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請誅胡輕侯! 早知今日(1 / 2)

“什麼?胡輕侯殺了袁韶?”劉洪睜大了眼睛, 猛然推開渾身(赤)裸的嬪妃,“那個逆賊死了?”

張讓對那全(裸)的嬪妃視若無睹,劉洪在宮中西園建千餘間屋舍, 引水圍繞台階,植荷花及各類奇花異草,命嬪妃宮女全(裸)嬉戲, 取名為“(裸)遊館”。張讓等宦官早已對此習慣了, 他微笑著道:“是胡輕侯雖身負重傷,卻惦記著陛下的任務,用破爛之軀拚死殺了袁韶, 此刻傷重, 已經不良於行。”

劉洪聽了, 隻是笑道:“好, 好!胡輕侯做得不錯,是朕的忠臣。”那個袁韶竟然敢無視朝廷的權威, 無視他皇帝的威嚴,那已經是大罪, 更私養死士, 其心可誅, 胡輕侯就該不顧一切地殺了那袁韶。

劉洪笑了許久,問道:“那袁隗如何反應?那楊彪呢?那何井呢?”前兩句他猶自帶著嘲笑, 到了最後一句,劉洪的聲音中帶了一絲寒意和期待。

張讓道:“已經派人去探了,很快就會得到消息。”

劉洪催促著:“快去, 快去!”

張讓點頭,掃了一眼四周幾十個眼睛看著地麵的宮女和宦官,輕輕微笑, 一切順利。

……

司徒府。

某個袁氏門生故吏還沒有回到家,接到了消息,飛一般趕了回來,直衝進了大堂,厲聲叫道:“是真是……”他看到了放在地上的袁韶的屍體,陡然止住了言語,慢慢靠近,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那盯著袁韶屍體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看穿。

“真的是袁本初……”那袁氏門生故吏用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地道。

大堂內,數百袁氏門生故吏端坐在案幾後,陰沉著臉,飛快地轉念,是誰乾的?為什麼?

門外,又是一個袁氏門生故吏衝進了大堂:“袁本初!袁本……”然後仔細查看屍體。

袁氏子弟群中,袁述呆呆地看著前方,不時有袁氏子弟和袁氏門生故吏有意無意地看袁述一眼,然後又飛快地轉頭。

袁述知道大廳中的那些人在想什麼,袁韶死了,這個大廳中嫌疑最大的就是他。整個汝南袁氏親友圈,不,整個銅馬朝誰不知道他與袁韶勢不兩立,恨不得對方死?

袁述心中冷笑,他確實不在意袁韶的死活,無數次大罵過“我一定要殺了庶子韶!”但他其實沒有想過要殺了袁韶的。袁韶是不是“庶子”,是不是“不倫子”,他絲毫不在意,大家族內亂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去了。袁述沒有想過殺袁韶,不是因為他記著兄弟情,或者手段不夠狠辣,而是他知道門閥內部權(力)鬥爭的規則。豪門大閥或許會有意縱容年輕子弟爭(權)奪利,卻不會支持門閥內部見血。無他,不想全家被一個瘋子殺光而已。袁述怎麼會不知道汝南袁氏的這點底線?他憎恨袁韶與他爭奪門閥閥主的位置,用各種方式攻擊袁韶,因為汝南袁氏的閥主的權力超出了外人的想象。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四代人出了五個人位列三公,僅僅這五個人就將袁氏的力量擴散到了無非估計的地步,整個銅馬朝過半的官員都與袁氏有牽扯,過半的高門大閥都是袁氏的姻親。袁氏的地位已經到了跺跺腳,這銅馬朝都要搖晃的地步,這袁氏的閥主是何等地位?

袁述聽著不斷有袁氏門生故吏衝進大堂,驚呼尖叫,看著大堂內密密麻麻的人,半個洛陽的官員都在這裡了。這是何等強大的力量?

袁述微微有些暈眩,若是他做了袁閥的閥主,袁閥的海量資源堆積到他一個人身上,他會有多大的權力?

他悄悄握緊了拳頭,鄙夷地看了一眼袁隗。袁隗無才也就罷了,竟然沒腦子,甘心做一個臣子。袁氏擁有天下一半的力量,為什麼要認劉洪為主,為什麼不取而代之?

袁述想到自己登高一呼,帶領所有士大夫推翻銅馬朝取而代之,心跳加速,未曾飲酒而微醺。

原本袁韶是袁閥閥主的強力爭奪者,如今袁韶死了,誰還能夠與他搶奪袁閥閥主?

