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婕淑繼續道:“哪有隨便殺人的官老爺的?哪有逼迫百姓種地的官老爺的?朝廷會不會追究?”
趙苑琪沉默,所有的謠傳故事中貪官汙吏的下場隻有一個。
劉婕淑道:“你的縣尉是大丫定的,大丫也不過是縣尉,哪有資格任命你做縣尉?”
趙苑琪默默點頭。
劉婕淑道:“大丫受了很多苦,猖狂了,我們要好好地保護大丫,提醒她做個好人,難道還能火上澆油?”
趙苑琪輕輕地歎息,大丫確實變了很多,不像個……好人了……
她道:“是,娘,我知道了,我不會報複張家的人了。”
劉婕淑微笑道:“以德報怨才是正道。”
趙苑琪點頭,道:“是,以德報怨。”誰忒麼的想出來以德報怨的?看我不打死了你!
……
張老九縮在角落,確定自己被趙苑琪看到了。
“是你啊!”趙苑琪冷冷地道。
張老九渾身發抖,會不會被砍死?
趙苑琪死死地盯了張老九許久,心中默念,以德報怨,以德報怨,以德報怨。
許久,終於冷冷地道:“好好乾。”轉身了離開。
張老九呆住了,趙家女郎沒有殺了他?
幾日後,張小五同樣遇到了趙苑琪,他努力咧嘴露出諂媚的笑容,然後看著趙苑琪板著臉離開。
一個月後,張家所有人都見過了趙苑琪,好些人確認趙苑琪認出了他們。
某一天夜晚,張家的人抽空聚集在一起,討論趙縣尉的詭異行為。
一個張家的女子大聲道:“那有什麼?官老爺也要講理!”
好些張家的人用力點頭,三叔公死在了趙家門口,趙家就該賠錢。
趙家不肯賠錢,張家就有道理打趙家的人。
一個張家的男子大聲道:“不就是輕輕打了幾下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官府不是也沒管嗎?”
一群張家的男女用力點頭,官府當然不管,因為他們有道理啊,他們死了人,他們當然有權力要求趙家賠錢,有權利打趙家的人。
張老九厲聲道:“我們有理又怎麼樣?趙家女郎現在是官老爺!”
張家的人立刻閉嘴了,一臉的驚恐,誰不知道官老爺不講理?
許久,才有張家的女子弱弱地道:“官老爺也要講理,不然我們就去告禦狀!”
其餘張家的人氣勢立刻壯了:“對,若是官老爺不講理,我們就去告禦狀!”
張老九想來想去,隻覺趙家女郎沒有報複他們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張家人多。
他冷笑著:“眾怒難犯!”
張老九隻覺眼前豁然開朗,一切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想明白了,大聲道:“以後我們不用怕了趙家女郎!”
“趙家女郎隻有一個人,在平山縣沒有親戚,沒有家族,隻是一個外鄉人,就是當了官老爺又怎麼樣?”
“我們趙家有百餘口人,還要很多親戚,趙家女郎若是敢為難我們,就不怕我們幾百上千人鬨事嗎?”
張老九大聲叫道:“人多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
一群張家的人用力點頭,宛如醍醐灌頂,宗族的偉大之處前所未有的清楚明了。
有人叫道:“以後趙家女郎敢給我們臉色,我們就聯合起來對付她!”
“對,對,對!”
一群張家的人大聲叫著,心中其實有些緊張,真的這麼容易?
八月的時候,天氣炎熱無比。
林泉大聲道:“……你們的任務是菜地……你們的任務是去豬圈搬運豬糞……你們的任務是去挖溝渠……”
大太陽確實很凶殘,但是不趁著這個時候多種菜,哪裡會有收成?
在這個時候挖溝渠更是迫不得已,若是等到了冬天挖溝渠,地比鐵還要硬,哪裡挖得動。平山縣沒有水利,好些田地荒蕪著,必須趁今年早早的處理好了,明年才能有更多的良田。
張老九看著大太陽,叫道:“林管事,哪有八月天乾這麼多活的!”
一群社員一齊起哄:“就是,這是要人命嗎?”
林泉厲聲道:“閉嘴!誰若是不乾,誰就等著挨鞭子!”
一群社員立刻老實了,集體農莊之內管事就是天。
張老九這輩子都沒在八月乾過苦力活,他大聲道:“我就是不乾!你去找趙縣尉,告訴她是我張老九說的,看她怎麼說!”
林泉冷笑:“來人,拉下去打皮鞭!”
