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離開京城的哭喊聲 誰在哭?(2 / 2)

胡輕侯大笑:“你敢養出熊孩子,我就敢打斷你們全家的手。胡某倒要看看是你的手多,還是胡某的棍子多,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聲中,有路人忍不住了,厲聲喝道:“何以對小孩子如此苛責,你小時候就沒有做過壞事嗎?可曾被人打斷了手?”

胡輕侯冷冷道:“來人,打斷了他的兩隻手!”

“彆人扔石頭砸胡某的時候不吭聲,胡某反擊就站出來假裝正義,分明是賊人一黨!”

那人被拖出人群,當場打斷了兩隻手。

酒樓之上,有貴女臉色慘白:“胡輕侯竟然如此凶殘沒有人性,我要去阻止她!”有人急忙攔住了她,道:“胡輕侯被逐出京城,前途儘毀,危在旦夕,此刻已經瘋狂,她連袁韶都敢殺,難道就不敢殺你我?我等是門閥子弟,將要教化萬民,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豈能與低賤的胡輕侯同歸於儘?”其餘貴公子貴女也勸:“我等此刻休要與胡輕侯計較,她注定是個死人了。”罵人也要看場合的,遇到唾麵自乾或者隻會哭的人隻管罵對方十八代祖宗,遇到直接拔刀子的人就要緊緊閉上嘴。

長街上慘叫聲哭喊聲不絕,有人慌忙擠出人群,有人卻熱切地擠入人群。

胡輕侯冷冷地環顧四周的百姓,忽然開始輕笑:“你們是不是以為胡某會抱著妹妹,被石頭砸得滿臉失血,淒楚的看著長街,為什麼要如此對我?”

酒樓上的林妹妹臉色一白,酒樓中的皇甫酈臉色一肅。

胡輕侯眼神漸漸閃亮,放聲狂笑:“胡某是什麼人?胡某怎麼可能被人欺負?看清楚我的嘴型,我是有仇必報殺人滿門雞犬不留胡輕侯!”

四周百姓驚恐地看著胡輕侯,這就是那個潑水的胡輕侯?為何如此凶殘!

胡輕侯待所有刁民的手儘數被打斷了,再無一個需要報複的垃圾,這才跳上了馬車。

她站在馬車上,卻不入車廂,環顧四周,看著一道道驚慌和憤怒地眼神。

因為辱罵了我,因為嚇得我的妹妹差點摔下馬車,因為未來可能會挑起何井與十常侍的內訌,調動董桌進京,引發王朝的崩潰和覆滅,我就殺了此刻還什麼都沒做的袁韶,我真是無恥、下流、卑鄙、不要臉、殘忍、毫無人性、喪心病狂啊。

你們怎麼會以為我是好人?

我又怎麼會以為你們是好人?

胡輕侯的眼神越來越冰涼,世人卑賤無恥,卻終究是人,隻要有我胡輕侯在,“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人命比狗賤的亂世就不會存在,這群卑賤無恥的垃圾般的百姓就會順順當當地平安到老。

她嘴角泛起冷笑,胡某簡直是聖母了,可是……她的心微微顫動,她真的可以做到嗎?死了一個袁韶,真的可以避免三國亂世嗎?

胡輕侯沉默片刻,仰天大笑,狀若瘋癲:“我是胡輕侯,哪個不服,過來受死!”

四周無數官員、貴公子貴女、汝南袁氏子弟、京城百姓儘數臉色大變,驚恐地看著胡輕侯,確認這個女人一定是個瘋子。

長街某個角落,曹躁眼神古怪地看著胡輕侯,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情懷,假如一定要用語言表達出來,那麼隻能是“真豪傑也,彼可取而代之!”

在這扔一塊石頭砸中十個人,九個是官員的京城,有誰像胡輕侯這般肆意?

在這人人講道德品行,張口就拿聖人言語占據製高點嗬斥他人的京城,有誰像胡輕侯這般瀟灑?

紆尊降貴與亡命之徒平等行禮的袁韶不曾如此瀟灑,權勢滔天的十常侍不曾如此肆意。曹躁更不曾記得自己可曾有如此肆意妄為的時刻。

“這才是真正的豪傑啊。”曹躁佩服無比,眼角竟然有淚。他清楚,其實,他不是佩服胡輕侯不故禮法,不守規矩,胡作非為,而是佩服胡輕侯完全沒將士大夫和門閥貴族放在眼中。

曹躁心中苦澀,曹家是高門大閥了吧?曹躁的父親曹高是大鴻臚,位列九卿,曹躁自出身就錦衣玉食,交往的人都是高門大閥的子弟,袁韶袁述就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夥伴。

可是,曹躁很清楚曹家不是高門大閥,他也沒能進入門閥世家的圈子。

因為他的養祖父曹騰是宦官,銅馬朝以及前朝漢朝數百年來就是士大夫與宦官的鬥爭史,士大夫怎麼會認為宦官子弟是自己人?

因為他的父親雖然不是宦官,但曹家根基淺薄,滿打滿算,到他不過是第三代人,與汝南袁氏,弘農楊氏,清河崔氏,滎陽鄭氏,範陽盧氏等等擁有幾百年曆史的門閥相比,曹家哪裡配與高門大閥一起玩耍?

