還習慣?”魏咎問。

“習慣的。”沉沉連忙點頭。

“吃穿用度,可有短缺?”

“不短……不是。”

沉沉習慣順著他的話往下說,話已出口, 這才回過神來, 衝人僵笑了兩聲,小聲道:“民女的意思是, 一切都好, 沒有什麼缺的。”

魏咎便又笑了。

見她就這麼直挺挺地杵在跟前回話,不安與糾結都寫在臉上,失笑間, 索性又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柵椅, 示意她坐下。

“不必拘禮,”他說, “解姑娘身上還有傷,今日, 若非事出有因, 小王本也不忍將姑娘找來。”

沉沉聞言一怔。

很明顯,無論是嘴上客氣,抑或教養使然, 眼前這站起來都不過她腰高的小少年,說起話,卻比宮裡大多數自忖尊貴的人上人們動聽得多——沉沉堅信,這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應該是像了自己。

於是,一高一矮,兩道素色的影,竟就當真在廊下相對而坐了。

沉沉難得與魏咎離得近,到這時,也終於好悄摸瞧上他兩眼:但老實說,大概是因融了幾分自己樣貌的緣故,她想,自家阿壯……這麼一看,確不如他爹“貌美”。

畢竟,昔年朝華宮中的九殿下,美貌盛時,幾乎令人不敢逼視。

而魏咎這孩子吧,雖說也生得秀氣可愛,論及氣質,卻更溫潤和氣——自然而然,也就少了幾分他爹那種不可一世的鋒芒,順眼,秀致,卻不會讓人覺得一眼驚豔。

倒是那雙明澈見底的眸子,綴在一張尚未褪去嬰兒肥的小臉上,真真眸若星辰。忽略太子這一身份不談,更像隻討喜可愛的年畫娃娃。

隻不過,仔細看那坐姿儀態,又委實……比年畫娃娃少了幾分傻氣。

多了幾分渾然天成的貴不可言。

“解姑娘。”魏咎將她一臉彆扭、偷偷調整坐姿的小動作儘收眼底。

微一停頓過後,嘴上卻仍不緊不慢地說著:“實不相瞞,小王那日冒險將你救下,又安置於此暫住,原先,確是打算尋個合適機會,將你送回金家的。”

“……?”沉沉愕然看他。

“姑娘既是金家婦,受人蒙騙而入局,奸人詭計,何必誤了卿卿性命。”

魏咎說著,不再坐得筆直,反而微微斜了身子,側靠在背後的紫藤花架上,微笑看她:“小王與金家尚有舊恩未償,這份人情,是該還的。”

所以,原來他出手相救,並非因為她那瀕死前的求生與掙紮。

而是——從一開始便打定主意,要用她來和金家換個人情麼?

沉沉聽完他的“如實相告”,心下情緒,一時間,卻越發複雜。

原想問他是如何得知自己與金家的關係,又到底知道其中多少利益糾葛。

可轉念一想:宮中耳目無孔不入,或許,她在承明殿裡的百般求饒、萬般借口,早都為人知曉。

隻不過,魏棄是壓根不屑去查,而眼前的魏咎,則願意相信,且,賣金家一個麵子罷了。

她是受益者,本該覺得慶幸,至少,不會淪落到陰差陽錯進了親兒子後宅的地步。

可,為人母者,換了身份,換了立場,看著眼前老成得有些過分的少年,卻仍不免覺得……有些惆悵。

“殿下年幼,卻事事親力親為,萬事考慮周全。”

她輕聲道:“倒讓民女想起——家中,也曾有幼弟。如殿下這般年紀時,整日隻知逃了書院的課,與夥伴捉鳥鬥蟲,要叫他靜下心來背兩本書,練半個時辰的字,比登天還難。”

“是麼?”

魏咎並沒點破她的逾矩,隻若有所思地撐了撐下巴。

思索片刻,方才笑道:“背書,看一遍也就會了,花不了太長時間;練字,說來慚愧,小王少時也曾得太傅指點,勤學此道。可惜,三歲之後,太傅便不願再教了。”

“……為何?”

“大抵是小王,資質愚鈍吧。”魏咎笑得一派風輕雲淡。

不知怎的,沉沉卻從他平和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求不得的悵然——

七年啊。

於她而言,不過是黃粱一夢,夢醒過後,前塵皆往事,萬事可重來。

可於魏咎而言,他卻是實打實地,一步步,走過了這兩千五百多個日夜。

他是怎麼過來的?

