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狹路 “我不殺你。你,讓我帶人走。”……(1 / 2)

沉珠 林格啾 11691 字 9個月前

【山這頭的人真奇怪, 住的洞府奇怪,穿的衣裳也奇怪。下山後,在路邊撿到一個衣不蔽體的瘦猴兒, 結果他非要跟著我, 我甩不開他,見他幾乎快餓死了,隻好分了一半乾糧給他。

結果他竟趁我睡著,來偷我的那一半。我氣得趕他走, 他卻可憐兮兮地跟上來求我。

他說, 他們那裡的人都是這樣, 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昨日, 他又央求我送他返鄉, 說如果我不在, 他就算不被餓死, 也會在路上被人殺死。

我有些不忍心。

想了半宿, 決定, 還是送他一程罷。】

難得的大段記錄,纖秀字跡, 寫滿了整一頁紙。

沉沉正讀得津津有味, 誰知, 又一頁翻過,入目所見的文字,卻忽然變得極為潦草:【長生騙我, 這裡的人和我們根本不一樣。】

【他們拿走了我的劍,下藥把我迷暈,還想偷走我的芥子石,差點把我煮熟吃了!他們都是一夥的!】

吃、吃了?

沉沉:“……?”

她原還興致勃勃的話頭, 一瞬戛然而止。

頓了半晌,方才結結巴巴道:“她說的吃,與我想的吃……是一回事麼?”

“十有八九。”

“……”

“每逢饑荒年,鄉間確不乏食人慘案,甚至走投無路之時,易子而食,更不少見,”魏棄道,“那所謂的‘瘦猴兒’,便是釣魚的餌。她咬了鉤,在那些人眼中,便已是鍋中美餐。在她之前,這樣上鉤的人應當不少。”

“她”既不是第一個,想來,本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如果“她”不是那位傳說中的神女,阿史那珠的話。

【我不懂,為何不殺劍不願出鞘。他們明明每一個都罪孽深重,死不足惜。

師父曾教我,修行,修心,慈悲方為上道。可這裡的人不一樣。他們根本聽不進去我的話。難道山的這邊,都是些這樣的人麼?】

【也許長生說得對,我不該翻過山來。】

“她說的山,究竟是什麼山?”沉沉讀得眉頭攢起。

思忖片刻,終是遲疑著側過頭去,低聲問身旁始終安靜撐頰聽著的青年,“陛下……您知道麼?”

“不知。”

果然。

“但,留下這本起居注的人。”魏棄道。

說話間,他隨手摸過那無鋒木劍。

指腹有一下沒一下,輕摩挲著劍柄上的“不殺“二字。

許久,方溫吞道:“很有可能,便是阿史那珠,”他說,“則她書中所寫的、所謂山那頭,想來,便是她從不曾公諸於世的來處。”

“不曾公諸於世?”沉沉滿臉不解,“那,難道也從沒有人好奇過她從哪裡來?”

“自然有。”

“所以……”

“但她的身份注定了,要偽造、改換、掩蓋一個人的過去,再輕易不過。”

又或者。

即便曾經有過,也被末帝的一把大火焚燒殆儘。

魏棄道:“與其深究她的過去,世人寧願認定她來自方外,是上天降下的神跡。如此,對那些試圖將她捧上神壇的人而言,亦才算是真正的——劃算買賣。”

所以,阿史那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重要麼?

重要的是,她的確幫了許多人,救了許多人,有人奉她為信仰,有人視她為神怪。

在遼西與突厥境內,至今,仍有無數供奉她的廟宇靈台。

若不是他們今日打開地宮,找到這本不見天日多年的起居注。

世上或許再不會有人知道,昔年踏入塵世的神女,也曾有過恐懼、退縮與遲疑。

至少,在她決定改變遼西的苦困之前。

她已先一步見識到了再醜惡不過的……人性。

沉沉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又繼續讀了下去。

【瘦猴兒的娘說,瘦猴兒死了。

他想求那些人不要殺我,所以,心甘情願給他們吃了自己。這一次,不殺劍終於願意出鞘。

可我殺了所有人為他報仇,為何,心中卻還是一片迷茫。

我不明白。

我殺了他們,他們的父母妻兒,與瘦猴兒的娘哭得一樣傷心。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瘦猴兒的娘反而幫他們一起攔著我,她說,在這裡,每一個人都是這麼活。她和瘦猴兒說了一樣的話。

她還把瘦猴兒留下的半隻餅給了我。我問她,為什麼不留著自己吃,她沒有說話。

再後來,她也被人殺死在了瘦猴兒被煮成肉湯的那間石屋裡。

……

我想師父和長生了。

我寧願回去日夜砍竹子,也不願再殺人了。】

【可是山門不見了。】

【長生說的沒錯,翻過了山,便再沒有回頭路走。可他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原來山的這頭,住的都是吃人的怪物。

我既救不了他們,也殺不光所有人。

又或許,在他們眼裡,我才是真正的怪物。】

“她從山的那一頭來,想回頭時,卻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沉沉忽的喃喃道,“其實,她也許不願意做阿史那珠。”

可她究竟叫什麼?山的另一頭,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沉沉忽的抬頭,環顧四下簡陋的石室。

想象著初“下山”的少女,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留下這些文字。卻仿佛擱著遙遠不可追的歲月,當真,依稀看到了石桌前那模糊的、瘦弱矮小的背影——

她既不像是顧氏般溫婉賢淑,也不像江後那般雍容華貴。

史書中說,阿史那珠貌醜無鹽,不擅逢迎,終此一生,不改頑石本性。

她曾把這樣一個女子,當作遙不可及的傳說看待。

可如今……

“就像你不願意做謝沉沉那樣?”魏棄忽道。

“……”

沉沉被問得一怔。

下意識想出聲辯解,可隻來得及發出一道含混不清的氣聲——魏棄卻隻當沒說過這話,換了隻手撐住臉頰。

“繼續讀罷。”他說。

【那群人又來了,砍光了我種的竹子。

我原本想找他們算賬,誰知,好不容易找到他們時,那些人卻隻痛哭流涕地求我,讓我告訴他們,何處可尋到播種的竹米。

他們說,隻要有這些竹子,假以時日,這裡的人終可以擺脫土地的詛咒。為了那些竹米,他們願意死在我的劍下、以此謝罪。隻求我把竹米留給沒有殺過人的老弱婦孺。

可是,殺了他們,瘦猴兒的娘就能活過來嗎?】

【瘦猴兒曾說過,這裡的所有人,都為活下去不擇手段。這並不可怕。

可當一個人甚至一百人,一千人,願意為同一件事去死時,我忽然發覺,長生說的沒有錯。我們與他們,是一樣的人。

隻是我們畢生所求,是博通大道,與天爭鋒。

於他們而言,活下去,便已是與天搏命。

也許,我該試一試,屬於這裡的活法。】

書至此,紙上筆墨忽凝澀。

沉沉試著再往下翻,後頭卻是一連串的空白無字,直至最後一頁。

幾行端方小字赫然映入眼簾。

【救一人,為救世人。抑或救世人,為救一人,由始至終,皆乃吾順心所選,與人無尤,於天無愧。】

“於天無愧……”

話音未落。

沉沉的目光甚至仍停留在麵前紙頁上,臉上神情若有所思。

“什麼人!”

不知何故,魏棄卻陡然回過頭去,猛地揮袖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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