袁述對周圍眾人懷疑的目光絲毫沒有憤怒,若不是不合時宜,他很願意還以微笑點頭示意。不是他乾的,他有什麼好暴怒的?他隻要淡定地任由其他人調查真相,然後清清白白地成為袁閥的新閥主唯一的候選人。

大堂門口腳步聲響,遠遠地就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本初!本初!本初!”

一道人影衝進了大堂,撲倒在袁韶的身上,放聲大哭。

袁述沒能看清來人,聽著聲音異常的熟悉,難道是大哥?他探身仔細觀看,果然是大哥袁基。

袁基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袁韶的屍體,眼神之深沉之悲傷之炙熱,宛如死了親爹。

“本初!”袁基淒厲地大叫,伸手撫摸袁韶屍體冰涼的臉,“雖然你早早過繼給了大伯,但是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我的親弟弟啊。”

袁述眨眼,啊?

袁基看著袁韶滿是鮮血腦漿汙漬的臉,深情地道:“我還記得你三歲的時候摔倒了,是我將你抱在了懷裡,安慰你不要哭。”

“我還記得你五歲生日,我送了你一把銀彈弓,你采了一朵花送給我作為回禮。”

袁基顫抖著,從懷裡取出一塊手絹,慢慢打開,一堆花瓣落在了地上:“快三十年了,我一直隨身帶著,因為這是我的親弟弟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

袁述死死地看著袁基,啊啊啊?

袁基閉上眼睛,熱淚順著他的臉龐肆意流淌。“我還記得你七歲的時候,我為你啟蒙,你臉上滿是墨水。”

“我還記得你十五歲的時候,我帶你去騎馬,你歡笑的聲音。”

大堂內無數人掩麵而泣:“沒想到袁基與袁韶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兄弟感情!”更沒想到袁基演技這麼高,相比之下袁述就是菜鳥。

袁述看袁基的眼神如看怪物,啊啊啊啊啊啊?

袁基深情地撫摸著袁韶的臉和頭發,道:“我還記得你成親的時候,我送你的寶劍,你稚嫩的臉上故作老成,我對你說,你成親了以後一定要做個有擔當的豪傑,你說,你一定會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

幾十個跪在大堂外的袁韶死士嚎啕大哭:“主公!主公!”有死士用力捶胸:“主公真的是英雄啊!”有死士伏地痛哭:“主公你怎麼就去了呢?”

袁基淚水長流:“我還記得你辭官歸隱的時候,我勸你莫要消沉,你注定了是英雄,挫折隻是暫時的,你回答你不會消沉,你隻是在急需改變世界的力量。”

袁述盯著袁基,可以清楚地看到袁基的鼻涕長長地垂下,真是無語了,原來大哥的鼻涕都這麼富有演技。

袁基捶胸痛哭:“我記得你窘迫地向我借錢,我問你為何,你說,有無數英雄豪傑時運不濟,饑寒交迫,你不能看著英雄落魄。我說,你要多少錢,隻管開口,做哥哥的不善於言說,不善於與英雄豪傑打交道,但是這一生都敬重英雄豪傑。”

幾十個死士看袁基的眼神溫和無比,這個是主公的哥哥,是自己人,與自己一樣愛戴主公。有死士淚眼朦朧,原來自己花的錢其實是袁基給的。

袁述瞅袁基,然後再瞅瞅四周,我現在也開始嚎啕大哭,其實我內心對袁韶無比敬仰,來得及嗎?

一群袁氏子弟和袁氏門生故吏淡定地看袁述,遲了!這次教你一個乖,彆以為穩贏,人生處處有驚喜,世間處處有影帝。

袁基盯著袁韶屍體緊閉的雙眼,道:“我記得你說,你要與我一起站在天下至高處,俯視天地。”

幾十個死士哭得更悲傷了:“主公有豪情壯誌,為何就這麼死了?”

袁基握住了袁韶屍體冰涼的手,淚水低落在袁韶屍體的臉上,長吟道:“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注1】

幾十個死士聽著熟悉的歌頌戰友情誼的《擊鼓》,哭得死去活來。

袁基的眼淚排山倒海般湧了出來:“本初,我遵守約定,一直在支持你!”

“本初,你為何不守約!”

“你為何不守約!”

“本初!”

