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蹇碩宣讀調令,胡輕侯果然被貶謫到了常山國任縣尉,年俸兩百石。
胡輕侯接了任命書,放聲大哭:“陛下!陛下!我是忠臣啊!”
一轉身就雙手叉腰放聲大笑, 叫道:“孩兒們, 我們衣錦還鄉了!”有錢人喜歡擠在京城, 升官容易, 像她這種窮人待在小地方做土皇帝才是發家致富瓜刮地三尺的最佳選擇。萬一要是乾掉了袁韶, 這銅馬朝還會有大亂,那地方官手裡有兵有糧,怎麼也比在京城當個每日點卯的小官有安全感。
一群山賊開心無比,京城雖好,哪裡比得上衣錦還鄉, 富貴不還鄉, 睡覺都不香。眾人咧嘴笑著:“回家嘍!回家嘍!”大當家是官老爺了, 回去一定威風八麵, 再也不用擔心官兵, 更不用擔心地主老爺了。
有山賊憨厚地笑著:“我要買田地!”
有山賊不屑一顧:“我要當衙役老爺!”
有山賊大聲叫著:“我要天天吃蹄髈!”
蹇碩以舊稱招呼胡輕侯, 拱手道:“陛下雖然貶謫了胡左監丞, 但是陛下隻是迫於局勢,心中依然惦記著胡左監丞。胡左監丞此去一路隻怕不怎麼安生,陛下令我調派了五十人護送你一路前去常山國。”這些話是皇帝陛下親口交代的,雖然有些肉麻和莫名其妙, 蹇碩隻能老老實實轉達。
胡輕侯捂住臉大哭:“陛下心中果然是有我的, 嚶嚶嚶!”然後歡喜地瞅五十個禦林軍士卒,這是多了五十個臨時保鏢?不,這是多了皇帝的招牌。
蹇碩尷尬地看著胡輕侯, 你哭得這麼假,讓我怎麼回複陛下啊?隻能咳嗽一聲道:“胡左監丞若還有什麼不便,不妨直言,我儘量滿足。”
胡輕侯眼睛發亮:“有遣散費嗎?官職降低了,以前給的買官錢退款嗎?陛下違反合同,有賠償金嗎?”
蹇碩認真盯了胡輕侯許久,轉身就走,這個人真的是在數十個死士中大呼酣戰連殺數人的胡輕侯?一定是假冒的。
胡輕侯眼巴巴地看著蹇碩背影:“這是替我去詢問賠償金嗎?我要不要等幾天再走?”
煒千在客棧中到處跑:“……這些全部帶走!……多雇些馬車……不,多買些馬車,錢太多,背不動……”
“至少要買十幾輛馬車。”胡輕侯叫道,糧食加上銅錢,十幾輛馬車都未必裝得下。
煒千小心翼翼地問道:“會不會太招搖了。”進京城的時候隻有一輛馬車,回去的時候十幾輛馬車,這不是明著告訴彆人賺了大錢嗎?財不露白啊。
“相信我,要是可以,我不想這麼招搖的。”胡輕侯無奈極了,銅錢實在是太占地方了,偏偏銅錢才是主要流通貨幣。
小輕渝有樣學樣,到處指揮:“這個布偶帶走!……這棵樹也帶走……這個窗戶我也喜歡,帶走帶走……”煒千瞪小輕渝,彆鬨。
客棧內亂成一團,山賊們忙前忙後,而客棧掌櫃淚流滿麵,放聲大哭:“若是胡君回了故鄉,吾等怎麼辦啊?”說書攤子收錢實在是太容易也太快了,實在不想回到老實開客棧的道路上,可是哪怕他想要繼續說書也缺乏品牌效應啊。
掌櫃悲痛欲絕,早知今日,一定找個機靈的人做煒千的徒弟繼承衣缽。
紫玉羅悄悄將客棧掌櫃扯到了一角:“我有辦法可以繼續賺大錢。”掌櫃懂,立馬掏出一個錢袋恭恭敬敬遞了過去。
紫玉羅掂量了一下錢袋,低聲道:“你將老大住過的房子的價格拉高十倍,就說這是‘胡左監丞院’,內有胡左監丞留下的機緣和福分……”
客棧掌櫃瞬間懂了,紅光滿麵。
紫玉羅目光一轉,悲傷了,小輕渝蹲在一邊,一聲不吭地看著呢。他輕輕地問小輕渝:“我分你一半,你能什麼都沒聽見沒看見嗎?”小輕渝睜大眼睛,道:“我全要,你還要再給我十文錢,不然我就告訴我姐姐。”紫玉羅顫抖著看小輕渝:“你比你姐姐還要狠!”小輕渝歡喜了:“真的?給你一文錢買肉吃。”轉身到處找姐姐:“姐姐,我比你厲害了!”
