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隗冷冷地看著劉洪,若不是董太後傳了消息,他也不信這些垃圾證據,但是事實就是劉洪下令,胡輕侯執行,殺了汝南袁氏的子弟袁韶。
袁隗冷冷地道:“陛下是要偏袒胡輕侯了?”
劉洪堅決搖頭:“朕怎麼會偏袒小小的光祿勳屬官羽林左監丞,朕隻是秉公而斷。”
袁隗冷冷地看著劉洪,厲聲道:“凶手就是胡輕侯,請陛下勿要顧左右而言他,誅殺胡輕侯!”
千百個官員一齊躬身道:“誅殺胡輕侯!”
劉洪抖了一下,緊張地看張讓,全靠你了。
張讓咳嗽一聲,慢慢前行一步,道:“來人,傳胡輕侯出來對質。”
片刻後,手腳打了夾板,渾身裹得像個木乃伊,唯有眼睛露著的人被抬進了大殿。
無數官員仔細打量,這個真是胡輕侯?臉都看不到,不會是假的吧?
木乃伊有氣無力地道:“微臣胡輕侯,見過陛下。”
張讓喝道:“胡左監丞,袁司徒控告你殺了袁韶,可有此事?”
木乃伊驚訝極了:“這種事值得在大朝會上提嗎?簡直是浪費陛下的寶貴時間。不錯,就是微臣殺的。”
無數官員冷冷地看著木乃伊,就這無恥的聲音也聽得出一定是胡輕侯沒錯。
袁隗熱淚直流,悲聲道:“陛下,胡輕侯已經認罪,請誅胡輕侯以正國法。”
千百個官員齊聲道:“請誅胡輕侯以正國法!”
劉洪肝腸寸斷地看著胡輕侯,你怎麼就認了呢?你該拚命抵賴,死不承認的!
胡輕侯大驚失色道:“世上竟然有如此無恥之人!”
她憤怒地道:“胡某與袁韶偶遇,袁韶竟然無視胡某是朝廷命官,縱容家仆羞辱毆打胡某,他心中還有國法嗎?”
劉洪用力點頭,瞅袁隗,袁韶心中沒有國法,你有嗎?
胡輕侯繼續道:“若隻是此,那是胡某與袁韶的恩怨,袁韶縱然違法,罪不至死。可是,袁韶僅僅如此嗎?”
木乃伊的身體不能動,她輕輕動手指,一群宦官會意,將她的身體轉向袁隗和一群官員。胡輕侯繼續動手指,一個十來歲的小宦官童敦儀板著臉,我隻是胡輕侯的手指,有事彆找我,然後伸手指著袁隗。
胡輕侯厲聲道:“袁韶身邊的仆役個個都是血案在身的通緝逃犯,袁韶為何無視法令私養在身?有關衙署為何視而不見?”
童敦儀果斷指著一群衙署官員,一群衙署官員尷尬極了,關我P事?
胡輕侯厲聲道:“袁韶在京城內違反朝廷法令,公然招募亡命,陰養死士,意圖何為?是要刺王殺駕,還是要謀朝篡位?”
劉洪重重點頭,差點喝彩。
胡輕侯繼續道:“為何胡某到了京城月餘就知道的事情,洛陽城內這許多衙署不知?”
劉洪冷冷地看一群官員,賣官果然是對的,這些士大夫一個都不可靠。
胡輕侯問道:“……背後的指使人是司徒袁隗,還是太尉楊賜?衙署徇情枉法,無視國法,無視陛下安危,是不是也參與其中,陰謀顛覆銅馬朝?”
童敦儀指著楊賜的鼻子一動不動,我隻是手指,不是我指的,不要瞪我,要怪就怪胡輕侯。
胡輕侯道:“胡某縱然身負重傷,心中的國法與陛下的大恩卻一日不敢或忘。”
“袁隗貴為司徒,深得陛下信任,難道心中對陛下的忠心還不及胡某?胡某不敢作如此想。隻怕這袁韶圖謀不軌之事,袁司徒楊太尉等等是不知道的。陛下肯定也不會希望袁司徒和楊太尉卷入如此滔天大案之中。”
“所以胡某雖然深受重傷,明知道與逆賊廝殺多半會加重傷勢,一命嗚呼。但為了陛下的恩情,為了朝廷的安危,為了國家的律法,為了胡某身為羽林左監丞的職責,為了司徒的名譽,毅然執行國法,悄悄殺了袁韶,摧毀陰謀,平息事態。”
劉洪點頭,忠臣也!