曹躁甚至沒有一門好親事。他又是悲傷又是憤怒,他是堂堂大鴻臚家的公子,是朝廷官員,為什麼就沒有一個門閥願意與他聯姻?雖然曹躁並不喜歡政治婚姻,多半會拒絕聯姻,但那些門閥甚至沒有上門表態,直接就當他不存在。他最終娶了母親娘家的女子,也就是沛縣的豪強丁氏的女子。沛縣丁氏真是普普通通的地方家族啊,“豪強”兩字都是在曹躁的父親曹高娶了丁氏女之後有錢了,才終於有資格自稱的,以前就是一落魄大家族而已,整個家族中沒有一個當官的。

這就是門閥對非門閥的排斥。

這就是無形的溝壑。

曹躁一直想要突破,一度為此憤怒,卻依然隻能跟隨在袁韶袁述身後做個小弟。

看著殺了袁韶,在朝廷上肆意羞辱袁隗,將門閥士大夫絲毫沒有放在眼中的胡輕侯,曹躁心平氣和了,卻又眼中放光。

有朝一日,我曹躁也要讓門閥匍匐在我的腳下!

我曹躁的後代子孫不許娶門閥女子為後!

長街的另一角,楊休穿著普通人家的衣衫,站在某個店鋪門口,遠遠望著胡輕侯猖狂的笑臉,默默地想著:“胡輕侯是真的很開心,她果然是故意暴露的,可是,為什麼?”他一眼就看破了胡輕侯留名殺人是想要借此離開京城,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胡輕侯若是想要當官,就該留在京城,因為京城是權力中心;胡輕侯想要保住小命,就該留在京城,因為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才最安全;胡輕侯想要錢財,就該留在京城,因為京城門閥的財富遠不是地方百姓可以相比的。

胡輕侯為什麼甘冒奇險要離開京城?

楊休認為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地方比京城更安全,更有得到權力的空間,更能席卷財富。

這可真是奇了,怎麼可能?

楊休不覺得胡輕侯是傻瓜或者瘋子,那麼胡輕侯一定知道他不知道的消息。到底是什麼呢?不搞清楚,寢食難安。

……

司徒府。

眾人沉默不語,此刻再回顧與劉洪的金鑾殿對峙,竟然覺得楊賜的孫子楊休的言語最為合適:“窮犬狂吠”。

士大夫與皇帝互相嗬斥了許久,結果卻是沒有結果。這難道不是隻會叫而不敢真的廝打的野狗嗎?

袁基淡淡地道:“我袁家輸得一塌糊塗,世上再無尊敬我袁家之人。”

眾人繼續沉默,雖然誇張了些,但意思卻是對的。汝南袁氏爭奪閥主之位的兩個精英子弟之一被皇帝當成野狗一樣殺了,袁氏隻能對皇帝委婉嗬斥,這與抗租而被打死的佃農抬屍到門閥大門口哭喊有什麼區彆?門閥世家何時在乎過門外抬屍哭泣的佃農了。

楊賜看了袁隗一眼,有些同命相憐的感覺。楊氏和袁氏都是豪門大閥,地位尊貴,沒人敢得罪兩家的閥主,日常有什麼不滿的事情,不需要他們開口責怪,隻需要微微皺眉,立刻就有人會處理乾淨,如此這般經曆多了,便以為隻要自己擺出一張黑臉,說幾句重話,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但當遇到了不吃“黑臉”和“重話”這一套的人,竟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他暗暗歎氣,這就是人心不古啊,劉洪怎麼可以不認錯,不發罪己詔,不向門閥低頭呢,一點道德底線都沒有!

袁隗感受著四周袁氏子弟和袁氏門生故吏親朋好友的眼神,如坐針氈。他很清楚金鑾殿對峙暴露了自己的無能,可是他還能做什麼呢?難道殺了皇帝?可他手中有兵權嗎?

袁隗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當年沒有強行處罰袁韶,不僅僅是對方是侄子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更重要的可能是他內心深處需要袁氏有一支死士。

若是汝南袁氏手中有一萬精銳,他是不是就可以逼迫劉洪退位了?

袁隗茫然思索著,漸漸出神。

有幾個去看熱鬨的袁氏子弟如實稟告著:“……有五十個禦林軍士卒護衛……胡輕侯未曾在馬車之內……毆打百姓,兒童都不放過……”

眾人皺眉,對胡輕侯毆打百姓毫不在意。胡輕侯必須殺,不僅僅是為了袁韶報仇,殺胡輕侯已經是袁家最後的顏麵了。隻是胡輕侯如此狡猾,隻怕報仇一事未必順利。

有汝南袁氏子弟道:“胡輕侯如此謹慎,未必會隨著馬車同行,我等半路截殺之策未必能成。”袁氏的報仇計劃很簡單,就是在胡輕侯離開京城之後假扮盜匪,然後殺光了胡輕侯的所有人,如今看來單純的假裝盜匪截殺怕是無效了,殺不了胡輕侯,殺光胡輕侯的仆役又有什麼意義?