……
胡輕侯的車隊緩緩出城,轟動全城。
有百姓歡喜地道:“聽說了嗎?那個潑水的胡輕侯被罷黜到地方了。”最喜歡這類官員被罷黜的事情了,今天回家吃雞。
有百姓果斷馬後炮:“我就知道胡輕侯做不長的,一個女人怎麼可以當官呢,而且這麼囂張跋扈,一點禮儀都不懂。”看四周,我聰明吧?
有百姓言之鑿鑿:“胡輕侯以為有錢就能買官,卻沒想過當官最重要的是德行,沒有德行就會被百姓推翻。”隻要搬出德行二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有百姓惋惜極了:“京城這麼多年來何曾如此熱鬨過,真是多虧了胡輕侯啊,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潑官老爺一身水。”皇帝老子的錢越來越多,門閥世家的錢越來越多,士大夫的官越做越大,可老百姓的生活越來越艱難,想要笑一笑都有些艱難。
一群百姓用力點頭,熱淚盈眶,沒了胡輕侯誰帶他們戲耍官老爺啊。
有百姓嚎啕大哭:“胡左監丞不要走!你走了我哪裡去買氣數竹片啊!”任憑他人說氣數竹片是假的,以胡輕侯觀之,小小年紀又是個女的,分分鐘就做了官老爺,哪怕水漫太尉府,殺了司徒的侄子都隻是貶謫地方,這非要有大氣運不可啊,這氣數竹片必然是真的。
有百姓完全不在乎胡輕侯,胡輕侯是被貶謫還是被砍頭關老百姓P事,他們最關心的是煒大師要是也跟著胡輕侯走了,這以後是不是就沒有精彩絕倫的《楊賜與秦香蓮》了?
有書友大怒:“休要放走了煒大師!”胡輕侯愛去哪裡去哪裡,把煒大師留下就行。
長街上擠滿了人熱熱鬨鬨,幾乎就是水泄不通了。
一群汝南袁氏子弟站在人群中,冷冷地等著胡輕侯出現。有袁氏子弟低聲冷笑:“胡輕侯有命出城,未必有命到達常山國的。”
一個袁氏子弟低聲道:“聽說袁基已經布下了殺局,必取胡輕侯的性命。”
一群袁氏子弟用力點頭,雖然如今看來,這陰養死士圖謀不軌的袁韶真是袁家的垃圾,差點害得袁家全家倒黴,死不足惜,但是胡輕侯敢殺了汝南袁氏的子弟,皇帝也救不了她。
另一個角落,一群官員聚在一起不屑地笑著,有官員低聲道:“胡輕侯根本不懂做官,做官講究的是八麵玲玲,團團和氣,上下尊卑,欺下瞞上,哪有小小的左監丞公然得罪太尉和司徒的。果然平民哪裡知道做官的規矩。”眾人點頭,平民當了小官就自以為了不起了,可以作威作福了,其實官場的道道深著呢。
另一個官員低聲道:“胡輕侯其實是敗在太天真。”這話不能說透,隻能自己領悟了。
周圍的官員非常清楚那官員說了什麼,微笑點頭:“是啊,胡輕侯敗在太天真。”胡輕侯以為做了皇帝的刀子就可以天下無敵了,完全沒想過兔死狗烹,更沒想過當今皇帝劉洪是個完全不考慮臣子的垃圾。
有官員笑道:“胡輕侯囂張跋扈,了不起啊?看她起高樓,看她宴賓客,看她樓塌了。”
眾人大笑,胡輕侯活該!
某個臨街的酒樓之上,十餘個貴公子貴女憑欄而望。一個貴公子淡淡地道:“為何那些平民哪怕偶爾被拔擢為官,卻很快就會隕落?那是因為平民根本不配當官。”
一群貴公子貴女傲然點頭:“不錯!平民不識禮數,沒有禮數哪來德行,沒有德行豈能為天子牧民。”平民都是賤人,狗一般的東西,做韭菜都是平民的福分,有什麼資格當官?