胡輕侯憤怒地道:“胡某以國法殺人,何錯之有?”
“胡某為了陛下、國家、袁司徒而低調處理,留下姓名就是想要袁司徒上門與胡某詢問,悄悄地不動聲色地鏟除了與袁韶勾結的亂黨。”
劉洪點頭,合情合理合法。
胡輕侯大聲道:“胡某對袁司徒一片真心,情真意切,天地可鑒!”
胡輕侯輕輕動手指,童敦儀會意,熱淚盈眶,諸位,我現在是胡輕侯的眼睛和淚水,看我的表情,我的表情就是胡輕侯的表情,看胡輕侯是多麼的痛心和委屈啊。
胡輕侯悲聲道:“不想袁隗如此厚顏無恥,枉顧胡某真心,竟然顛倒黑白,無視胡某對袁府的大恩,反咬一口!”
“世上焉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童敦儀使勁指著袁隗,手指不停地顫抖。
劉洪重重點頭,胡輕侯說得太對了,胡輕侯誅殺袁韶是為了國家為了法律為了朕的安全,袁隗必須給個交代。
大殿內外千百個官員佩服地看胡輕侯,囂張跋扈莫有能超過你的了,牛看到你都要嚇得發抖。
袁隗冷冷地看著劉洪,道:“任胡輕侯說得天花亂墜舌燦蓮花,今日也休想脫罪。”
他厲聲道:“請陛下誅殺胡輕侯!”
大殿內外千百個官員齊聲叫道:“請陛下誅殺胡輕侯!”
劉洪膽戰心驚,急忙看張讓,張讓道:“袁司徒切要冷靜,袁韶罪有應得,此事必須慢慢詳談。”
袁隗厲聲道:“若是陛下不誅殺胡輕侯,我等就一齊辭官歸隱!”
千百名官員一齊叫道:“若陛下不誅殺胡輕侯,我等就一齊辭官歸隱!”
胡輕侯大喜:“太好了!一群文官愛怎麼辭官就怎麼辭官,對朝廷毫無影響,三條腿的□□)不少找,兩條腿的人還怕找不到?陛下可以出售千百個官職,這回賺翻了!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財源廣進,福如東海。”
千百名官員一齊盯著胡輕侯,你丫再說一遍?真是不知死活。
袁隗、楊賜、張溫、張濟等人冷冷地看著劉洪,若是隻想殺了胡輕侯為袁韶報仇血恨,何須如此勞師動眾,胡輕侯不過隻有幾十個仆役,若不是運氣好禦林軍來了,袁韶就能殺了胡輕侯,何況他們?殺胡輕侯如殺一雞,根本不值得放到台麵上。
袁韶的死不是死於仇怨,不是死於感情,而是死於皇帝對士大夫的敲打和警告。
胡輕侯隻是劉洪手中的一把刀,真凶是劉洪,胡輕侯的生死微不足道。
袁韶死了,但劉洪的目標是士大夫,袁韶的生死微不足道。
汝南袁氏的子弟死了,但並不是第一個死於劉洪手中的門閥貴子。黨錮之亂沒有殺幾個士大夫,卻流放了幾百個士大夫,影響了無數門閥的前程和利益。汝南袁氏隻是劉洪又一次打擊門閥士大夫的一個縮影,或者……新的黨錮之亂的開端。
袁氏、楊氏、張氏以及無數天下門閥必須讓劉洪搞清楚士大夫不可辱!再想如以前般隨便找個理由隨意流放、發配、關押士大夫,這是絕不可能的!
劉洪看著千百名要求辭官的官員,絲毫沒有可以賣一大批官職的喜悅,隻有無限的驚恐。他手腳顫抖,這是逼宮!這是逼宮!這是逼宮!
劉洪驚恐又憤怒,這是老劉家的銅馬朝,這是他的銅馬朝,為何這些士大夫敢如此對他?他想要乾脆順了那些官員的意思,殺了胡輕侯算了,小小的羽林左監丞算什麼東西,對付士大夫的刀子算得了什麼東西,偌大的銅馬朝難道還找不出一個替代的人嗎?
