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輕侯厲聲道:“那是我們唯一的生路!”
……
樹林中大火四起,西風助威,火焰向東急卷,隻是片刻間四周濃煙滾滾,火光衝天。
兩百餘邊軍士卒驚慌地看著四周,不斷地轉頭看皇甫高。
皇甫高看了一眼大火,鎮定自若地道:“想不到胡輕侯是如此決絕之人,可惜,可惜。”
邊軍士卒見皇甫高好不驚慌,立刻心定了,火勢雖大,但是他們發現得早,有的是機會逃出火場。
有士卒笑道:“若是我們都睡著了,這回就倒大黴了。”一群邊軍士卒看著大火,用力點頭,若是等火勢包圍之後才發現,必死無疑。
皇甫高看了一眼地勢,冷冷一笑,道:“我們向南去官道,胡輕侯在等著我們呢。”
兩百餘邊軍在大火合圍之前衝出了樹林,到了官道之上。
官道南麵的樹林並未著火,但西風肆虐,官道上依然是濃煙滾滾,一切看上去都模模糊糊的。
“將軍!胡輕侯在那裡!”有邊軍士卒厲聲叫道。
眾人望去,穿過彌漫的濃煙,果然可以看到官道的西麵有十幾輛馬車橫在路上,馬車後,一個背著小女孩的年輕女子帶著百十個站得整整齊齊的人,冷冷地看著這邊。
“是胡輕侯!”有邊軍士卒叫道,背個孩子的人女子天下彆無他人。
有邊軍士卒冷笑:“胡輕侯以為我們會騎馬,所以想要用馬車擋住我們的騎兵。”這點小心思一看便知,可是他們為了在樹林中作戰,馬匹其實留在了數裡外。
一個邊軍士卒大笑,胡輕侯就沒有發現他們為了方便在樹林中作戰,放棄了長矛,拿的都是刀劍嗎?就這點觀察力也配為將?
另一個邊軍士卒笑道:“胡輕侯以為大火之下,我們的戰馬會失控,紛紛墜馬嗎?”
一群邊軍士卒大笑,誰都沒把胡輕侯放在眼中,他們人多,他們是精銳,又久經沙場,哪裡會在意胡輕侯那點人馬。
皇甫高隻看了一眼,就笑了:“胡輕侯算是有些狡猾了。”
遠處的馬車後,胡輕侯舉起長劍,厲聲叫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百餘人齊聲大叫:“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聲音雖然悲壯,可那參差不齊的喊聲就讓人知道那百人心中有多驚慌。
一群邊軍士卒不以為意,有人抹著臉上被煙熏黑的汙漬,有人皺眉看著北麵的大火,有人熱切地看著皇甫高,上吧,斬殺胡輕侯如殺一雞!
遠處眾人繼續叫嚷:“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聲音整齊了不少,殺氣也出來了。
下一刻,胡輕侯大聲叫道:“皇甫高老烏龜,過來受死!”
百餘人齊聲大叫:“皇甫高老烏龜,過來受死!”
一群邊軍士卒大怒,一齊看著皇甫高,道:“將軍!”兩軍對陣,“罵陣”本來是常事,被人罵幾句隻當清風拂麵,但是一群弱雞如此挑釁就有些不能忍了。
皇甫高笑著下令道:“前進!”又對幾個心腹將領說了幾句話,幾個心腹將領點頭,各自去準備。
兩百餘邊軍士卒大步走向前方的馬車,馬車後的胡輕侯等人的叫喊聲更加聲嘶力竭了,仿佛叫嚷得越大聲,就越能克製心中的恐懼。
“皇甫高,你有膽子過來啊!”“看我砍下你的狗頭!”“皇甫高,你有膽子再前進十步,我立刻殺了你!”
兩百餘邊軍慢慢逼近,距離馬車不過十幾丈,馬車後的眾人越來越驚慌,叫罵聲越來越小。
忽然,濃煙之中,官道南麵的樹林中冒出幾十人衝向邊軍側翼,直撲皇甫高所在的位置,領頭者正是胡輕侯。
“皇甫高,你中計了,胡輕侯在此!”胡輕侯厲聲叫道。馬車後百餘人齊聲歡呼:“殺皇甫高,殺皇甫高!”隻要胡輕侯能夠一舉突襲擊殺皇甫高,這一局就贏了!
