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同遊 這,就是奴婢與殿下‘相認’的暗……(1 / 2)

沉珠 林格啾 13906 字 9個月前

正值盛暑時節, 禦花園中,花木扶疏,滿眼青翠。

便是東宮春園, 已是極儘纖巧秀麗, 與之相比,亦少了幾分百年不改、飛閣流丹之美。

昔年昭妃喜荷,先帝魏崢便在禦花園中大興土木, 開芳華池,植千瓣蓮。如今,每到夏日,池中便是一片碧色連天的盛景。

荷葉熙攘依偎,花瓣重重疊疊, 華貴富麗。沉沉在那小太監的接引下一路趕來, 走到回廊下, 正見池中一朵千瓣蓮徐徐盛開, 饒是天氣陰沉,亦難掩其明豔。

墨紫紅色的花瓣於徐徐微風中抖簌顫立,一花抵百花,猶若百花齊綻——打眼望去,著實美得動魄驚心。

她分明隻是路過此地的局外客, 亦不由為之屏息, 唯恐驚擾了這草木生靈的清麗。

“姑娘喜歡?”一旁的小太監見狀, 忙不迭殷勤道,“奴才這就替姑娘摘上一朵來。”

話落,竟是毫不著急“趕路”,紮起袖口、便要去替她摘花了。

“不必,不必!”沉沉連忙把人攔住。

見他扭過頭來, 滿臉不解,又有些赧然地擺了擺手。

她無奈道:“我,民女隻是沒見過……開得這樣好的荷花。一時有些挪不開眼,若折了回去,想來沒幾個時辰、花也就敗了,還是讓它開在池子裡,多開些時日吧。”

她在宮中待過的年歲,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可如今回想起來,似乎總是心驚膽戰的時候多——要論高枕無憂的寬心事,則是少之又少。

是以,同樣的禦花園,同樣的芳華池。

若非親身到此,讓她回想,大抵也隻記得曾經皇後壽辰,她與魏棄一個接一個、在這回廊下,跟下餃子似的接連落水。

那時候,哪裡有什麼心思欣賞美景?

沉沉在心中扶額,唯恐那小太監為討好她再去摘花,又忙開口催促道:“豈敢讓陛下久等,這位公公,還請先帶路……吧。”

後話未儘。

她不經意一抬眼,忽望見不遠處湖心亭中,石桌側,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頓時便收了聲音。

亦才突然明白過來:為何一路寡言少語的小太監,忽然在這荷花池旁變得格外殷勤。

原來,不是在討好她——是在討好耳聰目不明的“陛下”。

那小太監見她發現,索性也不再掩飾。

隻討巧地衝她賠了個笑臉,又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沉沉一時失笑,目送小太監快步離去,自己扭頭走向湖心亭。

隻是,剛一站定,正要矮身行禮。

魏棄卻先開口道:“免了。”

說話間,似乎篤定她要同他來那冠冕堂皇的一套,又抬手指向對麵石凳示意,“坐,”他話音淡淡,“正值時節,芳華池中的千瓣蓮,如今開得可好?”

沉沉肩上帶傷,本就行動不便,聞言,倒也沒同他客氣,乖乖落座。

隻是,甫一坐下,屁股還沒捂熱,卻忽的又發現不對。

“……?”

幸而魏棄雙眼不能視物,自也發現不了她此刻雙眸瞪大,驚愕歪頭的傻愣模樣。

也正因此,她方能肆無忌憚地盯著他頭上那隻玉冠,左看右看、仿佛瞧見了什麼稀罕物。

腦海中,仔細回憶一番,又將他上下打量好半晌,一時半會兒,竟還真沒想起、魏棄曾幾何時有過這般“打扮”:

或者說,魏棄這人,從來就是……不打扮的。

須知大魏男子,多以方正大氣為美,崇儒尊道,克己複禮,言行舉止,不得有失。

但她從第一麵見他,到最後一麵見他,除非身在戰場,那頭緞子似的墨黑長發,永遠披散背上,至多亦不過以發帶綁在身後,方便行事。遠遠望去,墨色如瀑,雪色如縷。

她記得自己那時亦曾問過他,為何從不束發。

本不過是隨口一句,魏棄卻反倒被她問住般。

想了許久,方才漫不經心地撐頰道:【忘了。】

尋常少年,十五歲束發為髻,方算成人。

可他光是在朝華宮中,便被關了整整十一年。

也許,他的母親確曾教過他,還未背叛他而毒發身亡的藍嬤嬤亦曾教過他,但十一年,實在太過漫長,長到,足夠磨損一個少年的心性與記憶。

以至於,沉沉總覺得,他不是不會——隻是不願。

仿佛以此便能頑抗某種不由人的命運般。

唯獨今日。

看慣了他素衣披發、清冷勝雪的模樣,再看今日雪袍紋翠竹,墨發束玉冠的端方青年,總歸……有些新奇。甚至那鬢邊的兩抹斑白,竟都被他結成細辮藏於發間。

若非她仗著他目不能視、把他從上到下看了——咳,得有百十來遍,大抵都難發現這等暗戳戳的“巧思”。

一時出神,便就忘了回話。

反倒是魏棄見她落座多時都沒動靜,又忽的開口,輕飄問了句:“怎麼了?”