魏棄可有善待他,他可曾從旁人身上得到過母親的關懷?沉沉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

上京的路上,她甚至也幻想過許多次與他重逢的畫麵:或許,是在人群中遠遠地瞻仰一眼這位大魏太子的風姿,又或是,蹭了金家的光,能夠在宴席上、賞花賞月的間隙,偷偷看他一眼也好。

她並不奢求,自己如今還能以他母親的身份自居,隻是遺憾,懷胎十月,將他生下至今,她甚至從沒抱過他一次。

可他仍是……就這樣,在她不知覺的時光中,長成了一個不會再在母親膝邊撒嬌的孩子。

記憶中朦朧的親情,思念,盼望,在真正見到他,發覺他早已變得無需照顧,自立成熟時,陡然之間,如同從心中挖走了一塊什麼,空蕩蕩地下墜,失落得厲害。

“殿下,並不愚鈍。”

她沉默著,啞然良久。

再開口時,亦隻能蒼白地安慰著他:“殿下是民女一生所見,最……聰慧不凡的少年。”

魏咎聞言,噙笑看她——樣子說不上是開心,抑或漫不經心。

儘管他的確才七歲,樣子是孩子的模樣。

可,神情,身份,姿態,卻完全讓人無法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孩子來對待。

沉沉心中莫名疼得厲害,隻好裝作仰頭賞花,指著頭上那帶來蔭蔽的花藤。嘴張了幾次,想好那些誇讚的話,仍是不上不下地哽在喉口。

“可惜,聰慧不凡……”

魏咎的聲音卻又一次在耳邊響起。

這一次,語氣裡少了從容,多了幾分無奈:“也並不意味著萬事皆能迎刃而解。解姑娘,身在宮中,有太多事,並非聰慧便能應對。這,亦是今日小王將你尋來的原因所在——”

“東宮,”他說,“恐怕姑娘,是無法再住下去了。”

*

說實話。

居安思危,沉沉早已想過,自己恐怕有一天會被掃地出門:或許是大難臨頭難逃一死,或許是金家人良心發現、頂著壓力把她接出宮去,再不然,哪天魏棄突然想起她這個遼西“刺客”,一時不爽,把她貶去為奴作婢……總之,她養病這段日子也沒閒著,關於自己日後的命運,每一種可能都想過。

但饒是如此,她也萬萬沒想到。

自己有一天被迫離開東宮,竟然會是因為這種荒唐的理由。

夕曜宮外。

有眼熟的胖宮女在旁攙扶,沉沉背上背著宋良娣為她收拾的小包袱,一步一頓,龜速地挪。

臨近宮門前,卻仍是不由地停住腳步,輕撫胸脯、深深呼吸:如若不然,她感覺自己當場就能厥過去。

“乾什麼磨磨蹭蹭的?!”

胖宮女立刻白她一眼,“惹了世子爺生氣,你十個腦袋也不夠掉!”

說著便急不可耐地要把她往門裡拽。

沉沉被她拖得一個趔趄,胸前沒好全的傷口,頓時又是一陣撕心的疼。

“快點!彆磨蹭!”

可急著給主子回話的胖宮女,又哪裡會惦記什麼憐香惜玉。

隻恨不能拖沙包似的把她扔進宮裡,沉沉眼前發花,還沒來得及緩過勁,人已被狠狠扔在地上。

“世子殿下,人帶到了。”耳邊是胖宮女換了腔調、分外諂媚的聲音。

話音剛落,她察覺麵前風動,似是有人過來站定。果不其然,忽有人一左一右將她架起——她毫無防備,被右臂骨骼移位的疼痛駭得滿頭大汗,下意識尖叫一聲。

卻甚至連求饒的話都沒說得出來。

下一秒,毫不留情、迎麵而來的掌摑,已將她打得側過臉去。

“啪”的一聲——待她回過神來,耳邊仍留著嗡嗡作響的餘震。

下馬威。

腦海中,頃刻間浮現出明晰的字眼。

胖宮女做慣了這仗勢欺人的醃臢事,卻絲毫不覺理虧。

相反,前腳甩了她耳光,回過頭,人便又立刻向自己主子告狀:“殿下!”聲音不依不饒,一聽就是練過的聒噪,“這女子頭先便三催四請、磨磨蹭蹭不願來,害得奴婢誤了時辰,叫殿下久等。”

“依奴婢看,不給她立立規矩,回頭便要爬到主子頭上來……!”

隻不過,話音未落。

“好了好了,”一把略顯耳熟的聲音便又響起,毫不留情地打斷她後話,話裡話外,滿是不耐,“囉嗦什麼?誤都誤了,還不去把人帶過來。”

帶人?

除了自己,還有什麼倒黴蛋要來?

沉沉痛得滿頭大汗,勉強分出心神辨彆,隻覺這說話的人,語氣頤指氣使,卻分明是個小孩子:想來,便是那位向魏咎要人的小世子了。

無奈右手還沒長好的骨頭此刻仍捏在人手裡,鑽心的疼逼得她呼吸困難,汗水滴滴答答、沿著額頭落下,模糊了眼前視線。

她睜開眼、用力看,也隻能看清麵前不遠處那道金黃色的人影:穿金戴銀,通身富貴。

這孩子屁股底下,甚至還坐著小太監跪在地上給他供出來的人凳,一搖一晃,樂在其中。

直到,他點名要的那人被胖宮女帶來。

沉沉一聽那燒耳朵的哭聲就知道來的是誰,隻覺額頭青筋直跳,震得發痛——幸而,那姑娘倒還是個心慈的,見她被人兩邊架起跪在地上,連眼淚也來不及收,便哭哭啼啼地撲將上前,“這是、這是做什麼!”

“放手,你們都放手!”

哭得梨花帶雨的小美人,手上大抵使上了吃奶的力氣,總算將兩個“鐵麵無私”的小太監推開,美目圓瞪,“你們這是做什麼!她犯了什麼事……你們沒見她胳膊還傷著呢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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