皇甫高麵對突襲毫不驚慌,笑道:“輕侯果然在這裡等著老夫。”
看似毫無防備的邊軍隊伍中忽然有幾十個人一齊轉向,飛快列陣,擋住了從南麵樹林中撲出來的胡輕侯等人。
一個皇甫高的心腹將領笑道:“胡輕侯,這也算是奇兵嗎?哈哈哈哈!”
幾十個山賊奮力與邊軍士卒廝殺在一起,胡輕侯臉色鐵青,連殺數個士卒,卻怎麼都無法突破幾十個士卒的陣列。她厲聲叫道:“皇甫高!”
皇甫高大笑:“胡輕侯,站得整齊若是有用,還要刀槍做什麼,還要兵法做什麼?”
他一眼就看穿對麵馬車後背著小女孩的女子絕不是胡輕侯,真正的胡輕侯應該就埋伏在靜悄悄的南麵樹林中,企圖偷襲自己。
這簡單到了極點的伏兵斬將奪旗的套路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而已,他怎麼可能中計?
皇甫高一邊笑著,一邊指揮另一個心腹將領率幾十人對著後方官道列陣。
他大聲道:“那個禦林軍的將領一定會帶人從這裡衝出來,休要驚慌。”既然已經揭破了己方看穿了胡輕侯的計劃,他也不裝了,提前做好了準備,就等那禦林軍傻乎乎的出來送死。
一群邊軍士卒用力點頭,被主將猜到的埋伏不叫埋伏,叫做菜雞。
果然,張獠帶著禦林軍從後方趕了過來。
一群邊軍大笑:“蠢貨,過來受死!”兩支隊伍廝殺在一起,鮮血四濺,慘叫不絕。
遠處,背著小輕渝的煒千臉色大變,老大的計策被皇甫高儘數識破了,看局勢很不利,而皇甫高的邊軍還有預備隊留著,顯然是防備著她。
煒千看了一眼身邊百餘個流民,厲聲道:“是為了自己殺出個溫暖的未來,還是一輩子做條吃屎的狗?”
“拿起刀劍棍棒,殺!”
百餘個流民咬住牙齒,雙眼通紅,厲聲道:“殺!”緩緩推著馬車衝向邊軍,可是馬車沉重,移動緩慢至極。
一群邊軍士卒淡定地看著馬車從遠處靠近,等那些流民推著馬車靠近了,力氣早沒了,他們一刀可以斬殺十幾個流民。
那些流民推著馬車緩緩前進,在距離邊軍五六丈的地方無論如何不肯前進了。
煒千大罵:“混蛋!”隻能下令再一次將馬車堵死了道路,老老實實縮在馬車之後叫罵:“你們敢過來嗎?敢靠近一步我就殺了你們!”
邊軍們都要打哈欠了,蠢貨。
皇甫高盯著胡輕侯,笑道:“輕侯詭計多端,若有機緣,定然能夠封侯拜將,可惜,打仗不僅僅需要計謀,最重要的是力量。你隻有百餘人堪戰,招了再多流民又如何?兵力如此,難道還能以少勝多大破我軍嗎?真是可笑。”
皇甫高心中對胡輕侯真心惋惜。
老實說,一個從來沒有加入過軍旅的平民少女在頃刻間能夠想出放火、脅迫流民、假冒主帥、埋伏偷襲等等,已經算是有些天分了,可是這些天分在真正的沙場老將麵前不值一提。
皇甫高看著四周的火焰和濃煙,負手而立,道:“胡輕侯,你不用遺憾,多少天才倒在半路之上,你隻是其中之一。”他心中微微酸楚,今日有他惋惜胡輕侯,他日誰來惋惜他皇甫高。
這終究是命啊。
忽然,皇甫高看到東麵禦林軍背後有百十人背著柴火瘋狂衝來。他心中一動,驚呼道:“不好!”
“來人,殺了他們!”皇甫高厲聲下令。
一支邊軍預備隊準備進入南邊的樹林繞過廝殺成一團的禦林軍戰團,可下一刻,南麵的樹林中大火衝天。想要借路的邊軍隻能立刻退卻。
幾乎同一時間,煒千點燃了馬車,車廂內的柴火和濃煙帶著熱浪撲麵,哪怕在幾丈外依然能夠感受到火焰的炙熱。下一刻,西風卷著濃煙和火星瞬間包裹了邊軍士卒。
皇甫高惡狠狠地看著胡輕侯,厲聲道:“好,好,好!”