聲嘶力竭地淒厲叫聲中,袁基倒在了袁韶的屍體上,冒似暈死了過去。

不等袁氏子弟和袁氏門生故吏攙扶,幾十個死士搶入大堂扶起了袁基。

有死士哭喊著:“大公子,大公子!”

有死士叫著:“快送大公子去看大夫!”

一群死士抬著袁基快步出了大堂,直奔後院。

大堂內,眾人止住了哭泣,冷冷地聽著遠處隱隱傳來的叫嚷聲:“大夫在哪裡?大公子暈倒了!”

眾人一齊轉頭看袁述,然後轉頭看袁隗,拱手道:“司徒無憂矣!”

袁述死死地瞪眾人,什麼意思?王八蛋!無憂你個頭!你們全家都無憂!

袁隗露出笑容,心裡痛罵,為何又是袁逢的兒子?他緩緩點頭,道:“袁韶慘死,如今最重要的是凶手是誰,為何要殺袁韶。”

眾人一齊點頭,極力忍住不去看袁述,若是袁述下手,這次是為袁基做嫁衣了。

有人淡淡地笑,想不到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溫厚老實謙虛的君子袁基其實是個隱忍不發的厲害角色,有如此人物在,汝南袁氏定然更加強大。

某個門生故吏問道:“可有刺客的線索?”

袁隗揮手,有仆役提了一個食盒進了大堂。

袁隗緩緩地道:“袁韶的仆役親眼看到那刺客提著食盒靠近。”

那仆役掀開了食盒,一塊竹片平靜地躺在食盒中,上麵鐫刻著六個字。

袁隗冷冷地道:“殺人者胡輕侯。”

滿室眾人低聲驚呼,完全不理解胡輕侯為什麼要殺了袁韶。

袁述左顧右盼,看!冤案昭雪,不是我乾的吧。

眾人看都不看袁述,幼稚若斯,怪不得先被袁韶搶了風頭,今日又被袁基搶了風頭。

一個袁氏子弟皺眉問道:“真的是胡輕侯殺了袁韶?胡輕侯有何理由要殺袁韶?”

另一個袁氏子弟道:“袁韶在京城隱居七八年了,胡輕侯如今不過十四五歲,定然沒有舊仇。胡輕侯進京城的時候袁韶不在京城,也沒有新仇。這胡輕侯與袁韶當真是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絕不可能為了私人恩怨殺了袁韶。”

一個袁氏門生故吏道:“可為了‘公事’,胡輕侯更沒理由殺袁韶了。且不說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德高望重,殺了袁韶就是激怒了半個銅馬朝士大夫,隻說胡輕侯看似癲狂,其實很有分寸,楊太尉府上雖然狼狽,卻不曾有一個人受到皮肉之苦。胡輕侯為何要忽然下(毒)手?”

大堂內眾人一齊點頭,彆看今日劉洪打擊士大夫,明日說不定就跪在士大夫的腳下了,何井都知道左右逢源,胡輕侯沒理由與袁氏結死仇。

眾人皺眉,怎麼都不理解胡輕侯或者劉洪為什麼要殺袁韶。

大堂外又有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叫道:“本初!本初!”

大堂內眾人立刻恢複了嚴肅悲傷和安靜。

楊彪帶著楊休熱淚盈眶,腳步踉蹌著進了大堂,哭喊道:“本初!”

眾人嫻熟地悲傷地看著楊彪和楊休,楊彪的夫人是袁逢的女兒,論公論私都該來的。接下來,會有更多的朝廷官員趕來吊唁或探問消息。

半個時辰後,袁隗收到了董太後從宮中傳出的消息,“殺人者胡輕侯。”

袁隗大怒,厲聲嗬斥:“欺人太甚!”

……

銅馬朝最近十餘年的大朝第一次有這麼多官員參加,整個洛陽以及洛陽附近的官員都趕來了,大殿內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竟然還站不下,不得不站到了大殿外。

劉洪心中有些緊張,就殺了一個小字輩的白身袁韶嘛,至於鬨騰這麼大嗎?他有些緊張地看了一眼張讓和趙忠。張讓和趙忠點頭,陛下莫慌,有老奴在。

鴉雀無聲的大殿中,司徒袁隗慢慢出列。

“昨日,光祿勳屬官羽林左監丞胡輕侯無故殺死吾侄袁韶,請陛下誅殺凶手。”

數百官員一齊躬身道:“請陛下誅殺凶手!”