張老九立刻被打得皮開肉綻,其餘社員驚恐地看著林泉,更加不敢吭聲。
林泉冷笑道:“張老九,你挑撥眾人鬨事,我會稟告趙縣尉,不知道你的小命還在不在。”
張老九疼得幾乎要暈倒,根本無力說話,隻有止不住的驚恐。
林泉找到了趙苑琪,說了事情,問道:“是不是殺了他?”在真定縣的時候這類鬨事的帶頭人儘數殺了,絕不姑息的。
趙苑琪聽著張老九的名字,猶豫了許久,道:“算了,我們現在需要人手。”
林泉愕然,忽然想到了農莊內的傳言,問道:“張老九不是與你家有仇嗎?為何你反而要放過了他?”
趙苑琪苦笑,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她慢慢地道:“寬容也是一種力量。”
趙苑琪的寬容飛快地傳遍平山縣農莊各處。
張家人笑得嘴角都裂開了:“就說趙家女郎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一群張家的姻親絲毫不覺得奇怪:“我們這麼多人,她敢怎麼樣?若是敢做得過分,我們就去投了黃巾賊!”
有農莊社員小心地打聽:“為什麼趙縣尉不敢得罪你們啊?”
張家和張家的姻親霸氣側漏,道:“因為我們人多!”
其餘農莊社員迅速領悟,群(體)事件!
有社員叫道:“就說隻要我們人多,怕什麼官府?”
有社員用力點頭,道:“隻要我們占有道理,隻要我們人多,官府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
……
時間飛快過去,很快到了十二月。
太陽雖然很大,曬在身上很快就暖洋洋的,但是風太大,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
“這見鬼的天氣。”一個農莊社員嘟囔著,慢悠悠地削竹片。
另一個社員低聲罵著:“王八蛋……”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周圍的人都知道他罵的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是農莊的管事了。
農莊的活計沒完沒了,播種季節每日忙到天黑,被太陽曬到要蛻皮等等也就算了,多乾一分,就多收獲一分,是人都懂的。
但在這寒冷的冬天竟然也要乾活,而且是莫名其妙的活計,這就令人不滿了。
一個社員抖著手裡的竹片,不屑地道:“編草苫子,我還是支持的,雖然粗糙了些,好歹能夠當席子用對不對?但是有了草苫子,蔬菜就能在這大冬天長出來了?打死我都不信!”
其餘社員哄笑著,誰都不信。活了半輩子,誰見過冬天長青菜的?
管事老爺下令地裡用竹片為支撐,鋪上草苫子等等,大家夥兒都照做了,結果呢?什麼時候見到地裡長出野菜了?
這草苫子可以讓冬天也長出蔬菜,純粹瞎扯淡,眾人沒有一絲一毫的工作熱情,躲在遮風處,曬著溫暖的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農莊管事走過來,見眾人消極怠工,喝道:“誰若是完不成今日的指標,誰今日就沒飯吃!”
這曾經對無數農莊社員具有極大威脅的言語絲毫沒有激起社員們的畏懼和不安。
眾人哄笑:“我會怕你?”
“有本事不讓我們吃飯啊!”
“信不信我們告到縣尉那裡去?”
管事臉色鐵青,惡狠狠地看著眾人,然後拂袖離開。眾人大笑,絲毫沒把農莊管事放在眼中。
農莊管事鐵青著臉,越想越是憤怒,集結了一群管事,大步到縣衙尋了趙苑琪,厲聲道:“趙縣尉,這農莊社員不老實,你到底管不管?”
自從八月以來,這些農莊社員越來越不老實了,安排的活計偷懶,抗拒管事,隱約有抱成團對抗農莊的味道。
趙苑琪苦著臉,她哪裡知道該怎麼管?為什麼她用了仁義,這些人卻沒有感動地聽話了呢?
書中的“感其恩德”,為什麼現實中竟然相反?
她隻能按照書裡說的,道:“我們對他們再好一點,他們一定會感到我們的誠意,好好乾活的。”
林泉實在是氣壞了,胡老大怎麼有這麼一個迂腐的姐姐,看趙苑琪在軍陣中砍人的時候明明沒有這麼迂腐啊。他厲聲道:“趙苑琪!你腦子清醒點!農莊要完蛋了!”