張獠背後,紫玉羅帶著百十個流氓將大量的柴火儘數扔在了官道上,隨手點燃了柴火,丈許高的火焰衝天而起。
胡輕侯縱聲長笑,一劍斬殺一個士卒,厲聲叫道:“皇甫高,你兵法高強又如何?你有膽子與胡某玩命嗎?”
“來啊,在這裡等著被燒死啊!胡某不怕,你怕嗎?”
無數邊軍士卒臉色大變,最怕的就是打定了主意同歸於儘扼瘋子了。
胡輕侯舉起長劍,厲聲大叫:“蒼天已死!”
幾十個山賊帶著鮮血,帶著濃煙,厲聲叫道:“蒼天已死!”仿佛完全不在意被燒死,瘋狂地廝殺。
邊軍士卒倉惶後退,可是到處都是大火,哪裡還有心思廝殺,隻有幾十人無奈地抵擋胡輕侯的砍殺,其餘人儘數惶恐地盯著四周,想要找出一條活路。
不少邊軍士卒紅了眼睛,罵道:“瘋子!瘋子!瘋子!”
官道一角,紫玉羅大聲地叫道:“張將軍,快退出來!”張獠厲聲大叫:“撤退!撤退!”護著幾十個禦林軍士卒向某個角落跑去,唯有那個角落雖然堆滿了柴火,卻尚未點燃。
一個邊軍將領厲聲道:“不要讓他們跑了!殺!”
邊軍士卒聲嘶力竭地大喊,被燒死的恐懼彌漫了全身,拚命衝向禦林軍。
紫玉羅大叫:“張將軍!”
張獠連殺數個邊軍士卒,護著最後的幾個禦林軍士卒逃過了火焰缺口,這才跟著退卻,心中有一絲自豪。胡輕侯可以打著凶殘的名頭招攬了一些流民,卻將他們安排在安全的馬車後虛張聲勢或放火,他為什麼就不能為了自己的士卒而守在最後?
“將者,智信仁勇嚴也!”
十幾個邊軍士卒跟在張獠身後衝入了缺口,卻看到幾個火把扔了過來,邊軍士卒慘叫:“不!”隻是一瞬間,腳下的柴火就點燃了。十幾個邊軍帶著火焰衝出柴火堆,有的在地上打滾,有的慘叫,卻被張獠帶人一一殺了。
其餘邊軍士卒看著堵住官道的火牆,以及無數流民不斷地向火牆添柴火,臉色慘白。
有將領看了一眼扔在廝殺的胡輕侯,絲毫沒有包圍上去殺了她的衝動。
胡輕侯也在火焰之中,左右也是死,殺了她有什麼用?
那將領紅了眼睛,厲聲道:“將軍,快跟我來!”
南麵的樹林雖然冒出了大火,但是還有縫隙,未必不能衝過去的。
一群邊軍士卒早已等不及了,倉惶衝進了南麵的火海之中,卻很快渾身都是火焰,在地上打滾慘叫。
皇甫高笑了,一縷濃煙染黑了他半張臉,他卻毫無懼色,道:“若是老夫可以與胡輕侯同歸於儘,黃泉路上倒也並不寂寞。”
胡輕侯又斬殺一個邊軍士卒,厲聲道:“皇甫高,到了地府,胡某再痛痛快快砍你一萬刀,哈哈哈哈哈!”
她縱聲狂笑,絲毫沒有覺得被大火四麵八方圍困有什麼可以懼怕的。濃煙也好,火焰也好,慘叫也好,鮮血也好,都是人生路程上的動人音符。
胡輕侯大笑,臉上的鮮血和漆黑的汙漬遮掩不住她的瘋狂:“生當為人傑,死當為鬼雄。除胡某之外,還有誰!”
皇甫高讚歎道:“好一個胡輕侯!”
