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麟大笑:“是啊,你說得有理,區區一個歹人怎麼能夠算人證呢?”
鐘行和劉越一齊大笑,胡輕侯到目前為止的反應都在預料之中,若是這點掙紮就能逃出他們的手心,那潁川士人的足智多謀豈不是浪得虛名了?
陳麟笑道:“來人,傳人證。”
一個衣衫華麗的公子進了大堂,傲然看著四周眾人,然後緩緩行禮:“在下是靈壽縣孫家子弟孫能。”
一群衙署官員和三個潁川士人帶著戲謔的笑容看著胡輕侯,以為一個山賊的口供不足信,那麼這個靈壽縣的孫家子弟的口供呢?
胡輕侯掃了那孫能一眼,神情平靜。
那黑須衙署官員對孫能問道:“孫公子,你可記得那日帶人屠戮靈壽縣的賊頭的模樣?”
那孫能用力點頭,咬牙切齒道:“是,那屠戮靈壽縣,殺死靈壽縣縣令,搶劫靈壽縣無數百姓,搶劫糧倉,逼迫百姓搬運糧食的賊人頭目的容貌,在下沒齒難忘。”
那黑須衙署官員微笑著柔聲問道:“孫公子,那人可在這大堂之中?”
一群衙署官員和潁川人士笑眯眯地看著胡輕侯,等著看她神情大變,癱倒在地。
孫能指著胡輕侯,眼中流露出無邊的痛恨:“就是她!”
“就是她帶領賊人血洗靈壽縣,殺死縣令!”
“她就是賊人頭目!”
“我孫能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的臉!”
三個潁川士人滿意極了,雖然靈壽縣孫家小得很,在大堂中甚至不敢自稱“孫閥”,但是這個孫家子弟辦事還是穩妥的,一點點破綻都沒有。
胡輕侯歪著腦袋看孫能,又看張青龍,再看四周的衙署官員,忽然道:“胡某終於明白了!”
她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個針對胡某的圈套啊!”
大堂中眾人冷冷地看著胡輕侯,看她怎麼胡說八道。
胡輕侯興奮地道:“胡某為陛下辦事,秉公執法,血戰千裡,得罪了太多的不臣之徒,所以有人對胡某打擊報複了!”
她不屑地看著潁川士人和一群衙署官員,道:“你們錯了!這麼破綻百出的誣陷怎麼可能欺騙聰明智慧的常山王殿下?”
胡輕侯不屑地搖頭,不斷地歎息:“垃圾!菜鳥!”
一群衙署官員冷冷地看著胡輕侯,不過如此。
幾個潁川士人冷笑,既有被看穿真相的凜然,又有對胡輕侯言語的鄙夷。
“血戰千裡”?
這個詞語忒麼的騙鬼啊!
京城諸門閥起初確實以為河內郡個個門閥舍生取義,前赴後繼,為了殺胡輕侯而死傷無數,淚流滿麵,感動不已。
可是時間門久了,這河內郡無數門閥世家知道的“誠意”還能不傳到京城諸門閥耳中?
有的是門閥子弟寫了密信揭穿真相。
可是京城諸門閥卻不能揭穿真相。
胡輕侯的生死不是簡單地殺人或者報仇,是皇權與士人權力的鬥爭的縮影。
若是被皇帝劉洪知道天下士人其實對汝南袁氏或者京城諸豪門沒有那麼忠心耿耿,劉洪會怎麼想怎麼做?
會不會再來一次黨錮之禍?
不論是汝南袁氏還是其餘各個大門閥都承受不起這個結果。
唯一慶幸地是胡輕侯作為一個小人,為了錢財沒有主動揭穿的意思,那麼京城諸門閥隻能捏著鼻子隻作不知。
陳麟、鐘行、劉越三人作為替汝南袁氏辦事的核心人物怎麼會不知道其中的內情?
聽著胡輕侯無恥的拿“血戰千裡”說事,他們三人豈能不冷笑?
“殺反賊!殺反賊!殺反賊!”
元氏城內的百姓的呼喊聲絲毫不見減弱,依然是那麼的興奮和真誠。
劉暠看著笑眯眯地胡輕侯,第一次開口,淡淡地道:“胡輕侯,此刻有人指證你是山賊,殺官造反,混入朝廷,你說這是誣陷,可有證據?”
他慢慢地道:“若是沒有,隻憑抵賴是沒用的。”
一群衙署官員和潁川士人不屑地看著胡輕侯,有衙署官員笑道:“要是抵賴有用,世上哪裡還會有人伏法。”
眾人一齊大笑,幾個衙署官員笑得大聲極了,能夠看到囂張跋扈的胡輕侯像條喪家犬落水狗一樣狂吠,真是有趣啊。
胡輕侯笑了:“若是殿下允許,請傳喚胡某的兩個手下煒千和紫玉羅,此二人可為胡某作證。”
劉暠點頭:“傳!”
