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輕侯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可是……我不飲酒啊。”
一群官員大怒,對著曹高喝道:“大鴻臚,為何隻有美酒,這不是待客之道也!”
曹彬抹汗,結結巴巴地道:“胡左監丞可以吃肉……”一群官員看他,一點都不機靈,比你大哥差遠了。
胡輕侯認真問道:“有茶嗎?若是沒有,果汁也行。”
曹高笑道:“老夫也愛飲茶,想不到胡左監丞是同道中人,甚好,甚好。”
眾人談笑風生,簇擁著胡輕侯走入大堂。
曹高看著扯著胡輕侯衣角的小輕渝,笑著道:“胡左監丞的妹妹聰明伶俐,不知道喜歡糕點還是玩具?老夫府中有些新奇玩意,正適合她玩耍。”一群官員在大堂中閒聊很枯燥的,小孩子不怎麼適合。
胡輕侯嚴肅地道:“曹大鴻臚有所不知,我妹妹片刻不能與我分離,因為……”
胡輕侯一臉的羞澀:“……我妹妹其實是我的保鏢。”
一群官員微笑看胡輕侯,汝要臉乎?
胡輕侯一臉的認真嚴肅活潑團結,道:“我妹妹天生神力,力拔山兮氣蓋世,隻要有她在我身邊,等閒壯漢雖五六十人不能靠近我身邊三丈。”
一群官員敬佩地看著胡輕侯,能扯,真能扯,怪不得能當官。
曹高瞅瞅扯著胡輕侯衣角不放,睜大眼睛怯怯看著他的小輕渝,笑道:“是老夫看走了眼,沒認出壯士。”原來謠傳中胡輕侯任何時候都帶著妹妹,竟然是真的。
小輕渝眨巴眼睛,努力呲牙;“我很厲害的!”
一群官員微笑點頭:“那是,你最厲害了。”在心中重新評估時刻不放開妹妹的胡輕侯的為人處世。
幾個仆役進來,在眾人的案幾上放下酒水,而唯有兩個仆役各自端了熱騰騰的小鍋,分彆放在曹高和胡輕侯的案幾上。
胡輕侯莫名其妙,吃火鍋嗎?一邊聊正事一邊吃火鍋?真是有格局啊。她伸長脖子看了一眼鍋內,隻見是一層泛著油光的綠油油的液體,液體中飄著一些蔥薑片。
胡輕侯忽然醒悟了,臉色大變,該死的!這是茶水!這個竹簡和紙張同時使用的狗屎時代的飲茶竟然是煮茶!
曹高笑道:“胡左監丞,請!”率先將小鍋中綠油油而且油膩膩的茶水倒進了杯中,趁熱大口喝了一口。
胡輕侯死死地盯著綠油油飄著蔥薑的茶湯,怎麼都喝不下去,身為杭州人從小喝慣了綠茶,打死沒想到還能喝到有蔥薑的泛著油光的綠茶,你丫為什麼不乾脆放塊豬肉做成豬肉綠茶湯?
小輕渝在胡輕侯身邊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看著茶湯,沒喝過啊,不知道好不好吃。
胡輕侯看她的眼神哀傷極了,不給她喝,小輕渝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深深地傷害。給她喝,該死的,自己喝不下的垃圾東西給寶貝小妹妹喝,自己的良心受到深深地傷害,而且,小輕渝吃了會不會拉肚子啊?這該死的時代有沒有蒙脫石散。
一群官員見胡輕侯沒有喝茶湯,視若無睹,不以為意。茶湯是新鮮玩意,價格又貴,哪怕是朝廷官員喝的人也極少,胡輕侯怎麼可能喝過茶湯?多半隻是聽說了“茶”這個詞而已。
有官員笑道:“胡左監丞才高八鬥,崔某從來沒有想過這《學而時習之》竟然是這樣解釋的,慚愧慚愧。”
有官員崇拜地看著胡輕侯,道:“《學而時習之》傳頌數百年,唯有胡左監丞看出了真意,真乃少年英雄也。”
有官員不斷地搖頭歎息:“論當今風流人物,再無一人可與胡左監丞比肩。”
眾人嫻熟地吹捧胡輕侯,唾沫很飛。
胡輕侯心中飛快尋思,僅僅想要保持友好關係、免於皇帝與何井楊彪的大戰的波及的理由不足以解釋堂堂大鴻臚曹高為何對她客客氣氣,到底是為什麼呢,臉上卻滿是小人得誌的狂傲,大笑道:“胡某聰明絕頂,隻看了一夜《論語》就看出了《學而時習之》的真意,這叫做什麼?這叫做天才,哈哈哈哈!”