沉沉:“……”

明知故問。

絕對是明知故問。

方才他問的什麼來著?哦對,花……

人比花……

她莫名哽了一下。

想了半天,乾巴巴地應了聲:“開得極好”。

見他不接茬,隻好又硬著頭皮,繼續沒話找話:“今日禦花園中,著實美不勝收,民女從未見過這般盛景,不由看花了眼,陛下……陛下今日召見,民女實在受寵若驚,天色正好,美景怡人……”

魏棄涼涼道:“今日是陰天。”

“……”不是看不見麼?

似乎猜到她的腹誹,魏棄抬手指了指自己雙眼。

“不能見光。”他說。

要不然,又怎會等了足足七日,才等到這一個陰天。

沉沉聞言一怔。

不由抬頭望向他那雙——依舊空無落處的眼。白翳灰蒙不假,但比之從前,似乎淡去一些,隱約能見琥珀色瞳孔剔透。

“陛下的眼睛,”一時間,腦子還混沌著,嘴邊的話卻已溜出口,“快好了?”

能好麼?

“嗯。”魏棄微微頷首。

話音一頓,又道:“拖了些時日,大體不礙事。”

說真的,這話若由彆人說出口,大抵聽來還有幾分逞強意味。

但……

沉沉看了眼他那行動無礙——甚至骨節修長如舊,玉色蔥白的右手,又看了看自己右肩鼓鼓囊囊、包在衣裳下的布紗,一時無語凝噎。

魏棄卻忽道:“你還記不記得這裡?”

“嗯?”沉沉一口氣頓時提到嗓子眼,環顧四周。

這裡?

這亭子怎麼了?

“在這裡,”他說,“在這湖中,你救過我。”

“咳、咳咳……!”

提到嗓子口的氣沒憋住,變成一聲高過一聲的驚咳。

“我,民女,咳咳、咳,是嗎?”

沉沉心想我那是救過你嗎?

最後被撈上來的,要沒記錯,應該是我才對吧?

八歲那年,她因相救魏驍而溺水,從此以後,見水就怕,進水就暈,當初頭腦發熱跳進湖中救人,事後想來,當真是三分不平,三分義氣。

剩下的四分……一句話,概都是被美色所迷。

沉沉心中苦笑。

她見不得魏棄孤立無援,被所有人看笑話,所以義無反顧跳下水去,結果自己反倒命懸一線。

若非魏棄拉著張臉、不情不願地拖了她一把,她的小命,十有八九便交代在這裡——畢竟,她一個不值錢的小宮女,又有十皇子落水在前,還有誰會願意冒著惹怒上人的風險、趟渾水來救她呢?

她救他,並不圖他什麼;

算是她膽小如鼠貪生怕死的一生中,為數不多的搏命時刻,卻亦因此,陰差陽錯、被皇後“賞”給魏棄為妾,不明就裡地開始一段孽緣。

而魏棄救了她,卻懷疑她有異心,“新婚之夜”,險成喪命當場。

沉沉若有所思地輕撫脖頸。

恍惚間,那上頭似還留著青紫的掐痕。

【殿下今日棄我也好,殺我也罷,奴婢隻知自己對殿下之心始終如此。】

【奴婢……奴婢深慕殿下,死亦不悔!】

隔著十年光景,回想起那時打了一肚子表忠心的腹稿,仍不免覺得好笑。

死亦不悔啊……

她幽幽地想。

可若你知道,後來,你當真死在那裡,死在你們朝夕同臥的床榻上,你的家人,朋友,概都離你而去,或,終將因此離你而去,又能——當真不悔麼?

謝沉沉,你當真不悔麼?

她不知想到什麼,“撲哧”一聲,驀地笑出聲來,低下頭去。

……

魏棄問她:“為何發笑。”

她一本正經地解釋:“民女自幼不諳水性,若跳進水中,自顧尚且不暇,要如何救起陛下?民女恐怕不是忘了,”沉沉認真道——說得煞有介事,“而是,壓根就不是陛下要找的人。”

“不,你是,”魏棄卻半點不被她“蠱惑”,依舊篤定,“你隻是忘了。”

沉沉:“……”

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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