一群衙署官員和潁川士人毫不在意,你的手下還能為你作證?老子隻要一句話就能把你的手下作為反賊一份子一齊殺了。
片刻後,煒千抱著小水胡與紫玉羅到了大堂中,兩人的神情都帶著緊張,不知道為何要傳喚他們。
煒千看了一眼大堂中渾身是血,眼睛卻比燭光還要亮的張青龍,一絲一毫記不起這個人是誰。
胡輕侯淡淡地指著張青龍道:“看見那個人沒有?這個家夥說本官是黑風寨的大當家,是本官帶人血洗了靈壽縣。”
煒千和紫玉羅聽著“本官”,一個機靈。
張青龍大叫:“我認識他們,我認識他們,他們也是山賊!”
老實說,張青龍完全不認識煒千和紫玉羅。
煒千隻是跟隨胡輕侯出發去京城的五十個山賊之一,紫玉羅更是在京城主動投靠胡輕侯的,張青龍連胡輕侯長什麼模樣都不記得了,哪裡會記得隻在人群中見過一麵的煒千的模樣?
煒千不記得張青龍,張青龍同樣不記得煒千。
張青龍隻是隨口指認,將所有人拉下水,不讓胡輕侯有一絲脫罪的機會。
煒千瞬間門就聽出了張青龍的言語中的破綻,心中大喜。
原來傳喚她和紫玉羅就是為了讓張青龍的言語露出破綻,然後翻盤啊!
她惡狠狠地看著張青龍,怪不得元氏城內所有人都嗬斥胡輕侯是“反賊”,原來是黑風寨中有人叛變,揭穿了靈壽城的事情啊。
這個王八蛋吃胡老大的,穿胡老大的,竟然忘恩負義!
煒千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悲傷,怪不得胡老大說山賊同伴不可靠。
她飛快地看了一眼紫玉羅,為老大解困就靠你了,隻要你用言語再套叛徒幾句,讓他咬死了你是黑風寨的山賊,然後你再揭穿自己是潁川人士,一直都在京城,那麼這個叛徒的言語立馬就沒人會信。
紫玉羅古怪地看了煒千一眼,你真是老實善良啊。
紫玉羅踏出一步,向著在座的眾人團團作揖,道:“小人是……”
他忽然臉色大變,指著幾個衣衫華麗,卻明顯不是官員的潁川人士,聲嘶力竭地叫道:“咦!你怎麼在這裡!”
幾個潁川人士眨眼,認識?
煒千怒視紫玉羅,這個時候遇到熟人攀交情有個P用!你丫機靈點啊!
紫玉羅臉上又是驚恐,又是憤怒,又是悲傷,聲音都在顫抖:“你們幾個還記得我嗎?我是張三啊!”
幾個潁川人士莫名其妙,認錯人了?
紫玉羅渾身發抖,慢慢地倒在地上,淚水長流:“官老爺!官老爺!快抓住他們三人!”
“他們三人就是血洗了靈壽縣的凶手!”
大堂內所有官員死死地盯著紫玉羅,毛?
幾個潁川士人更是眼珠子都要掉了,發生了什麼事?
煒千死死地看著紫玉羅,終於反應過來了,我真是太老實了!
她驚恐地看著三個潁川士人,同樣渾身發抖,癱倒在地,淒厲地哭喊:“就是他們!就是他們!我化作厲鬼也不會忘記!”
紫玉羅指著三個潁川士人的手指劇烈地顫抖:“就是他們!就是他們!我記得清清楚楚!”
他顫抖哭喊:“那一日,我一家人就在靈壽縣街頭逛街。”
他眼神淒迷:“我記得我父親抱著我那尚在繈褓中的孩子,我娘親扯著我的妻子的手。”
“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邊走邊與妻兒說話。”
“我七妹、八妹小聲說著話,她們馬上就要出嫁了,又有些羞澀,又有些期盼。”
“九妹還小,盯著街頭花花綠綠的衣衫眼睛一眨不眨。”
紫玉羅眼中冒出無邊的憤怒,憤怒地指著那三個潁川士人道:“就是他們!”
“就是他們帶著上千個歹人衝進了靈壽縣,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
紫玉羅淚水打濕了地麵,泣不成聲:“我父母……我妻兒……我大哥二哥三哥……我七妹八妹……”
他奮力捶胸:“我永遠不會記得就是此人砍下了我父母的腦袋!”