可是劉洪又很清楚自己絕對不能退讓。
銅馬朝的曆史就是宦官、外戚、士大夫的鬥爭史,銅馬朝的皇帝就是憑借宦官和外戚壓製龐大的士大夫階層。他手中的“外戚”何井已經在搖擺了,今日更是乾脆地倒向了士大夫,若是他今日保不住胡輕侯,何井是不是直接就加入了士大夫?“宦官、外戚、士大夫”的平衡是不是就會徹底打破,他再也無力掌控朝廷?
劉洪死死地咬住牙齒,目光落在木乃伊般的胡輕侯身上,又落在幾步外張讓的背上,又落在身側趙忠的臉上,又落在大殿的屋頂上。
他決不能將胡輕侯交出去殺了,不然他哪裡還是皇帝!
劉洪冷冷地看著滿朝士大夫們,厲聲道:“怎麼?威脅朕嗎?難道你們以為銅馬朝隻有你們是人才,離開了你們銅馬朝就不轉了嗎?朕不吃這一套!”
“來人,傳朕的聖旨。”
袁隗和楊賜等人冷冷地看著劉洪,銅馬朝馬上就要麵臨百官儘數罷官的神奇場麵了,倒要看看這銅馬朝究竟隻信劉,還是劉氏與士大夫共天下。
劉洪一掌拍在案幾上,厲聲道:“罷黜光祿勳屬官羽林左監丞胡輕侯,貶謫地方。”
“退朝!”
眾人看著劉洪匆匆離開大殿,一時之間竟然沒搞清楚誰輸誰贏。
士大夫想要殺了胡輕侯這隻雞,威嚇劉洪這隻猴,結果胡輕侯沒死,所以是士大夫輸了?
劉洪想要利用胡輕侯開啟新的黨錮之亂打壓士大夫,結果胡輕侯被罷黜逐出京城了,所以是劉洪輸了?
袁隗和楊賜等人冷笑幾聲,轉頭看何井,誰輸誰贏,要看何井怎麼想。
胡輕侯悲憤高呼:“我為陛下儘過忠!我為銅馬朝流過血!我要見陛下!”
前百名官員冷冷看她,小菜鳥現在知道怕了?
張讓咳嗽一聲,幾個宦官和侍衛將胡輕侯抬出大殿,胡輕侯猶自悲憤高呼:“我有大功於國家社稷!我拯救了銅馬朝四千九百萬子民!我的功勞足以立地成聖!”
眾人理都不理,認真盤算今日簡單的交鋒意味著銅馬朝什麼樣的未來,誰有空理睬一個必死的胡輕侯。更有汝南袁氏和弘農楊氏子弟不屑地看著胡輕侯,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家夥馬上就要看不見了。
胡輕侯顫抖著伸出木乃伊手想要抓住什麼,卻唯有重重地落下,哀傷地歎氣:“為什麼就沒人相信我呢?”她完全沒說謊,字字是真,可惜沒人理解,身為英雄真是太寂寞了。
唉聲歎氣中,胡輕侯被抬出了宮門,扔在角門外。
小輕渝跳下馬車,蹦到姐姐身邊,歡喜地扯姐姐身上的繃帶,胡輕侯淡定翻身站起,解開手臂上的繃帶綁在小輕渝的一隻手臂上:“哈哈,輕渝的手上也有繃帶了。”
小輕渝用力點頭,扯著繃帶圍繞姐姐轉圈。
煒千小心翼翼地問道:“老大,還要等多久?”
胡輕侯道:“很快。”
一炷香後,張讓到了角門外。
胡輕侯一邊牽著繃帶的一頭,逗著小輕渝繞圈,一邊隨口問道:“如何?”
張讓淡淡地微笑,分不出是禮儀,是習慣,還是真心。
“還能如何,兩百石的縣尉。”
胡輕侯大喜過望:“張常侍果然對陛下的性格了如指掌。”
張讓笑容不變,他還能不了解劉洪嗎?劉洪從小被士大夫們嗬斥,看著董太後、外戚、宦官與士大夫對抗,士大夫在他的心中是高高的泰山,他憎恨士大夫,卻沒有膽量正麵麵對士大夫。
哪怕士大夫們逼宮,哪怕士大夫們以辭官威脅,哪怕劉洪憤怒無比,劉洪依然會選擇退卻。不是因為銅馬朝的主流意識中,士大夫是治理國家的基石,可以打壓,可以對抗,但不能沒有,而是因為劉洪從來沒有正麵對抗誰的勇氣。不然劉洪身為皇帝,哪裡需要十常侍和何井?
