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枚銀針自袖中脫手而出,寒芒四濺。他將沉沉護在身後——
卻聽空氣之中傳來“篤篤”幾聲細響,那銀針挾風而去,又仿佛被什麼物什阻在半路,接連墜地。
“……?”
沉沉聽見動靜,循聲抬起頭來,下意識朝青銅門外張望半晌。
無奈,看了好半會兒也沒發現什麼不對,她小聲問:“怎麼了?”
外頭壓根沒人,怎麼忽的這般劍拔弩張?
魏棄不答,隻默默將她向身後回護。
雙目白翳未散,此刻,微微向門外偏頭,他神情森寒,似在聽聲辨位。
沉沉見他難得肅然,亦不由地緊張起來。屏住呼吸,四下觀察。
突然,眼角卻似有一線銳色晃過——
她甚至來不及出聲提醒,說時遲那時快。
銀蛇長劍,寒光畢現,已直衝魏棄麵門而來。
他卻如早有預料般,摸過桌上木劍,反手一擋!
“鋥!!”
那木劍並未碎折。
卻發出一道極奇怪的甕鳴聲,吵得人耳膜劇痛。沉沉眉頭緊鎖,抬手捂住雙耳——側頭看,魏棄卻似毫無反應,隻冷不丁拉過她手腕、向後閃身一避。
“咯拉!”
下一秒。
銀蛇劍光所到之處,身旁石桌應聲而碎。
“甚好,”那執劍之人一招不成,卻並不急著再出手,反倒優哉遊哉地收了劍、出言笑道,“陛下雙目雖盲。幸而,留得這對耳朵,倒還靈敏——至少比得過外頭那二百內廷衛。沒成想,機關算儘,最後竟會被個瞎子識破。今日,是某受教了。”
“汝乃何人。”
“為何不問問你身邊這位姑娘,”那人笑道,“我手中之劍,可還眼熟?”
沉沉:“……”
她抬眼望向三步開外、身著夜行衣的高瘦身影。
雖有黑布蒙麵,可那眼角朱紅一點、猶似美人垂淚的小痣,還有——無數次聽人提起、卻第一次親眼見到的“銀蛇長劍”,都讓她在電光火石間,臉上血色儘褪。
“故人相見,兵刃相向,並非我之所願。”
他說:“可惜世間不由己的事,實在太多。沉沉,就像你……亦是陰差陽錯,回到這本不該來的地方。好了,跟我回去罷。”
回去?
沉沉驀地一怔。
“走!”魏棄卻厲聲斥道。
話落,原將她攔得絲毫動彈不得的手臂忽的一鬆,轉而將她推向側旁。
待她從愕然中回過神來,魏棄已手持“不殺”、與謝纓戰到一處。
四麵殘影紛飛,石壁之上、劍痕斑駁,兩人都不留後手,招招狠辣,一時間,卻仍難分勝負。
沉沉知道自己幫不上忙,見狀,攥緊手中書冊,咬牙欲跑。
“妹妹!”
眼見得就要踏過那青銅門,身後,卻忽傳來一聲低呼。
妹妹。
明知道世情變,人心亦變。
可聽到這恍如隔世的一聲,她仍是下意識地停住腳步。
“……妹妹。”謝纓語似歎息。
話落,趁魏棄動作收停,腳尖輕點、便從戰局中抽身而退——魏棄有意直追,卻終究因視線受阻,摸索間、慢了一步。
待將木劍不殺抵在他後心,謝纓的手指,已然愛憐地輕撫過沉沉冰冷蒼白的臉頰。
她的後腰被人摟住,稍一動彈,立刻半邊身子麻痹。險些軟倒在他懷中。
“我的妹妹,如今當真長成‘肥肥’了。”謝纓卻似沒看見她瞬間悚然的表情,依舊溫聲道。
【沉沉傻,聽不出來爹笑你胖!再這麼下去,你不是謝沉沉,要改名作謝肥肥了!】
昔年笑鬨之言,言猶在耳。
“可惜,爹娘都已不在,這天底下,你我隻剩彼此,”他說,“……該知道的,如今你都已知道,也罷。但今日,你若不隨我走,有些事,便永遠都隻能蒙在鼓裡——”
“謝沉沉!”魏棄聞言,忽將不殺橫於謝纓頸側。
無鋒之劍,草木為身。
此時此刻,竟在皮肉上生生逼出一抹血痕。
“彆聽他胡言亂語,他早已不——”
“蒙在鼓裡又如何?”沉沉卻冷不丁反問道,早已漚紅眼圈的雙眼,抬起直視麵前人。
“……”
“你不是我阿兄,”她說,“你是英恪。你說的話,我一句也不信。”
“哦?”
謝纓聞言,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另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按在腰間劍柄處,“你錯了,”他的聲音極輕,“英恪也好,尹軻也罷,都是謝纓。都是你的兄長。我今日來,便是放心不下你。”
“不。”
沉沉忽的噙淚而笑,“若你真是我阿兄,絕不會這樣威脅我。”
“……沉沉。”
“英恪,你有我阿兄的記憶,卻永遠都學不來他的樣子。你彆再裝了。”
若是阿兄在,那些我不該知道的事,可怕的事,他隻會想方設法瞞著我,不叫我知道丁點。
可隻有你——英恪,從始至終,你都隻想利用我。
定風城時如此,今日,同樣如此——
“攻他左手!”沉沉忽的開口道。
幾乎同時,她用還能動彈的右腳,用力踹向謝纓腰間佩劍,謝纓未料到她已被點了穴位竟還能反抗,不由“嘶”的一聲低歎,攬過她腰肢、側身避開身後劍風。卻也因此,不得不迎上架在脖頸間的“不殺”劍,頸側瞬間被劃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口。
淅淅瀝瀝的鮮血,染紅前襟。
他隨手一抹,眼見得掌心滿手猩紅,卻不怒反笑。
“妹妹,你總是壞我大事。”
“……我不是你的妹妹!”
沉沉說著,右手揮起,直撲他雙眼而去。
還待掙紮幾下——心道幫不上忙、能擾他心神也算不虧,身子卻忽的一個倒轉。
原本攬在她腰上的手,不知何時摸到她頸邊。
稍一用力,她幾乎立刻便兩眼翻白,喉口發出“嗬嗬”急喘的氣聲。
“彆動。”
直衝謝纓而來的“不殺”劍,收勢不及,堪堪抵在她胸前。
隻再稍進一寸,便能叫她橫死當場。
魏棄側耳細聽,似察覺不對、毫不猶豫地收劍。
“劍雖無鋒,卻能殺人——萬望慎重。”
謝纓見狀,微微一笑,亦隨即略鬆了手上力氣、令沉沉得以喘息。
“若我沒有猜錯,你不僅雙目失明,兩臂傷勢亦未痊愈。今日,恐不是我的對手,”他說,“為免兩敗俱傷,陛下,不如各退一步,如何?”
“……把人留下,你可以走。”
“不。”
謝纓一手挾持著仍在拚命掙紮的“人質”。
右手執劍,劍鋒卻已然出鞘。
長蛇般詭異劍身,無風自動。
似綢緞,似溪河。
更似暗中窺伺、等待一擊斃命的毒蛇。
“我的意思是,”謝纓道,“我不殺你。你,讓我帶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