官員繼續吹捧胡輕侯,慢慢將話題扯到了曹高的身上。
有官員道:“曹翁,當年大公子也是少年英雄,當為世之人才,可與胡左監丞一比,隻怕是大大不如了。”
胡輕侯大笑,心中默默道:“來了!”
曹高笑道:“自然,犬子豈能有胡左監丞相比?”
又是一個官員笑道:“大公子是在……”他慢悠悠屈指算到:“……哦,大公子是在八年前打死了違禁夜行的蹇黃門的叔父,當時滿朝皆驚,世上竟然有不畏懼蹇黃門,秉公執法之人?”
另一個官員道:“當時大公子年方二十,職務不過是洛陽北門尉,卻不畏強權,當真是世間罕見。”
又是一個官員歎息道:“當年洛陽城內但有提及弄潮兒,非大公子莫屬,風頭之盛,不作他想。”
一個官員道:“世人皆言大公子是當今之強項令,當名留青史,萬古傳頌。”
胡輕侯笑道:“好一個名留青史的曹大公子!不知曹大公子名諱是?”
曹高微笑道:“犬子曹躁,十餘日前離京未歸,不能拜見胡左監丞,來日定然令他上門求教。”
胡輕侯心中琢磨著事,隨口道:“大公子名為曹躁?真是巧了,我也認識一個曹躁。”
曹高不以為意,天下重名者數不勝數,笑道:“哦?那與犬子同名者長什麼樣,何方人士,老夫若是有機會倒想見上一見。”
胡輕侯笑了,道:“我認識的那曹躁應該是沛國譙縣人士。”
曹高一怔。
胡輕侯心不在焉,沒注意到曹高的表情,想了想,又道:“那曹躁應該是字孟德,小名阿瞞,為人狂傲得很,哈哈哈哈。”
曹高似笑非笑,道:“胡左監丞說的相識之人不就是犬子曹躁曹孟德嗎?”姓曹名躁的人隻怕有千萬個,但是沛國譙縣的百中無一,字“孟德”的隻怕萬中無一,小名叫“阿瞞”的更是絕無僅有,同鄉同名同字同小名,此曹躁定然是彼曹躁。
胡輕侯猛然抬頭死死地看著曹高,臉色慘白如紙:“什麼!曹躁曹孟德是你兒子!”
大堂內一群官員哈哈大笑:“真是巧啊,原來胡左監丞竟然早早就認識了曹大公子。”心中飛快轉念,為什麼胡輕侯竟然認識曹躁,聽她的語氣竟然還非常熟悉。
曹高微笑道:“世間緣分,妙不可言。”胡輕侯竟然與曹躁相熟?可為何不知道曹躁是自己的兒子?難道是曹躁的紅顏知己?若是如此,這計劃隻怕要微微變上一變。
他溫和地問胡輕侯道:“不知道胡左監丞是在何處與犬子相識的?”
胡輕侯臉色比喪屍還要像喪屍,看曹高的眼神更是詭異到令曹高發寒。她慢慢地道:“我……我……”
胡輕侯渾身發抖,曹躁曹孟德是曹高的兒子?曹高……該死的,曹躁的爹叫做曹高!在徐州被殺的曹高!
一個個沒有被她注意的名字陡然從腦海深處湧了上來。
“褚飛燕!褚飛燕!冀州第一褚飛燕!”