但劉洪又是真的憎恨士大夫,當年張讓牽著一隻穿著士大夫衣服的狗上朝,劉洪可以當著士大夫們的麵大笑叫著“狗官”。
兩種性格在劉洪的心中翻滾卻無法融合,最後的結果就是劉洪再一次作了縮頭烏龜,含含糊糊地混過去,看似對抗了士大夫,看似向士大夫妥協,雲裡霧裡,怎麼解釋都有道理,好像同時兼顧了皇帝和士大夫們的麵子裡子,其實隻是將矛盾向後拖延。
張讓很清楚就能判斷出劉洪的個性以及殺了袁韶會如何收場,但為什麼胡輕侯也敢賭?她就不怕劉洪會軟弱地答應士大夫的要求,處死她嗎?
張讓有些摸不透胡輕侯,淡淡地道:“其實你不用留下竹片的,董太後的人早就將消息傳了出去。”
胡輕侯點頭:“是啊,我多此一舉了。”
張讓笑容不變:“是啊。”心裡大驚,咦!胡輕侯竟然知道董太後會傳遞消息?胡輕侯怎麼會知道?那胡輕侯為什麼還要留下竹片?是了!這是以防萬一。
胡輕侯關切地問道:“我被貶謫去了哪裡?”胡輕侯最想要去的是江南,人少,地大,老家,躲過亂世妥妥的,而且還沒有強勢大佬染指,有機會稱王稱霸。
張讓道:“具體的地點要到明日才會出來,但一定是冀州。”
他解釋道:“袁氏在冀州有不少門生故吏,你到了冀州,更容易殺你。”
張讓看了胡輕侯一眼,胡輕侯毫不在意,殺袁韶之前就知道了。
“冀州啊,不錯啊。”胡輕侯微笑道,“有冀州的地圖嗎?要最好最全的,給我一份。”
張讓點頭,繼續道:“你是冀州常山國人,我可以將你安排到常山國。一來常山是你的老家,你多少熟悉些,一來常山國是藩國,士大夫的影響可以減弱到最少,陛下的旨意還能夠有效。”
胡輕侯點頭:“多謝張常侍費心了。”
兩人又閒聊片刻,胡輕侯取了地圖,上了馬車離開。張讓提醒道:“一路小心刺殺。”
胡輕侯點頭,馬車絕塵而去。
幾個人從角門內出來,望著馬車的背影,一個老宦官道:“胡輕侯何以如此冒險,等下一個機會不好嗎?”其餘幾個老宦官同樣沉思。
胡輕侯曾經道,“劉洪要的,不是十常侍要的。”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按照句式很容易推理,“十常侍要的不是胡輕侯要的”。那麼,十常侍和胡輕侯要的各自是什麼?
十常侍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不然多年前何必勾結何井?當年為什麼勾結何井,現在就為什麼勾結胡輕侯。當年可以押寶一個屠夫,現在就能押寶一個女官。
幾個老宦官望著漸漸消失的馬車,雖然胡輕侯沒有直說,但是從胡輕侯的行為中,眾人確定胡輕侯要的是“在京城之外做個土皇帝”,所以胡輕侯才會不斷地鬨事,轟轟烈烈地鬨事,隻求把自己鬨到成為百官公敵,然後貶謫出京。
按照眾人與胡輕侯的計劃,其實很快就能夠達成這個目標了。
隻要胡輕侯進階發動惡臭的“屎戰”,或者再一次文明的水漫司空府,水漫大司農府什麼的,京城百官群情激憤,胡輕侯會在雪花般的奏本中被貶謫出京的。如此既沒有樹立“真正的敵人”,也沒有什麼風險,可謂是皆大歡喜。
為什麼胡輕侯要用殺了袁韶這種激烈又冒險的方式?
眾人確定絕對不是單純的為了拍十常侍的馬屁,除掉“不是黨人的黨人”袁韶。
某個老宦官問張讓:“會不會又看走了眼?”何屠夫至少是個正常的人,胡輕侯不論從思想到言行,哪個地方都不正常。
張讓笑了,看著那個老宦官,道:“老郭啊老郭,人就是一個個小圈子,不論怎麼分都在圈子裡的才是自己人,胡輕侯能夠看清圈子,可是為什麼你就看不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