周公子喝著酒,笑道:“我前些日子與九卿一起喝過酒,在三公家吃過蜀地送來的茶湯,我叔父送了我一匹綢緞,那綢緞是董太後送他的,他轉送了我。到今日,我已經在洛陽買了四套豪宅。我所在的衙署的同僚都是從小就認識的其他官員叔伯的子弟,我從來沒有見過非門閥子弟可以進入我所在的衙門。胡輕侯不過是一個野人,豈能容她留在洛陽。”
一群貴公子貴女大笑,有貴公子嗬斥周公子:“阿喆何以如此坦率,有些事不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說。”
其餘貴公子貴女無所謂,被那些賤人知道了又如何,能不能當官掌握在他們的叔伯的手中,一群賤人就是罵的口水都乾了又能如何,多理會那些賤人一秒鐘都是浪費時間。
皇甫酈就在酒樓欄杆之下,聽著頭頂的言語,差點落淚。張奐,段熲,胡輕侯,以及皇甫家都拚出性命想要加入官場,一展所長,光宗耀祖,恩澤後人,可他們都如同彗星般崛起,然後如流星般隕落。這難道真的就是平民子弟注定的命運?他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卻感覺到手中有一隻小小的手掌,猛然驚醒,急忙低頭對蔡文姬問道:“叔叔有沒有弄疼了你的手?”蔡文姬搖頭,皇甫酈這才鬆了口氣。皇甫家為什麼要搭救蔡文姬?還不是想借此攀附上蔡邕,進一步與士大夫搭上關係。
皇甫酈心中又是慚愧,又是無奈,又是發狠。他最終沒有將蔡文姬留在曹府。見了胡輕侯甘願冒險成為皇帝的刀子也要成為朝廷官員,皇甫家又想攀附蔡邕,又不願意冒太大的風險的念頭實在是太過愚蠢。有付出才有回報,雪中送炭的機會萬萬不可錯過了,皇甫家無論如何要憑借自己的力量保住蔡文姬。
皇甫酈無聲地笑,其實一旦願意付出代價,保住蔡文姬簡直輕而易舉。
長街上遠處忽然傳來了叫嚷聲:“胡輕侯來了!胡輕侯來了!”
街上擁擠的人群一齊望去,擁擠的道路神奇地分開一條道路。
幾十個禦林軍士卒在前方開路,十幾輛馬車慢悠悠地跟隨。馬車上遮蓋得嚴嚴實實,看不到內裡情況,唯有車夫蜷縮著驅趕馬車。
街上有人叫著:“胡輕侯!胡輕侯!”
馬車內卻沒人出來回應。
街上有人笑罵道:“以前的胡輕侯多囂張啊,現在胡輕侯沒臉見人,哈哈哈哈!”好些人大笑,胡輕侯被罷黜出京,顏麵儘失,且前路茫茫,搞不好就掉了腦袋,自然是不願意出來見人了。
一群混混痞子追著馬車謾罵嘲笑,有混混叫嚷著:“胡輕侯,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在京城囂張,知道我是誰嗎?我祖上是銅馬軍!”有混混大笑:“鄉下人滾出京城!這裡不是你能待的地方!”有混混撿起石頭砸向馬車。
圍觀的路人和小孩子紛紛撿起石頭砸向馬車:“胡輕侯,滾出京城!”“小賤人快滾!”
護衛馬車的五十個禦林軍士卒大聲嗬斥,百姓們理都不理,我扔石頭砸賤人,關你們P事!
馬車上的車夫們瞬間跳下了馬車,躲得老遠。眾人也不理睬,隻是對著馬車亂扔石頭。
一群官員和貴公子貴女負手而立,目光中又是得意又是冷笑。一個官員淡淡地道:“這就是民心啊,民心絕不會接受一個無恥女人為官。”平時再怎麼去客棧聽說書,再怎麼瘋狂購買氣數竹片,再怎麼跟著胡輕侯水漫太尉府,其實百姓的內心就是無法接受一個無恥無德的女官。
無數的小石子落在馬車上劈啪作響,更有石頭穿過布簾進入了馬車之中,卻不見馬車內有什麼動靜。
有人大叫:“胡輕侯,你不是很牛逼嗎?出來啊!胡輕侯,你不是很了不起嗎?出來潑我水啊!”奮力扔石頭。
無數百姓轟然大笑,更加歡騰地扔石頭。
皇甫酈帶著蔡文姬躲進了酒樓之內,唯恐被亂飛的石頭砸中。他心中苦澀,為何門閥世家子弟騎在百姓頭上拉屎都理所當然,平民子弟當個小官卻要被百姓砸石頭?這就是民心?這就是民心!