劉洪的手悄悄握緊,袁隗竟然帶著數百官員逼宮!太放肆了!他轉頭看何井,期盼何井站出來嗬斥袁隗。

何井盯著腳尖,看都不看劉洪。劉洪急了,何井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太尉楊賜走出班列,道:“老臣聽聞昨日袁韶與光祿勳屬官羽林左監丞胡輕侯在城外發生齟齬,胡輕侯憤而殺人,這置國法於何處?請陛下誅殺凶手!”

又是數百官員一齊躬身道:“請陛下誅殺凶手!”

司空張濟,大司農張溫一齊出列,道:“據傳袁韶辱罵胡輕侯,此袁韶之罪,但罪不至死。胡輕侯殺人泄憤,有違國法,按律當斬。”

又是數百官員一齊躬身道:“胡輕侯按律當斬!”

劉洪看著何井,你倒是快站出來說話啊。

何井終於轉頭看了劉洪一眼,慢慢地出列。劉洪大喜,有何井在,朕無憂矣。

何井拱手道:“胡輕侯無視國法,肆意殺人,此天理不容也,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誅不足以謝天下!請陛下定奪。”

四五個官員跟著何井躬身道:“請陛下定奪!”

大殿內外千百個官員齊聲道:“請誅胡輕侯!”宏大整齊的聲音震得瓦片都在顫動。

劉洪板著臉,想要嗬斥,可看著大殿內外千百個官員隻有寥寥無幾站立不動,心中惶恐,這麼多人逼宮,當如何是好?是不是就該殺了胡輕侯平息事態?

張讓看著袁隗,慢悠悠地問道:“可有證據是胡輕侯殺人?”

劉洪用力點頭,對啊,有證據嗎?光憑一張嘴可不行。

袁隗取出一塊竹片高舉過頂,道:“這就是證據!胡輕侯殺人後留名,此獠目無王法至此,不殺胡輕侯,銅馬朝律法何在?陛下威嚴何在?”

劉洪眼珠子都要掉了,胡輕侯竟然殺人留名?白癡!混賬!

張讓看了竹片半天,道:“一塊竹片也算證據?我也有竹片一片,可是證據?”他慢悠悠地從衣袖中取出一塊一模一樣的竹片,在袁隗的眼前晃動著,道:“若是在此竹片上刻上‘殺人者袁隗是也’,棄於某屍體之旁,難道就是袁司徒殺人?此言何等荒謬,請袁司徒三思,莫要冤枉了好人,讓凶徒恥笑,讓袁韶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一群官員冷冷地看著張讓,隨便就掏出一片一模一樣的竹片,這是毫不掩飾的不要臉了嗎?

劉洪嚴肅地道:“不錯,一片竹片豈能作為證據?司徒太過悲傷,隻怕被小人所蒙騙,誤會了好人。”這可不是我替胡輕侯分辨,是張讓說的,而且很有道理,我隻是居中客觀地判斷。

袁隗淡淡地道:“袁府有人證當場看到了胡輕侯殺人。”要人證還不簡單?

張讓笑了:“那些袁韶的仆役?我聽聞袁韶的仆役都是各地逃亡殺人犯,可有此事?一群通緝中的殺人犯有何禮義廉恥信,焉能作證?”

劉洪皺眉道:“真有此事?逃亡之徒的言語如何能信?不妥,不妥。司徒請另尋人證,切勿被一群亡命挑撥離間。”被今日大場麵嚇住的心漸漸又生出了怒氣,袁韶竟然糾結一群亡命之徒,好大的膽子。

張讓打量著袁隗手中的竹片,驚訝地道:“以我之見,這是有人要栽贓陷害胡輕侯。整個洛陽誰不知道胡輕侯並不識字,寫字多有缺少筆畫,而那刺客留下的竹片上的字不但筆畫完整,且字體優美,怎麼可能是胡輕侯寫的?胡輕侯寫得出這麼好的字嗎?休要說笑。”

劉洪重重點頭:“不錯,胡輕侯不識字,前次孔梨之事上儘顯無疑。這竹片上的字怎麼看都不是胡輕侯的。”

張讓笑道:“胡左監丞生性頑劣,屢有作弄他人,但其實本性良善,何曾取過朝廷官員的性命?太尉府對此知之甚深。諸位君子何以會懷疑胡左監丞行刺?胡左監丞與袁韶有何冤仇需要以命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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