紫玉羅盯著三個潁川士人,目眥欲裂:“我那可憐的孩子還不會說話啊!竟然被這三個禽獸殺了,挑在長矛之上!天啊!”
煒千大聲地尖叫,指著那三個潁川士人中的一人道:“那個人不是人!”
“他不是人!”
“我親眼看到他砍下了縣令的腦袋,然後伸手從縣令的胸膛中挖出了心臟,大口的咀嚼!”
煒千渾身發抖,頭發都淩亂了,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眼神中滿是驚恐和畏懼:“他!他!他的嘴裡長出了長長的獠牙!他的屁股上長出了一根尾巴!”
“我聽見他一手抓著吃了半個的心臟,一手抓著縣令無頭的屍體,仰天咆哮,‘我是北地狼王獨孤吞月!’”
煒千淚水如雨點般落下:“咆哮聲中,靈壽城內冒出無數道黑氣直衝天空,哪怕是那太陽也被遮掩!”
“天地之間門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唯有陰風呼嘯!”
大堂中,一群衙署官員死死地看著煒千,那個男子隨口誣陷也就罷了,你丫竟然隨口編神鬼故事?
那黑須衙署官員見煒千越說越精神,氣得發抖,厲聲道:“閉嘴!”
胡輕侯冷冷地道:“此刻有人證指證那三人,你為何還不將他們拿下正法?”
“難道指證胡某就是真的,指證他人就是假的?”
胡輕侯冷冷地道:“你說,你是不是誣陷胡某的一份子?”
大堂內一群衙署官員惡狠狠地看著胡輕侯,刁民!平生最恨刁民!若是有五十丈的大刀,我一定砍殺你丫的!
胡輕侯拍額頭,道:“想起來了,那個米袋子就是物證。”
煒千大聲哭泣:“民女也有物證!”隨手從懷裡取出一塊糕餅,道:“這就是那三個妖人吃過的糕餅!”
紫玉羅眼神悲涼,哀婉地指著三個潁川士人,道:“青天大老爺,這三個賊子搶走了我一家三十餘口的銀錢,他們一定帶在身上!”
“隻要搜身取出來,小人一看便知哪一塊銀錢是小人家的。”
大堂中,一群衙署官員和幾個潁川士人死死地盯著胡輕侯,明明有人證物證,為什麼事情忽然就失控了?
“殺反賊!殺反賊!殺反賊!”元氏城百姓的嘹亮喊聲此刻聽起來竟然有些諷刺。
胡輕侯微笑著看著眾人,淡淡地道:“方才胡某聽到有人說,‘要是抵賴有用,世上哪裡還會有人伏法。’”
她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白癡們!胡某教你們一個真理!”
“若是人證物證有用,世上好人早就死光了。”
一群衙署官員惡狠狠地看著胡輕侯,一時之間門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直到此刻,他們才想起來自己是如何斷案的。
見了被告或者原告,隻管瞎猜,然後就是“本官看你麵相刁鑽,若是不用大刑伺候,量你也不會招,來啊,動大刑!”
若是有人提出了人證物證,他們就會認了,老實斷案了?
彆逗了!
就像今日的煒千和紫玉羅的當眾誣陷,這人證能用嗎?這物證能用嗎?
誰忒麼的能夠保證人證不是假的?
誰忒麼的能夠保證物證不是假的?
是人證說謊會天打雷劈,還是物證會開口說話?
人證物證在官老爺眼中就是狗屎。
若是收了某一方的錢財,難道有幾百個人指證,就有用嗎?
一群衙署官員憤怒地看著胡輕侯,狗屎!忘記胡輕侯也是官,對這一套了如指掌的。
可是,不該啊,胡輕侯才當了幾天官老爺,怎麼就懂官員斷案的內情了?
幾個潁川士人茫然又憤怒地看著胡輕侯,怎麼都想不到胡輕侯破解困局的方式如此的狗屎。
沒有一絲的智力的較量,沒有一絲鬥智鬥勇,唯有官場(潛)規則。
大堂中一群人轉頭看劉暠,今日斷案的關鍵原來不在人證物證,而在地位最高的主審官員劉暠的身上,當真是劉暠說有罪就有罪,說沒罪就沒罪。
可是劉暠會定胡輕侯的罪嗎?
一群衙署官員和潁川士人絲毫不抱指望。
為什麼要逼著劉暠連夜審案?
為什麼不將胡輕侯押解京城由皇帝親自審理?