“農莊怎麼要完蛋了?”胡輕侯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房間的門被推開,寒風急卷而至。
兩個穿得圓滾滾的小不點跑了進來,睜大眼睛看著房間裡的人。
“輕渝,水胡!”趙苑琪歡喜地大叫,然後滿臉通紅,最糟糕的時刻被胡輕侯看到了。
胡輕侯走近了房間,道:“從頭說起。”
趙苑琪有些尷尬,不知道怎麼開口。
一群管事看林泉,你已經開了頭,繼續啊。
林泉咬牙,道:“老大,事情是這樣的……”他細細說了前因後果,趙苑琪與張家的事情在農莊內傳得沸沸揚揚,人儘皆知。
胡輕侯仔細聽完,瞅趙苑琪,歎氣道:“都怪我。”
她認真地對趙苑琪道:“我早就想要查清楚你們為什麼從平山縣搬家,你們過得好好地,忽然搬家,一定是遇到了大事。”
“隻是事情太多,我後來忘記了……”
胡輕侯原本以為她有一年的時間為黃巾之亂做準備,想著先集中所有精力搞定了春耕,然後在六、七月處理趙家的事情。
沒想到事情不按照她的計劃運轉,無數事情紛至遝來,直到打下了平山縣,她才想起趙家的事情。
隻是當時趙洋被她派去了其餘郡縣做說客,劉婕淑被她留在了真定縣管理農莊,她就留下了趙苑琪做平山縣縣尉,想著不論趙家在平山縣遇到了什麼事情,此刻趙苑琪有人有刀子,肯定可以自己解決,無需承她的人情。
胡輕侯微笑著看著趙苑琪,道:“是我的錯,這事情交給我處理。”
趙苑琪扯住她:“你想怎麼處理?”
胡輕侯驚訝極了:“當然是打斷了他們的手腳!老胡家的規矩就是睚眥必報!誰敢惹我,我就一百倍報複回去。”
……
平山縣數萬人儘數被集中到了空地上。
胡輕侯坐在高台上,身邊站著趙苑琪。
好些人遠遠地望著胡輕侯,早就聽說趙家女郎的親戚是大官,原來長這模樣。
張家的人中有人莫名的心跳加速,低聲道:“會不會出事?”
張家的人驚訝極了:“出什麼事?”然後轉頭看了一眼高台上的趙苑琪,有些懂了,笑道:“我們有這麼多人,怕什麼?”
他甚至連“我們有理”四個字都不說了,他們有這麼多人,誰怕了官府?
人群中,好些人低聲商量著:“我們家族人更多,官府必須任命我們的族長做管事。”
一群人用力點頭,什麼五十人一個小隊,什麼一個家族的人被打散,憑什麼啊。
胡輕侯坐在高台上,俯視眾人,微笑著道:“你們都知道了,我表姨家就是平山縣人。”
數百個大嗓門士卒大聲叫道:“你們都聽說了……”
數萬人微笑,當然聽說了。
胡輕侯聲音轉厲,道:“死哪裡訛哪裡?誰家死了人,誰家就有道理了?哪本律法上是這麼寫的?”
“縱然有律法上寫著誰是弱者誰有理,胡某也不認!”
“胡某的眼中隻有就事論事!”
胡輕侯笑了:“來人,將張家的人都拖出來!”
數萬社員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好些人驚呼出聲。
有社員不屑地看著張家眾人,低聲道:“早知道他們死定了。”
好些人點頭,張家死了人,有錢人就該賠錢,這是大道理,官府都承認的。
但是既然趙家翻身當了官老爺,張家被趙家報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張家竟然還敢囂張跋扈,不滅族就沒天理了。
胡輕侯冷冷地看著高台下一臉恍然大悟的百姓們,心中與百姓說理的念頭儘數消失不見。
與他們說“死哪裡訛哪裡是錯的”,以後誰敢死哪裡訛哪裡,她就法辦了誰,有用嗎?
他們隻相信自己相信的“報複”。
她終於理解了普法以及改變世俗觀念的艱難,與一群三觀完全不同的人怎麼講理和法律?
最荒謬的是她難道就在依法辦事了?
“胡某也配講法?胡某果然隻是在講自己的道理。”
胡輕侯低下頭,咬著牙齒,極力忍住笑,最終卻依然笑出了聲,這世界真是荒謬啊。
“胡某想要建設美好世界,可是卻要先殺得血流成河,這就是反派的命運!”
張家的人臉色大變,好些人大叫:“憑什麼抓我們!”
張小五目眥欲裂,大聲叫道:“我爹死在了趙家!我要趙家賠錢有錯嗎?我們沒有錯!”
張老九大聲叫道:“我們有百餘人!我們的親戚有幾百人!你想清楚了!”
張明遠帶著數百士卒,在農莊管事的指點下,將一群張家的人儘數找了出來。
一個張家的婦人坐在地上大哭:“官老爺打人咯!”
