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母子 長命百歲,福壽安康。(1 / 2)

沉珠 林格啾 9258 字 9個月前

魏璟嚇得腿軟, 一屁股摔跌在地。

卻不知哪來的膽氣——回過神來,他竟沒有跑,反倒顫巍巍爬起身、跑進殿內。

踏著一地觸目驚心的血腳印, 發鬢皆亂的小少年,手足無措地跪在女人身旁。

下意識顫手想去扶她,那穿胸而過的匕首, 卻讓他不敢輕易再挪動她身體分毫。手臂僵硬地停留在她腰側,遲遲不曾落下。

“姑姑……是誰……”他隻是低聲問。

卻仿佛人還在此間,魂魄已支離破碎——唯剩嘴裡不甘不忿的喃喃自語, 還在顛三倒四地嗚咽著:“是誰動的手,是姨父……是, 是陛下麼?是他派人來殺你……因為我?”

是因為我不聽話惹怒了他,所以他派人來殺姑姑你麼?

是我, 我害了姑姑麼?

頸上淤青的掐痕仍在隱隱作痛, 恐懼如潮汐起落, 將他淹沒其中。

從始至終,他甚至沒有轉過頭去、看那陰影中枯坐的瘋女人一眼——自然也不可能注意到, 這殿中惡臭的來源, 正是女人身旁傾塌在地、早已腐爛的屍體。

那個曾毫不留情毒打他的老嬤嬤,如今身上爬滿蛆蟲, 背對他的半邊身子, 被鼠蠅啃食殆儘。

至於還活著的那個……

森然的目光,一眨不眨盯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目睹他手腳並用爬起身來, 跌撞著往殿外奔去。

“太醫。”魏璟臉上掛滿了淚,神情恍惚。

隻一個勁囫圇不清地念著:“找太醫,姑姑,阿璟去找太……”

話音未落。

他人甚至都沒踏出殿門, 卻聽空氣之中、“咚”的一聲,尤其響亮。他毫無防備,整個人趔趄著往前一撲,栽倒在地。

許久,方才反應過來,右手遲鈍地摸向腦後——卻隻摸到一手粘膩的濡濕。身後幾步遠,站定一雙破舊的繡鞋。

那繡鞋的主人並不看他,隻兀自停步於那滾落在地、沾了血的彩繪木塑旁,小心翼翼地伸手、將這“凶器”拾起,用衣袖仔細擦拭乾淨。

“你……”

魏璟掙紮著抬起頭來,看清眼前站著的瘋女人,立刻張口想要呼救——卻終是慢了一步。被毫不留情地一腳踹中心窩,幾乎倒飛出去。

後腦傷口重重磕在門檻上,他眼前天旋地轉。

“阿璟!”

失去意識前,最後聽見的,卻恍惚是一道再熟悉不過的女聲。

隻可惜,他已無力循聲回望。

女人手中的木塑高高舉起,對著他蒼白無色的臉,再度當頭砸下——

“咚!”

......

魏咎從床上坐起,隨手披上外衣。

他身量不高,端坐床沿,雙腿隻堪堪觸及地麵。墨發披背,並未束發,顯是夜半好夢時被人吵醒。

饒是如此——少時養成的姿態威儀,卻未有絲毫損減,隻長睫低斂,望向單膝跪倒跟前的黑衣男子。

“你方才說什麼。”

漆黑幽沉的一雙眼,看不出多餘情緒。

唯有悄然在袖中攥緊的雙拳,隱約窺得幾分少年人強壓的不安。

“回稟太子殿下。”

男人低聲道:“卑職謹遵殿下之命,跟緊那解十六娘,如您所料,她今夜果真喬裝打扮,隨太醫院院士陸德生夜探朝華宮,一個時辰後,方才獨自離……”

“那她又如何與魏璟扯上乾係?”魏咎冷聲道。

話落,不知想起什麼,眉頭一瞬攢起不符年紀的深痕。

未等男人應聲,他已披衣起身,厲聲衝外道:“來人!”

“世子深夜外出,兩人一去一回,陰差陽錯打了照麵。她不知何故,竟一路跟隨,直至息鳳宮中……”男人欲言又止,“廢後瘋病發作,將世子打傷,亦是她撲上前去以身阻攔……”

魏咎正匆忙低頭穿衣,聞言,動作忽的一頓。

手指骨節被捏的“咯咯”作響,可他似毫無察覺,臉上神色依舊平靜。

許久,方才扶著一旁矮幾站穩。

任由殿外侍女魚貫而入,矮身跪下、為他更衣——他自幼少眠少夢,挑燈夜讀亦是常事,身邊服侍的宮人早已習慣,頂著眼下明晃晃的烏青,亦不敢有半句多言。

隻一息功夫,寢殿內已然燭火通明。

“……”

魏咎望著那搖晃的燭火,失神良久。

末了,卻猛地擺手,揮退殷勤上前、有意為他引路的侍女,轉身大步踏出殿門。

黑衣男子一語不發地跟上。

一後一前,一高一矮,兩道身影,快步穿行於寂靜的宮宇之間:

自前朝祖氏,至先帝在位,空置足有近二十年的東宮,原本,是年滿十六的一朝儲君,方可在出宮建府後居住。

然而,魏咎不過三歲時,便被“趕”到了這裡。

偌大東宮,比鄰皇城而建,宮牆兩隔——他要入宮,甚至並非“回”,而是“去”。

理應在父親羽翼之下取暖的年紀,他已自己教會自己,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無外乎是踏著父親的腳步,三歲可知天文,四歲開百石弓,五歲作治水論、豔驚四座,七歲可預政,縱橫捭闔。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畢竟,他是父親……不,魏棄的兒子——

魏棄之子,天賦奇佳,如神子降世,難道不是應該的麼?

若非如此,他憑什麼出生便被立為太子?

若非如此,他為何被寄予厚望,可以肆無忌憚地乾涉權柄?

三歲以前,他甚至與魏棄同吃同住。

承明殿中,闔宮上下的字畫古物,在被魏棄發病毀去之前,都曾留下過他或多或少的回憶。

那些年,除了打仗時不能帶著他,其他時候,魏棄幾乎不曾離開他半步。

他的字,是魏棄手把手教的;

他讀的書,認的師傅,學的武藝,都由魏棄事事經手。

無論再忙,哪怕出征在外,亦從不假手於人,寧可一封接一封的飛鴿傳書,也要為他一一安排妥當。

……儘管,魏棄真的很少同他說話。

是了。

寸步不離,吃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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