因為胡輕侯作為皇帝的金牌小密探,劉暠腦子有屎才會殺了她,劉洪全身都是屎才會承認他親手提拔的金牌小密探胡輕侯是個反賊。
一群衙署官員的心慢慢冰涼,聽說有人揭發胡輕侯的身份後,他們被對胡輕侯的憤怒和仇恨遮蔽了心靈,竟然會以為這垃圾告狀能夠扳倒一個官員。
誰忒麼的不知道華夏曆史上有無數個官員被各種理由問罪,但是五花八門的理由之下真實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站隊錯誤。
一群衙署官員冷靜下來,公允地說,胡輕侯究竟是不是山賊,是不是殺了靈壽縣的官員,搶了靈壽縣的糧倉,真相還真有些不清楚。
事到如今,就算是瞎子也看出這賊人張青龍,這靈壽縣孫家子弟是潁川士人安排的。
這潁川士人難道就不會栽贓誣陷胡輕侯?
一個普普通通的米袋子就能證明胡輕侯是山賊頭頭,是殺官造反的反賊?
一群衙署官員無奈地看著潁川士人們,就像胡輕侯所言,若是這麼垃圾的人證物證有用,那麼世上的老實人就死光了。
好幾個機靈的衙署官員更是板著臉,仔細地想,隻要胡輕侯站在陛下這一邊,隻要胡輕侯聖眷不失,就算胡輕侯真的是殺官造反的反賊又如何?
這世上有招安,有棄暗投明,有臥底,有戴罪立功,隻要皇帝一句話,任何一個理由足夠抵消胡輕侯身上的罪名了,誰能夠動胡輕侯一根毫毛?
一群衙署官員歎息,這個所謂的針對胡輕侯的“殺局”一開始就是胡鬨罷了,真是浪費時間門浪費感情。
張青龍看著一群氣勢洶洶想要砍下胡輕侯腦袋的官老爺忽然默不作聲了,機靈地知道胡輕侯要脫罪了,他又是憤怒又是絕望。
憑什麼胡輕侯可以無罪?
憑什麼胡輕侯殺官造反不被追究?
張青龍氣憤得渾身發抖,陡然一道靈關閃過,對著胡輕侯大吼:“大當家,你休要抵賴!”
“那日你殺靈壽縣官員的時候我就在你身邊!”
三個潁川士人陡然眼中精光四射,死死地盯著胡輕侯,隻要胡輕侯說一句“胡說八道,那日我殺靈壽縣官員的時候你根本不在我身邊。”
那麼胡輕侯就死定了!
胡輕侯冷冷地看了那張青龍一眼,笑了笑,對劉暠道:“殿下,你召喚胡某連夜趕到元氏,就為了這點破事?”
三個潁川士人死死地盯著胡輕侯,你丫倒是回答張青龍的指證啊!
劉暠平靜地道:“胡縣尉被人指證殺官造反,自然是頭等大事,為了朝廷名譽,本王自然是要立刻命胡縣尉自證清白的。”
胡輕侯微笑,環顧四周,眼神冰涼。
一群衙署官員低頭看著案幾桌麵,堅決不與胡輕侯對視。
胡輕侯盯著某個衙署官員,道:“那個誰誰誰,你過來。”
被胡輕侯盯著的衙署官員瞬間門臉上滿是笑容,道:“胡縣尉,有何……”
“噗!”
那個衙署官員臉上挨了一腳,吐著鮮血飛了出去。
大堂中眾人神情大變。
胡輕侯冷冷地道:“你方才在門口是不是嘲笑胡某死到臨頭?”
那官員大叫:“殿下,殿下!”
“噗!”
又是一腳將他踢得飛了出去。
一群衙署官員一起看劉暠,劉暠無奈極了,提高嗓門嗬斥道:“胡縣尉!你怎麼可以打同僚!”
胡輕侯拍拍腳上的灰塵,淡定無比。
劉暠厲聲道:“來人,胡輕侯毆打同僚,有失禮儀,罰俸一年!”
一群衙署官員憤怒地看劉暠,在一個廢物王侯手下當官,舒爽和痛苦真是並存啊。
張青龍猶自大叫:“她就是黑風寨大當家!就是她!”
“噗!”張青龍嘴裡吐出幾顆牙齒飛了出去。
胡輕侯微笑著:“來人,將這個誣告本官的人拿下了,細細審問。”
三個潁川士人憤怒無比,這次失敗到家了。
三人起身拂袖,不願意繼續留在這裡看胡輕侯囂張跋扈。
胡輕侯冷冷地道:“怎麼?誣陷了本官就想一走了之嗎?”
大堂中眾人一齊變色。
胡輕侯笑了,對劉暠道:“今日事,今日畢,借殿下的大堂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