眾人點頭,隻怕這複仇之計要從長計議。

袁基淡淡地道:“胡輕侯狡詐,但難道我等就是愚蠢之人?”

“袁某已經定下了連環計,定然要殺了胡輕侯為本初報仇,為我汝南袁氏報仇。”

眾人微笑看著袁基,真是急切地想要繼承袁韶的人手、財產以及地位啊。

袁基微笑,殺胡輕侯之事他早已安排妥當,胡輕侯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但是,殺胡輕侯對他而言其實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最重要的是成為汝南袁氏的閥主。

他眼角掃到了袁述,有些遺憾。雖然是親兄弟,但是閥主的位置隻有一個,閥主和非閥主的差距太大,大到一個是皇帝,一個是臣子,一個是主子,一個是奴才。如此天壤之彆,就算以前感情再好,就算是親兄弟又如何?

袁基不看袁述,慢慢地道:“我的計劃是三步。”

袁述麵無表情地看著袁基,深深發覺全家人中他竟然是最單純的,其餘人個個城府深沉。

“可是,我袁述是好對付的嗎?”袁述冷笑,汝等為了成為門閥閥主不顧親情,不擇手段,那就休怪我了。

……

京城的某個角落,幾個袁韶的壯士找到了一個破爛的棚子,棚子內亂七八糟地堆滿了雜物,一個肮臟的乞兒蜷縮在一角,惡狠狠地盯著那幾個壯士。

“張明遠,莫要怕,我等找你辦件大事。”一個壯士板著臉嗬斥著。

那乞兒張明遠依然惡狠狠地盯著那幾個壯士。

某個壯士打量張明遠許久,驚愕地道:“竟然是個女娃?我聽這名字,還以為是個男的。”

另一個壯士笑道:“是,張明遠是個女娃。”他走向張明遠,想要抹掉她臉上的汙垢,揭開她的頭發,讓其餘人看仔細。張明遠手中的破爛剪刀狠狠地對準了他,他隻好退後一步。

其餘壯士讚歎道:“不錯,是個乾大事的。”

一個壯士冷冷地俯視蜷縮在地上的張明遠,道:“我等需要你假裝乞丐,接近一個人,然後殺了她。”

張明遠冷冷地盯著那個壯士不吭聲。

那個壯士冷笑,取出了一個野菜饅頭扔到了張明遠麵前,張明遠警惕地盯著一群壯士,一動不動。

那個壯士又取出了一個錢袋搖晃了一下,錢袋內銅錢叮當作響,他道:“這裡有三百文,事成之後再給你三百文。”

張明遠冷冷地盯著眾人,許久,慢慢地問道:“誰?”

眾人笑了:“胡輕侯。”

張明遠點頭,抓起了地上的野菜饅頭和錢袋,藏入了懷裡,緊緊地捂住。

眾人大笑,轉身離開。

一個壯士最後看了一眼張明遠,有些懷疑,道:“這個女孩子真的可以殺了胡輕侯?胡輕侯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之輩。”好些袁韶的壯士親眼看到胡輕侯殺入百十人之中,連殺數人,麵不改色,更有數個袁韶的壯士中的著名勇士死在胡輕侯之手。袁韶的壯士們絲毫不敢輕視胡輕侯是個少女,將她視為同等級的對手。

那帶著眾人尋張明遠的壯士笑道:“諸位儘管放心,這張明遠可不是普通女孩子,她可是一個人血洗全族的凶狠之人。”

眾人轉頭看那破爛的棚子,不敢置信那女孩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有壯士道:“無論如何,不能誤了公子的大事。”眾人用力點頭:“絕不會誤了大公子的大事。”

眾人的“主公”袁韶已經死了,但是生活還要繼續,沒了主公,飯還是要吃的,總不能脫離司徒府,再一次成為流亡天下的逃犯吧。而且習慣了司徒府的安逸生活,怎麼可能再回到朝不保夕的流亡生活?

袁韶的死士們毫不猶豫地投靠了袁基。

都是袁家人,還是袁韶的親大哥,袁基還口口聲聲要替親弟弟報仇,眾人投靠袁基自然是理所當然毫無羞恥的。

但在為袁韶報仇上,卻明顯不怎麼用心了。

袁韶死了就是死了,要是表現出對袁韶太過懷念和忠心,袁基會怎麼看?忠心袁韶又沒有絲毫的好處了,憑什麼要忠心袁韶?袁韶還能從墳墓裡爬出來給錢給羊肉嗎?

但不懷念袁韶顯然也不成。

人走茶涼,誰不鄙夷和嫌棄?

一群袁韶的死士努力控製“度”,為袁韶報仇是必須的,不然就是沒有良心,因此在為袁韶報仇一事上必須穩妥和儘心,不能出錯;忠心袁基也是必須的,新主公管飯,誰和衣食父母過不去?因此在袁基麵前絕對不能主動提到“袁韶”,更不能在袁基麵前哭哭啼啼懷念袁韶,這純粹是自己找死。

這就是“度”,這就是江湖義氣,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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