那人不叫“褚飛燕”,“褚飛燕”是他的外號加名字的合稱,他的真名叫做褚燕,後來改名叫做張燕,是黃巾賊的大佬之一……
孔二十……
胡輕侯從來沒有在意過孔二十的真名是什麼,一個被全洛陽城官員百姓討厭的人就是龍套中的龍套,活不過兩集的,她在意對方的真名乾什麼?孔二十……孔聖二十世孫……這個孔二十不會是讓梨的那家夥吧……
大將軍何井……
該死的!她為什麼會忘記何井呢?著名的何屠夫的名字她也會忘記?
胡輕侯渾身發抖,這個世界一直在告訴她真相,可是她一直沒有注意,因為她愚蠢的被狗屎的“銅馬朝”三個字誤導了,以為這個世界是與她知道的曆史完全無關的世界。
胡輕侯茫然地看著四周,大堂中所有人都靜悄悄地關切的看著她。
曹躁、曹高、何井、孔梨……這狗屎的銅馬朝是東漢末年!是四千九百萬人口經曆了連續不斷地幾十年戰爭,最後隻剩下幾百萬的東漢末年!
胡輕侯想起了在冀州的山賊窩中,幾個山賊斬釘截鐵告訴她的時間,顫抖著問道:“今年是壬戌年?明年呢?甲子年是哪一年?”
曹高驚訝地看著胡輕侯,慢慢道:“不錯,今年是壬戌年,明年是癸亥年,後年就是甲子年。”
胡輕侯渾身激烈搖擺,後年就是甲子年!她伸手抓住了案幾,可案幾同樣在激烈搖晃,綠油油的茶湯濺在了案幾上,緩緩流淌。
曹高驚呼道:“胡左監丞?胡左監丞?”為什麼胡輕侯得知曹躁是他的兒子後這麼激動?為什麼會問年份?
一副畫麵出現在曹高心中。
【曹躁溫柔地將胡輕侯摟在懷裡,伸手輕柔的捏著胡輕侯的下巴,深情道:“你且忍耐幾年,到甲子年,我就來娶你。”
胡輕侯柔聲道:“若是你不來,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曹高心中要絕望了,始亂終棄!
他看著呆呆地扯著胡輕侯衣角的小輕渝,瞬間又懂了。
【曹躁溫柔地摟著胡輕侯,伸手在婚書上寫道:“歲月靜好”,胡輕侯取過筆,也寫道:“現世安穩”。
兩人柔情相對,漸漸依偎在一起。
小輕渝跑了過來,叫道:“爹爹,娘親。”】
曹高仔細看胡輕侯,不對,胡輕侯生不出這麼大的孩子。
【一張臥榻上,一個二十餘歲的美女輕聲咳嗽,鮮血染紅了手絹。
“娘親!娘親!”小輕渝在臥榻邊大叫。
那美女摸著小輕渝的頭,對一邊的胡輕侯道:“輕侯,姑姑一生沒有求過人,如今求你帶輕渝去洛陽找他的生父。他的名字是曹躁。你見了他,隻問他,還記得九溪煙樹的胡家女郎嗎?”】
曹高看小輕渝的眼神都變了,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他轉頭看四周官員,四周官員看曹高的眼神分明曖昧無比。
曹高用幾十年的職業素養擠出了溫和地微笑看著胡輕侯,你到底到底到底與吾兒曹躁什麼關係?
胡輕侯茫然地看著曹高,慢慢地道:“我身體有些不舒服,且告退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牽著小輕渝的手,歪歪扭扭地走出了大堂。
一群官員幽怨地看著曹高,曹翁為何不認親?皇帝的密探若是你的兒媳,世上還有什麼辦不成的事?
曹高死死地瞅著胡輕侯,你丫就這麼走了?倒是說清楚啊!狗屎!
大堂外,煒千和一群山賊大驚:“老大,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胡輕侯厲聲道:“閉嘴!”胡某竟然穿到了該死三國了,誰忒麼的有空理會臉色差不差!
