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神女 “謝沉沉,是不是你?”……(1 / 2)

沉珠 林格啾 12179 字 9個月前

【永安八年冬, 帝炁興兵北伐。

以右丞曹睿為征虜大將軍,神龍軍軍師兆聞為副將,率軍十五萬, 直入漠北。太子咎奉命監國,攜左丞陳縉鎮守上京。

遼西趙氏擁兵自重, 以關隘相脅, 拒不肯降。十一月初九, 兩軍戰於瓊山關。趙氏大潰, 退守綠洲城。

當月十五, 魏軍圍城勸降。

趙氏女素縞加身, 登臨城樓,血書檄文千字,痛陳帝之十罪。是夜,帝炁遇刺,舊傷發作, 大病不起。】

......

深冬時節,草原不複舊日青翠。舉目四望, 視線所及, 唯原野冰封, 銀裝素裹。

耳畔寒風呼嘯,獨無人聲,馬車駛過之處,留下深深車轍。

饒是久富經驗的車夫, 亦不得不反複安撫著因寒冷而焦躁不安的馬匹。輕撫馬鬃, 卻隻摸到一手凝結的冰珠——

若非遠處炊煙縹緲,隱約可見密密麻麻的穹廬氈帳沿水錯落,恍惚間, 真似踏入荒無人跡的冰天雪地。

而一隊足有數百人的遼西商隊,如蟄伏於冰原下緩緩蘇醒的冬蛇。卻就這樣、在反常的大雪天中,冒險向前推進著。

馬車中。

魏驍手執遼西輿圖,肩披鴉羽大氅,盤腿而坐。

同行前來的魏治卻不知何時、狐裘貂裘齊上陣——把自己裹得足足圓潤了兩圈。

哆嗦了好一陣,又開始不停從小案上摸過盛薑湯的瓷碗,一碗接一碗喝進嘴裡。

直喝得麵如土色,滿臉悶悶不樂。

“怎麼。”

許是看不下去親弟弟這幅無精打采的模樣。

魏驍隨手將那輿圖卷起、擱在案上,複又抬眼望向魏治,問:“後悔了?不願娶?”

魏治搖頭。

“怕被那突厥可汗羞辱,臨門一腳,要打退堂鼓?”

魏治遲疑片刻,依舊搖頭。

隻是這回,卻沒等魏驍再追問下去。

他鬱悶得又灌下一碗薑湯,兩手緊捂腦袋、低聲道:“我隻是越想越頭疼,想不明白。”

“旁人家的娘子,且不說什麼高官貴族,便是那平民百姓家的婦人,也憂心家中郎君勾三搭四,鬨得後宅雞犬不寧。都說女子善妒,其實歸根結底,不過是不許枕邊人、輕易將心許給了旁人,為何我家阿蠻,她……”

話至此,反倒梗塞難言。

魏治又是長歎一聲氣。

眼見得魏驍也端起一碗薑湯喝下,看那模樣不急不慢,擺明了是在等他後話,這才擰巴著、咕咕噥噥把心裡話說出了口:“怎麼她既不怕我歡喜彆的女子,更一門心思把我往外推?”

“這突厥公主,管她是什麼勞什子的神女也好,前朝血脈也罷,我是半分興趣沒有。偏偏如今,阿蠻一門心思逼我娶她,連三哥,三哥你也……”

魏治氣悶地低下頭去。

隻是,說歸說。

其實個中道理,他身在局中,又何嘗不明:遼西與突厥的聯姻,當日,沒有在趙明月與阿史那金身上成行,隻因彼時雙方仍各留餘地,不願輕易亮明底牌。可事到如今,大魏已然兵臨城下。

趙家舊部不滿阿蠻對趙二之死的冷漠,又因主將折損,軍心潰散,幾次戰場失利。

曾經名震關外、大敗突厥的趙家軍,如今,竟非那畜生的一合之敵——他們已退無可退。

而遼西若再敗,玉山關失、魏軍必當長驅直入。與他們“比鄰”的突厥人,同樣不想看到這種局麵。

二者如今,早已互為倚仗。

若想求得保全,則不得不結盟對敵。這場聯姻,說到底不過是又一場政治交易,以他的立場,根本沒有拒絕的底氣。

他……也隻不過是,不甘心。

思及此,魏治小心翼翼瞄了一眼身旁兄長臉色。

發覺他並沒有反駁或製止的意思,這才愈發理直氣壯地嚷出聲來:“更何況,那群突厥人實在貪得無厭,趾高氣揚得令人作嘔!為了向他們借那幾個兵,我們幾乎掏空家底,毫無保留……守住玉山關,難道單隻為了遼西?他們呢?!明知前線戰事吃緊,結果現在,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走個過場就算了,還要我們親自冒險來接!”

