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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沒有絲毫疼痛。
【住手!魏棄,你給我住手!!】
她隻聽見耳邊、一聲恍如隔世的怒吼。恍神間,這才迷茫遲疑地睜開眼來。入目所見,卻是父親咳得肝膽俱裂,佝僂到令人不敢相認的身影。
可饒是如此。
【阿蠻!!】
他仍向爛泥般軟倒在地的她伸出手,厲聲道:【阿蠻,】他說,【到爹這來,過來!過來!】
她心中滿是不解,身體卻不受控製、手腳並用爬起,三步並作兩步奔到床邊。
然而,直到躲在趙莽身後,確認自己被擋得嚴嚴實實,身體竟還在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這陌生又熟悉到、令人不敢忘的恐懼——
她忽回過神來,猛地抬頭。
“……!”
眼底映出那道近在咫尺、身披血色的影,卻仿佛一瞬讓她回到九年前,回到平西王府中,屍橫遍野的彼夜。
【本王不會害你,此事若成,魏棄,於你,於我,於天下人,皆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
【的確如此。可惜,你估錯了一件事。不是所有人都看得上你遼西那片彈丸之地,於我而言,你的所謂印鑒,亦與廢紙無異。】
【你……!】
她癱坐在暗道內,魏棄手中刻刀、離她脖頸隻分毫之距。
她甚至能清晰看見他眼底翻湧的殺意,逃脫不得,唯有絕望而徒然地閉上雙眼。
那時,也是這樣。
【住手……魏棄、住手!你萬不能殺她!】
她低垂著頭,手指緊攥父親衣角不放。
魏棄步步逼近的腳步聲,每一下,似乎都踐踏在她心口,令她呼吸不得。她害怕得幾乎要厥過去,腦海中一片空白。
卻又在死亡臨近的那一刻。
她清楚無比地,聽見父親那近乎泣血、一字一頓的低吼:【魏棄,你不能殺她!】
不是不要,而是不能。
可是。
為什麼?
【你絕不能殺她,哪怕你不願意娶她……咳、咳咳!】
男人雙目漚紅,渾身顫顫。
可直到這一刻,這病入膏肓、藥石無靈的末路梟雄,卻仍一字一頓地向麵前少年重複著:【此生此世,你記住,你絕不能傷我阿蠻絲毫!】
【為什麼。】魏棄聞聲笑道。
【難道平西王有此人所不能想的‘寬闊’胸襟,便以為,人人都是這般任人宰割,愚鈍無為?】
話落,人竟已轉瞬掠至床邊。
她隻來得及驚叫一聲,人已被拖出父親背後、狠摜在地,隨即,在看清魏棄那如同修羅般染血麵龐的瞬間,難掩驚恐地厲聲尖叫起來。
【不要殺我,我不嫁給你,求求你,魏棄,我發誓我絕不嫁給你,魏棄,是我錯——】
我錯了。
她哭喊著,在他刀下淒厲而無助地求饒,可沒有用。
她是案板上的魚肉,是一攤無用的被人踐踏的泥,是輕賤的獵物。
喉口被利刃破開皮肉,耳邊,隻聽得到自己心臟鼓噪到幾乎破胸而出的震顫聲,鮮血染紅了前襟,浸潤一頭亂發,她漸漸發不出聲音。
耳邊,卻倏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痛斥。
【她是你的親姐姐!】是父親的聲音,【住手,魏棄——!】
【……】
【她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屠戮手足,世所不容,你若殺她,來日,來日必下阿鼻地獄……咳咳、咳,住手!!】
夢中,魏棄的神情始終模糊難辨。
直到這一刻,她才驟然驚覺:自己其實並沒有記住那時他的表情,又或者說,她從始至終、都不曾敢抬起頭來,看過一眼他的臉。
他是哭是笑,是滿麵譏諷,還是不敢置信。她一概不知。
她隻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眼,餘光瞥見,那隻緊攥刀柄直至青筋畢露的手。
【你以為,你說,我便會信麼?】
【信與不信由你。】
【……】
【但我趙莽此生對天發誓,由始至終,隻有你母親……一個女人。除此外,絕無他人。】
絕無,他人。
她本該為自己的身世而感到愕然或詫異——趙明月想。可奇怪的是,那一刻,她心中竟隻是泛起一陣說不上來的空落與茫然。
恍惚間,似又想起少時那張破舊的碎花榻,躺在榻上、輕搖團扇的女人,那怨毒的,憎惡的,又不舍的眼神。
她本可以完全毀了她,偏偏,她沒有。
她也可以讓她死在繈褓之中,沒有長大的機會。偏偏,她一口粥一口湯將她養大。
甚至於,在死前的最後一刻,仍拚命將她推到趙莽麵前。
【王爺,是麗姬背叛了您……是麗姬……哄騙我,代替她,伺候王爺……】
【我們的女兒、這是我們的,女兒,王爺,您看……她的眼睛多像您呀……】
可如今,她的父親,那女人至死癡迷不忘的男子,卻親口說,他這一生隻有一個女人,除此外,彆無他人。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原來他們,什麼都知道。
一顆淚水從眼角滴落,流入鬢間,無聲消融。
【她被人從麗姬身邊偷走,少時流落在外,吃了太多苦。她若是也能被自己的母親養大,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耳邊,卻仍聽見父親如呢喃般無力的輕語:【你看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和你母親生得一模一樣。魏棄,你怎麼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