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和親 “你就是要娶我的人麼?”……(2 / 2)

沉珠 林格啾 14279 字 9個月前

莫名被數落得顏麵掃地的九王子,還沒來得及揪這不識相的“假公主”去洗眼睛。

忽的,卻有寒風鑽入帳中,腳步聲由遠及近。

阿伊反應最快、循聲抬頭望去,恰見一襲紅衣不知何時撩簾而入,笑盈盈倚在門邊、環抱雙臂。

仿佛沒看見帳中多了阿史那金這不速之客,更沒注意到這位九王子滿臉寫著吃癟的表情。

他隻笑著望向跪坐在地、一本正經吸著鼻子輕嗅的少女。

等她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傻呆呆抬起腦袋看他,這才走近。伸出手、將她穩穩攙扶起身,又不動聲色地將人護在身後。

“英恪,你來找我?”

“不是我找你,是大汗要找你。”

說著,視線掃過一旁麵色不佳、隱要發作的某人。

他依舊笑容不改,環顧四周。

末了,又指了指腳下那胡亂撒了一地的錦盒,“還記得麼?我跟你說過,送你這許多禮物、一門心思要娶你的人。”

“他如今就在王帳之中,在大汗跟前,親自向你提親,”他說,“我來,便是要帶你去見他的。”

*

“攝政王大人,請。”

厚重的氈簾被人撩起。

帳中撲麵而來的熱烘暖意,與外間雪地寒霜隻咫尺之距,卻如冰火兩重。魏驍身後跟著垂頭喪氣的魏治,兩兄弟一前一後踏入王帳。

入目所見,赫然便是兩隻恐怖駭人的巨大狼首,左右懸於虎皮鋪就的王座兩側。分明早已死去多時,仍栩栩如生,狼牙利齒、寒光凜凜。

“……”

魏治被嚇得臉色瞬變,不露痕跡地、向自家兄長身後躲了躲。

而王座之上,滿頭華發,卻仍精神矍鑠的突厥可汗阿史那絜,單手支頰,坐得大馬金刀。

那不怒自威的高傲姿態,毫不掩飾的審視目光——太多話,無需言明,儘在不言中。

魏驍心底冷笑一聲,麵上仍是波瀾不顯。

隻右手成拳、輕抵左肩,向人微微頷首行禮:“魏驍見過大可汗。”

魏治有樣學樣,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阿史那絜這才略微舒展表情,滿是溝壑的臉上,擠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來。

“攝政王多禮了。”他說得一口地道大魏官話,

隻是,嘴上說“多禮”,行動上,卻絲毫沒有“以禮還禮”的意思。

魏驍站在原地任他打量,眼神不閃不避。許久,方得他一聲“賜座”。阿史那絜的目光,亦終於落在一直垂頭不語、鵪鶉似的縮在他身後的魏治身上。

“想來,這位便是七皇子了。”

魏治娶了趙明月,早在三個月前,登基為帝,是為遼西王。名號昭告天下,突厥人對遼西動向了若指掌,絕不可能沒聽說風聲。然而此刻,阿史那絜依舊以“七皇子”稱呼魏治——言下之意分明。

魏治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下意識側頭看向魏驍。

“我……”

“大汗近年來久在草原,深居簡出,不知外間事也是理所應當。”果然,魏驍順理成章、搶在他之前開口。

視線落低,似笑非笑地輕旋著右手拇指上、那枚顏色瑩潤的玉色扳指,“吾王此番前來,隻為求娶公主,從此結為親盟,兩國同心協力、共渡難關。”

“大汗既已在信中允諾,我等也如約而來,又何必互有保留、再行試探?”魏驍道,“魏賊如今兵臨城下,遼西若歸他手。下一個目標,大汗以為,將在何處?”

“攝政王這是在威脅本王?”

“不敢。”

魏驍笑得淡然:“既已同在一條船上,又何來威脅之理?隻是情勢緊急,不由拖延——須知,這百年難遇的寒冬,於我們而言,戰事難捱;”他盯著手上那紫紅腫脹的凍瘡,攤手,又握拳,許久,方才抬起頭來,“於大汗,於大汗的子民而言,寒冬冷月,原野荒蕪,未嘗不難捱。再拖下去,於你我皆無益。”

兩方結盟,明麵上看,是他遼西一味送來金銀求和。

然而遼西作為商貿要道,稅利之便、得天獨厚,這也是為什麼趙家一十年來始終對遼西寸步不讓,一個遼西土皇帝,甚至遠比上京真正的魏帝過得瀟灑自在。與他們相比,草原物資之匱乏,這一路上,他早已心有成算:

都說突厥人天性嗜殺,喜劫掠,可,或許本質上,亦不過是受製於天。

漫長而嚴寒的冬天,收割了草原的全部生機,再加上阿史那絜近年來勢力消減,對突厥各部的掌控力日漸衰弱,幾名王子、更是為爭權鬥得頭破血流。

阿史那絜太需要一場為政權正名的戰爭,需要一份保全族人活命的口糧,若非如此,豈會輕易鬆口,將那好不容易找回的神女血脈拱手相讓。

而他魏驍——比起那些貪得無厭不受掌控的突厥兵,更需要的,是一尊能讓遼西民心所向、讓趙氏心甘情願馬首是瞻的“鎮宅符”。

他們本就是“平等交易”,互有盈虧。

所以,不遠千裡而來,給夠阿史那絜麵子的是他,如今,毫不留情挑明這一切的也是他。

阿史那絜聞言,臉上笑意驀地斂去。

看他的眼神,亦從一開始的審度嘲弄,多了幾分明晃晃的忌憚意味:

看來,魏家人裡,也不是隻有魏棄那般不管不顧的瘋子,抑或魏治這般,膽小軟弱卻總得庇佑的草包。

魏驍卻並不看他,隻依舊淡淡道:“大汗帳中,著實溫暖如春。可半月來,我兄弟一人為趕路,卻是忍饑挨凍,全無怨言。難道,這還不夠大汗想要的誠意。”

“難道,便是這般的誠意,仍要受大汗的千般考驗,萬般刁——”萬般刁難。

帳中氣氛,於表麵平和之下暗潮湧動。

魏驍後話未畢,帳外,卻倏然傳來幾聲整齊劃一、且聲調昂揚到令人無法忽視的:“參見英恪大人。”

以及。

“……參見公主!”

“參見公主!公主當心腳下。”

“公主——”

本該畢恭畢敬的語氣,偏偏,又多了幾分刺耳的、沒話找話又非要找兩句話來說的殷勤。

魏治雖說對這公主“沒有絲毫興趣”,可非要說起來,與眼前這不好對付的老可汗相比,一位也許國色天香、甚至彆有幾分異域風情的公主,顯然還是要有吸引力得多。

是以,聽見聲音的瞬間,這廝便毫不猶豫地循聲望去:

一雙眼瞪得渾圓,見那氈簾撩起。

而後,一道莫名有幾分眼熟的高挑倩影鑽進帳中。

“……呀。”這是那“公主”環顧四周,略有些疑惑的輕歎聲。

“……啊!!”

而這是魏治與她四目相對的瞬間。

猛地一躍而起,嘴裡不受控製爆發的慘叫。

這一聲出口,四下目光頓時聚焦,前腳剛走進來的突厥公主,險些又被這一聲給嚇得縮了回去。

魏驍頓時眉頭緊蹙。

暗歎這個弟弟實在太不中用,隻好也跟著側頭望去,“公主見笑,吾王……”

吾王。

兩個字卡在嗓子眼,不上,亦難下。

他隻怔怔看著那一身雪袍、滿頭烏辮,異域打扮卻分明生得一張魏人臉龐,雙手緊抱胸前——顯是被剛才魏治那一聲嚇到,滿臉寫著茫然的少女。

魏治臉色漲紅,手指顫顫巍巍、不住比劃著她的臉。

似乎有許多話要說,真到要開口時,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隻一個勁地盯著魏驍,欲言又止。

帳中一時寂靜無聲——

“塔娜!”

直到阿史那絜率先回神。

又一改方才在他們麵前的刻薄嘴臉,滿臉慈愛地衝那少女揮手,“過來,”他說,“來,到本王身邊來。”

然而,被稱為“塔娜”的少女卻沒有應聲。

不僅沒有應聲,甚至沒有走向他,相反,遲疑的目光在兩個“生麵孔”上停留良久。

過了好半會兒,方才似下了莫大決心般,她一步三挪地走到魏驍跟前。

視線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頗為謹慎地——將他前前後後看了三兩圈。

“你便是我要嫁的人麼?”最後,她問。

英恪說,要娶她、帶她走的人,是遼西最有權勢,銀子最多,生得最俊美的男子。

看起來,這個人明明比旁邊那個更像啊?

為什麼他反而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

為什麼?

魏驍定定望著她的臉,臉上神色難辨喜怒。

腦海中的記憶卻好似轟然錯亂,晃神間,似又回到許多年前——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三郎哥哥,待你回了家去,還會記得沉沉麼?會給沉沉寫信麼?】

【三郎,你回來了,快來嘗嘗,這個喜餅真好吃——】

【三郎,你忘了嗎?那時你答應過我,總有一日,會帶我回家去。你說過,會陪我逛燈節,我們一起去永安街、買張老伯捏的糖人,吃尚慶樓的麵線……】

【我明白。你娶她,自有你的道理,三郎,我不怪你。】

隻是。

妾將死,願葬於江都,然病容憔悴,恐使母憂。

請殿下開恩,以火焚妾之骨。

輕便從行,可歸故土。

【……三郎呀,三郎。】

耳邊,仿佛還能聽見她經年如舊的低語。

於是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彆開少女耳邊飛亂的鬢發。

“正是,”他說,“……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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