“何況這祖氏的女兒流落在外那麼多年,誰知道是死是活?他們從外頭隨便撿來一個說是公主,那便是公主了麼?!依我看——”

話音未落。

“依你看。”

魏驍卻冷不丁接茬道:“我們應當如何?”

“我……”

“拒不和親,把他們送上門來的公主棄若敝履,再把綠洲城裡的突厥兵統統趕出去,更好,索性開了城門投降,向那魏九俯首稱臣?”

魏治被這劈頭蓋臉的幾句話嗆得一愣。

回過神來,臉色已然慘白,他下意識訥訥解釋道:“不,三哥,我不是這個……”不是這個意思。

“還是說,你隻是不甘心,”魏驍卻又一次生硬地將他後話打斷,頓了頓,似笑非笑地問他道,“非要娶,也應由本王,而不是你來娶?阿治,為何你至今仍這般天真?”

“……”

自以為藏得天衣無縫的心事,就這樣被毫不留情地當麵戳破。

魏治低下頭去,默不作聲,藏在袖中的雙拳卻靜靜攥緊。

冰冷凝霜的空氣中,仿佛隻剩近乎窒息的壓抑。

魏驍重新拿起那份折皺的輿圖。

“不。”

魏治卻倏然低聲道。

“三哥,我是不甘,是不及你們‘神機妙算’。也的確想過,倘若……娶她的人是你,也許我心中會好過一些。但這一回,我真的……不止是為自己,”他說,“我不想娶突厥的女人,因為我不喜歡她,厭惡她,更因為——我不想眼睜睜看著綠洲城裡,如今站滿了突厥人!”

“我不想看到那些手上沾滿血的蠻子,能堂而皇之地入城,嚇得小兒夜啼……那是遼西——那本不該是突厥人膽敢得寸進尺提條件的地盤!我寧可跪在魏棄麵前,寧可大魏的鍘刀砍掉我的腦袋!也不想、不想跪在——”

“說夠了麼?”

“……”

“若是說夠了,把你臉上的鼻涕眼淚擦一擦,”魏驍冷聲道,“你不怕丟臉,但,彆在阿史那絜跟前,失了遼西的顏麵。”

魏治聞言,怔怔低下頭去,看著那條丟到自己麵前的錦帕。

這一潑當頭冷水,似足叫幾碗薑湯下肚、帶來的熹微熱意涼透。

他隻覺背後爬滿密密麻麻的冷汗,原本塞了滿肚子的話,全都被忘在腦後。

魏驍卻再不看他。

反倒撩起車簾,望向窗外洋洋灑灑如鵝毛般、不止不休的大雪。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去,一抹雪花恰落在他的指尖。

許久不曾化去,反倒凝成一層薄薄覆在皮膚上的霜彩。

“你還不明白,阿史那珠對於遼西人而言,意味著什麼。她的女兒還活著,對遼西人而言,又意味著什麼。你不屑一顧的女人,是我用半座國庫,無數糧草,才換來的‘底牌’。”

從小嬌生慣養,在上京長大的魏治,或許永遠不會明白。

然而,十五歲便隨軍出征,曾與軍中將士同吃同住,見過他們幾乎人手一份畫像,包袱裡各色各樣、卻都隻繪一人的木塑——魏驍,卻從那時便無數次地想過,這個名為阿史那珠的女人,早早死了,或許是件好事。

否則,她若是活著,將沒有人比她更適合成為遼西的主人。

“也不明白,若你不娶她的女兒,那麼,你這個王夫的位置,便要換人來坐。到那時,‘王姬’亦不會再是王姬,而是皇後,是突厥人的下一任可敦。一切,將再無轉圜餘地。”

到那時,才是遼西趙氏真正的覆亡。

魏治滿臉恍然,虛脫般軟倒在車壁旁,久久不再作聲。

“至於你說的,降於魏棄——”

魏驍溫聲“提醒”道:“你難道忘了,魏晟是怎麼死的,父皇,又是怎麼死的。”

“三哥……”

“魏治,我問你,你今日大言不慚甘心赴死,等到鍘刀真的當頭落下那一刻,你會不會後悔?!放著人上人不做,要去做刀下亡魂……很好,你若願意死,便掉頭去走你的黃泉路罷!但我這條命,隻會攥在我自己手裡。至於什麼,國仇家恨?”

活過一世,死過一回,他經曆過最屈辱的失敗,失去過最重要的親人、愛人,一步一步,終於走到今天。

人究竟有沒有來世?

無論有沒有——

魏驍冷笑一聲:“後世評說,與我何乾!”

*

“公主,您看,這些都是遼西人送來給您的禮物。這巴掌大的夜明珠、上好的羊脂玉如意,還有這些布匹,您摸一摸,您看……這花紋,顏色,喜歡嗎?”

“能都換成吃的麼?”

“……”

“不能麼?”

突厥人曆代以遊牧為生,逐水草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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