胡輕侯淡淡地道:“殺了!”
張明遠大步到了那張家女子麵前,一刀砍下,那張家婦人的人頭落地,鮮血飛灑,四周的人臉上儘數都是紅色。
張家的人大驚失色,有人驚叫:“官老爺要殺了我們,快逃!”轉身就逃。
四周的士卒輕易趕上,亂刀砍下。隻是片刻間,張家百餘人被殺戮過半。
趙苑琪緊張地看胡輕侯:“不是說好了隻是打斷手腳嗎?”
胡輕侯無奈極了:“計劃不如變化快,已經不是簡單的報仇了。”
張小五和張老九等人渾身都是血,被拖到了高台之上。
胡輕侯笑道:“就是你們幾個打了我表姨夫?”
她看著台下無數張官老爺報複打擊仇人的臉,心中的憤怒越來越大,陡然翻臉,厲聲喝道:“你竟然敢打我胡輕侯的親戚!”
“來人,將他們幾個淩遲了!”
張老九等人大叫:“冤枉啊!冤枉啊!我們沒錯!我張家的人死在了趙家門口,我們要錢哪裡錯了!”
一群士卒根本不理睬他們,將他們捆在木柱上,一刀切下。
張老九等人淒厲地大叫:“啊啊啊啊!”
胡輕侯微笑著看著張老九:“當日就是你打了我表姨夫?那個誰誰誰,千萬不要讓他死的太痛快,讓他三日三日後再斷氣。”
動手的士卒臉色大變,高難度啊!
黃瑛都無奈極了:“我來!”挽袖子,有些委屈:“我以前是切魚片的,現在竟然切人肉片了,真是墮落了。”
血肉橫飛中,張老九淒厲地慘叫。
趙苑琪痛快地看著張老九渾身都是鮮血,隻覺什麼以德報怨果然都是瞎扯淡。她悄悄瞅了胡輕侯一眼,有了個大逆不道的念頭,娘親好像還是大丫懂得道理。
胡輕侯厲聲道:“來人,將他們的親戚全部抓起來。”
哭喊聲中,又是數百人從人群中被抓了出來,有人拚命地否認,卻依然被拖了出來。
胡輕侯冷冷地道:“胡某是善良的人,隻要你們交出當日動手打人的,其餘人就能活著去挖礦,若是你們不肯……”
胡輕侯笑了:“那胡某就將你們全部淩遲了。”
幾十個參與毆打趙洋的人立刻被家族推了出來。
有人紅著眼睛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是你得罪了官老爺的貴眷,死了活該!”
有人殺氣騰騰:“不要連累家族滅族!”
幾十個動手的人哪裡肯聽,轉身就逃,很快被一一斬殺。
其餘人歡喜無比,他們可以活著去挖礦了。
高台下,數萬人驚恐地看著鮮血和屍體,渾身發抖。
胡輕侯比他們認識的、聽說過的任何一個官老爺都要凶殘一萬倍。
胡輕侯冷冷地看著數萬人,厲聲道:“聽說王家有四百多人,想著自己推選管事?”
“來人,將王家的人拉出來,族長砍頭,其餘人十抽一挖礦。”
胡輕侯不斷地厲聲下令,無數可憐的百姓被砍殺或挖礦,哭喊聲不絕,可是看到四周有數千士卒拿著刀劍,數萬百姓或冷冷旁觀,或哭天喊地,就是沒人敢反抗。
胡輕侯惡狠狠地看著高台下數萬百姓,厲聲道:“以為人多就能違抗法令了,以為法不責眾,以為人多勢眾,誰忒麼的告訴你們的!”
“你們在胡某眼中隻是一小撮爬蟲!人再多,胡某隨便就殺了!”
平山縣數萬百姓用力點頭,隻覺理所當然,百姓怎麼可以抗拒官府?
門閥大老爺有錢有勢才有資格與官府談條件,窮人家族再大,哪怕一整個村子都是一個家族的人又如何,什麼時候見過窮人家族與官府談條件了?
以前隻是被張家的人欺騙,以為趙家女郎懼怕人多,也不想想官老爺什麼時候怕過人多了?
有好些百姓憤怒地看著張家眾人的屍體,死得活該,老子差點被你們害死!
有百姓死死地盯著趙苑琪,隻覺趙苑琪不動聲色,任由張家的人囂張跋扈,結果將張家滅族,張家姻親儘數挖礦的手段實在是陰狠得沒邊了。
以後萬萬不能相信笑眯眯地官老爺,世上哪有不吃人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