她推開前來攙扶她的煒千,搖搖晃晃地向前走。
大堂外一群貴公子見胡輕侯臉色慘白,大喜過望,胡輕侯一定是被曹高等人悄悄嗬斥了,不然何以前一刻囂張無比,後一刻仿佛天塌了?
有貴公子仰天大笑:“胡輕侯,你也有今天!”
有貴公子對曹高很是不滿:“君子當直斥其非,何以遮遮掩掩?”躲在大堂裡嗬斥怎麼能夠讓眾人舒爽?嗬斥胡輕侯就必須在花園中,在眾目睽睽之下嗬斥啊!
胡輕侯慢慢走著,終於想起銅馬朝是怎麼回事了,東漢光武帝劉秀靠銅馬軍發家,被戲稱銅馬帝。可是,戲稱隻是戲稱啊,為什麼好好的“大漢”會變成了“大銅馬”?
她惡狠狠地看著四周,指著一個大笑的貴公子,厲聲道:“來人,把他抓過來!”
一群山賊立刻將那貴公子抓到了胡輕侯麵前,花園中滿是驚呼聲,難道胡輕侯要打人了?
一群貴公子厲聲道:“胡輕侯!休要猖狂!”“你敢動手試試!”“仆役!仆役!”
那被抓的貴公子麵對惡狠狠的胡輕侯,以及獰笑的十幾個山賊,驚恐極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是……是崔閥……閥子弟……你打我……就……就是打崔閥……”
胡輕侯厲聲道:“說!為什麼本朝是銅馬朝,而不是漢朝!”
那被抓的崔閥公子立刻鎮定了,你就是想要問個曆史常識?早說啊,我一定樂意教你的。他還想裝模作樣整理衣衫什麼的,一瞅胡輕侯惡狠狠的眼神,又老實了,道:“本朝世祖光武帝創業初,欲繼國號‘漢’,有大臣勸說,‘《史記五帝本紀》有言,自黃帝至舜、禹,皆同姓而異其國號,以章明德。故黃帝為有熊,帝顓頊為高陽,帝嚳為高辛,帝堯為陶唐,帝舜為有虞。帝禹為夏後而彆氏,姓姒氏。契為商,姓子氏。棄為周,姓姬氏。’光武帝聽之,大善,遂改國號為‘銅馬’。”
那崔閥公子唯恐胡輕侯聽不懂儒雅之言,解釋道:“簡單說,大臣勸光武帝,當了皇帝就必須改國號,這是傳統,是為了彰顯新皇帝的德行。”
胡輕侯死死地看著那崔閥公子,強大的殺機鎖住了那崔閥公子,令他不能呼吸。
該死的!老劉能不能有些堅持啊,這就改國號了?你知道造成了我多大的麻煩嗎?我要是知道這是東漢末年,我跑到京城當P個官啊!
胡輕侯推開手腳發軟的崔閥公子,惡狠狠地看著天空,還以為開局是官兵剿匪的噩夢模式,沒想到高估了老天爺的節操,這壓根就是地獄模式!
她哀傷地看著眼睛一眨不眨看著自己的小輕渝,開局一根柴火棍,一個小妹妹,裝備全部靠打,剛出新手村就要進入超級地獄副本,狗屎!垃圾遊戲!臉都不要了!還錢!
追出大堂的曹高和官員們驚訝和不解的眼神中,胡輕侯漸漸站得穩穩的,挺直了腰板,殺氣四溢。以為地獄模式就能讓胡某認輸了?做夢!胡某要活下去!不管這是銅馬朝還是東漢末年,不管這是現世安穩還是連綿亂世,胡某都要活下去!
一縷秋日的和煦陽光照射在胡輕侯的臉上,所有的驚恐和憤怒化作了怒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到了這個時候,胡輕侯什麼都不想說了,就想用這八個字向狗屎的老天爺示(威)。
一群山賊聽到了熟悉的口令,大喜,瞬間列隊整齊,齊聲怒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胡輕侯悲涼地看一群山賊,我已經快哭了,你們還要鬨騰?
曹高和官員們眨眼,什麼意思?我們是不是也該配合的喊幾聲?好像有些丟臉,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