“可惜……”
皇甫高淡定地看著大火,微笑著:“可惜老夫不會這麼死的。”
遠處,馬蹄聲響,數十騎從西麵殺到。
紫玉羅和張獠抵擋不住,隻能帶著眾人退開。
那數十騎長矛起處,燃燒的柴火帶著火星飛到了天上,片刻間,火牆被清出了一個豁口。
有騎兵叫道:“將軍,快!”一邊指揮著騎兵繼續衝殺,驅散紫玉羅和張獠等人。
張獠臉色鐵青:“功虧一簣!”若是他有騎兵,何懼這區區數十騎?可是他沒有啊!
濃煙中,胡輕侯厲聲道:“皇甫高,是男人的就不要逃!”奮力追殺,卻被邊軍士卒死死擋住。
皇甫高淡定地在護衛之下退向了豁口,待皇甫高退出了火牆,胡輕侯終於停手,遠遠地看著皇甫高,歎氣道:“沒想到你還有後手。”
一群邊軍士卒在火牆之外互相打量,各人身上都是煙塵汙漬血跡也就罷了,兩百餘人的隊伍此刻竟然隻剩下了百餘人,折損近半。
悲涼之餘,一股劫後餘生的憤怒湧上了心頭:“今日一定要看著胡輕侯被燒死!”
一群邊軍撿起紫玉羅逃走的時候扔下的柴火,飛快地填補了豁口,獰笑著:“胡輕侯,燒死你!”
“你要燒死我,我就燒死你!”
“我去砍更多的柴火!”
皇甫高看著濃煙中的胡輕侯,眼睛一眨不眨。如此瘋狂地敵人不死,以後怎麼睡得著覺。
濃煙翻滾,官道上再也看不清人影。
皇甫高沉吟,難道這就燒死了胡輕侯?
火場中,幾輛著火的馬車陡然坍塌,火焰頓時矮了一大截。
煒千指揮著百餘流民:“快,潑沙子!”
“第一隊退開,挖沙子!第二隊上!狗屎!用力啊!往火焰上潑!再扔半路上我就砍了你!”
大量的沙土潑了上去,火焰越來越小,火場中有人道:“可以了,閃開!”
胡輕侯帶著幾十個山賊衝出了火焰,身上猶自帶著火星。
煒千大聲叫著:“來人,潑沙!潑水!”
胡輕侯渾身上下都是沙子和水,她冷冷地看著官道東麵,濃煙中已經看不清人影。
“可惜。”胡輕侯冷冷地道。
煒千扯住胡輕侯,道:“老大,皇甫高沒有死,我們快走!”皇甫高還有百餘精銳,又有幾十騎加入,隻要火焰熄滅了,殺她們易如反掌。
附近火焰越來越大,官道邊的樹林儘數起火,哪怕站在官道中間也感受到了滔天的熱浪。
胡輕侯看著火場,道:“到了此時此刻,究竟是胡某死還是皇甫高死猶未可知……”
她歎了口氣,道:“不,胡某錯了。走吧,胡某輕敵了。”
眾人向西退出裡許,樹木光禿禿的,樹枝儘數被砍伐了,又有西風加持,此處無煙也無火。
十幾個山賊帶著一群小孩子守著滿地的糧食和財物焦急地張望著,見到胡輕侯終於來了,鬆了口氣,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小水胡遠遠地看到了小輕渝,用力招手。
東麵,百餘邊軍士卒屏住呼吸,側耳傾聽,誰也沒有聽到火場中有淒厲地叫嚷聲。
皇甫高淡淡一笑:“老夫中計了。”
他慢慢地思索,看著漫天的大火,忽然笑了:“傳令,我等立刻離開這裡。”
幾個心腹將領問道:“將軍,胡輕侯隻怕未死,我等為何便走?”
皇甫高笑著道:“老夫小看了胡輕侯一次,差點葬身火海。難道還要再小看胡輕侯一次,把自己的命搭上?”
一個時辰後,數百騎從西麵匆匆趕到。
看著尚未完全熄滅的火光,蹇碩在馬上問道:“胡左監丞,你可安好?袁氏的人手在何處?”
胡輕侯搖頭:“不要叫我胡左監丞,請叫我胡白癡。”
蹇碩莫名其妙,轉頭看張獠:“這是怎麼了?”
張獠死死地盯著蹇碩和數百騎兵,終於知道整件事是怎麼回事,憤怒地嗬斥胡輕侯:“胡白癡!胡笨蛋!”
以身為餌,差點把自己賠進去了,世上還有更蠢的笨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