酒樓二樓,一個貴公子目視下方馬車內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冷冷地笑道:“胡輕侯果然不敢出聲。”他為什麼看不起平民,因為平民得勢的時候囂張跋扈,而失意的時候立刻就像隻落湯雞,換成貴族子弟經曆相同的情況定然是榮辱不驚,氣度非凡。
一個貴女看著亂石紛飛,搖頭歎息道:“胡輕侯為陛下效命,卻被趕出了京城,如今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亂石砸車,心中之後悔和惶恐隻怕無以言表,此刻胡輕侯隻怕躲在馬車內抱著妹妹渾身發抖,咬著手絹哭泣。”
另一個貴女搖頭道:“林妹妹你看錯了胡輕侯,胡輕侯是親手殺過人的,豈會咬著手絹哭泣?此刻她抱著妹妹躲在馬車之中沒錯,但心中定然憤怒到了極點,眼中閃著火焰,惡狠狠地看著車外,誓要回到京城,取回今日失去的顏麵。”
一群貴公子貴女大笑:“兩個都說得有理。”
忽然,人群中有個女子冷冷地下令:“動手!”
人影閃動,十幾個扔石頭的人腦門上挨了一棍子,慘叫著倒在地上。
有扔石頭的人眼看不對,轉身想逃,卻見一個女子背著一個小不點,一棍子打向他的腦門。
“噗!”鮮血飛濺。那扔石頭的人隻是慘然道:“胡……輕……侯……”吧唧倒地。
原本喧鬨歡笑的長街陡然安靜了,滿大街的人驚恐又安靜地看著胡輕侯帶著幾十個仆役肆意地毆打扔石頭的百姓,終於想起胡輕侯再怎麼被貶謫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爺。
慘叫聲劃破寂靜,替代了原本的歡鬨聲。
“好疼!”“不要打了!”“啊啊啊啊!”“饒了我吧。”“我祖上是銅馬軍,我認識很多朝廷高官的,敢打我,我就……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有圍觀的百姓呆呆地看著從人群中冒出來的胡輕侯一棍打翻一個人,很快身上滿是血跡,忍不住喃喃地道:“她為什麼不在馬車裡……”
汝南袁氏子弟瞳孔收縮,胡輕侯詭計多端,竟然以馬車為誘餌!幾人互相看了一眼,要不是這些刁民,差點上當。
胡輕侯帶著幾十個山賊亂打,五十個禦林軍士卒也加入了進來,隻是片刻工夫,百十個扔石頭砸馬車的混混痞子百姓儘數被打倒在地,慘叫求饒。
四周圍觀百姓聽著慘叫聲,聞著血腥味,驚恐地低頭看地麵,根本不敢看胡輕侯。
胡輕侯環顧四周,一群賤人。她厲聲下令:“膽敢襲擊朝廷命官,誰給你的狗膽!胡某今日心情好,不送你們去衙門了……”她凶狠地笑:“……來人,將這些刁民的兩隻手儘數打斷了!”
一群山賊大聲應著,街上又是一片慘叫聲和求饒聲。
長街上更加安靜了。
胡輕侯冷冷地看著一群扔石頭的孩子,道:“來人,這些扔石頭的孩子也全部打斷了一隻手!以為小孩子就可以襲擊朝廷命官?小孩子做事情也要承擔後果!”
山賊們應著,就去捉拿那些孩子。
有小孩子的父母護住孩子,厲聲叫道:“他隻是一個孩子!”另一個孩子父母大聲道:“扔石頭又怎麼了,又沒砸到人。”一個孩子父母罵道:“畜生!一個大人怎麼可以和小孩子計較!”一個孩子父母叫囂著:“誰敢打我兒,我就和誰拚命!”
群情激憤,怎麼可以打孩子呢?
胡輕侯冷冷地道:“養不教,父之過。孩子犯罪,父母同罪。”
“來人,再打斷了孩子的父母的兩隻手。”
“若是這些刁民敢反抗,立刻殺了!敢當街襲擊朝廷命官就是造反,胡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最看不得有人造反,定然要稟告陛下將造反之人滿門抄斬,誅滅九族!”
四周的圍觀眾憤怒地盯著胡輕侯,京城之內奸臣無數,卻沒見過這麼奸的王八蛋。
一個個孩子家長不敢反抗,與孩子一起被山賊們打斷了手。有人暈過去,有人慘叫,有人滿地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