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縣無數百姓的鮮血讓胡輕侯深刻領悟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普法絕不可能靠講道理。
講理?百姓認為死哪裡訛哪裡就是天理,你怎麼與他們講理?你的道理隻會被百姓認為不講理!
胡輕侯承認老百姓的“道理”是有存在的根基的,為了生存彼此搶奪資源, 彼此吞噬等等是生命的本能, 超越一切高大上的道理。
但是,胡輕侯絲毫沒有與老百姓的“原始道理”共情的念頭。
胡輕侯打算用更“原始的道理”與百姓講理。
那就是弱肉強食。
胡輕侯惡狠狠地道:“胡某的拳頭比你們大, 胡某的刀子比你們鋒利, 你們就必須聽胡某的, 這就是最原始最基礎的道理!”
……
平山縣的城門外,數萬平山縣百姓忙碌著。
有百姓用儘全力一鋤頭下去,終於挖出了淺淺的一層砂石。天氣太冷了,土地硬邦邦的,實在是有些難以下手。
附近的人同樣奮力與比鐵還要硬的地麵鬥爭, 大冷天愣是出了一身汗。
他一邊擦汗, 一邊低聲道:“官老爺又想折騰什麼?”
其餘人急忙低聲道:“閉嘴!不想活了!”
那人嚇了一跳, 死死地閉上了嘴。
以前乾活的時候可以肆意聊天的, 誰也不覺得有錯,是手乾活,不是嘴乾活, 說兩句話活躍氣氛放鬆心情, 乾活也輕鬆, 有什麼錯?
但是此刻見了胡輕侯的血腥手段, 誰都不敢對官老爺的命令有一絲一毫的違抗, 自發的認為乾活說話也是有大罪的, 談論官老爺的命令更是會被官老爺殺死。
有一個百姓一邊乾活,一邊哭泣。
周圍認識他的人隻能是同情地看著他,這家夥剛才嚇尿了, 褲子濕淋淋的,穿在身上肯定又是害臊又是冰冷,但誰敢回家換褲子?
有人低聲建議:“多乾活,身體就發熱了。”
那人唯有一邊哭泣,一邊奮力乾活,這輩子最丟人的一天就是今天了,以後名聲臭不可聞。
林泉大聲下令:“將砂石泥土都拿過來!”一群百姓急急忙忙將砂石泥土運了過去。
林泉大聲指揮著,空地上漸漸出現了一個砂石泥土堆。
“停!”林泉道,“來人,放屍體。”
幾十具屍體被扔在了砂石泥土堆上,腦袋向外,腳向中心。
“灑石灰……再放泥土……放屍體……”
周而複始,百來具屍體堆成了一個高高的塔狀土堆。
數萬平山縣百姓看著塔狀土堆外圈的一張張恐怖人臉,有人轉身嘔吐,有人臉色慘白,有人渾身發抖,有人嚇得淚水都出來了。
有個彆有見識的人脫口而出:“京觀……這是京觀……”
他的眼神複雜無比,華夏自古以來就有殺了敵人或者賊人之後以屍體堆積成塔,彰顯武功的傳統,這恐怖的屍體塔就是“京觀”。
可是什麼時候殺了“刁民”也要築京觀了?這能算是京觀嗎?
林泉大聲道:“胡中郎將說了,若是誰以為人多就可以抗法,誰以為自己有道理,誰以為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誰以為官府管不著……”
林泉惡狠狠地看著四周的百姓,厲聲道:“……那麼,誰的屍體就會在這裡!誰的腦袋就會在這裡!”
幾百個大嗓門的農莊社員大聲叫著:“……誰的屍體就會在這裡……”
無數平山縣百姓看著滿是人頭人臉的高大土堆,想著自己的腦袋就會出現在泥土中,好些人直接暈了過去,更多的人尿了褲子。
有人顫抖著道:“我一定會老老實實聽官府號令的。”無論如何,決不能被埋在這泥土堆中。
其餘人反應過來,急忙跟著道:“對,我一定會聽官府號令的。”這人頭塔比亂葬崗還要恐怖,這輩子不想與這裡搭上一絲一毫的關係。
有人大聲叫著:“青天大老爺啊!”能夠想得到的拍官老爺馬屁的言語就隻有這一句了,必須竭儘全力的喊,這樣官老爺才不會殺了他,將他埋在這裡。
無數人跟著大喊,喊叫聲越來越整齊:“青天大老爺啊!”
P個青天大老爺,就沒見過更凶殘更沒有人性的大老爺了,但是民不與官鬥,老百姓隻能聽官府的話,官府說什麼是對的,什麼不能做,老百姓除了老實聽著,難道還能與官府硬杠不成?
數萬平山縣百姓堅決地擁護朝廷法令,一切不合理的社會習俗統統去死,官府永遠正確,誰敢不聽官府的就殺誰全家。
但是,這輩子都不想從這個城門口經過了,靠近這裡就想到這個該死的京觀,然後晚上就要做噩夢。
胡輕侯聽著無數百姓深情呼喊“青天大老爺”,平靜如水,民心有個P用,民心若是有用,滿清能夠入主中原三百年?
“胡某不要民心,胡某隻要法律!”
胡輕侯的眼神惡狠狠的,屠刀之下,什麼法不能貫徹,什麼善不能得到?
這話極端偏激,屠刀之下的“善”百分之一百是虛偽和假裝的,但是胡輕侯此刻隻需要冀州百姓虛偽和假裝的“聽話”。
“我沒有魅力BUFF,不能讓所有百姓看到我的笑容就理解我的法令,但是,我可以用暴力和時間改變一切。”
胡輕侯將平山縣的血案整理成公文,發到冀州各處。
“……若有人違抗命令,不管是誰,不管有多少人,儘數殺了……”
“……胡某不需要讓百姓理解胡某,不需要百姓感激胡某的恩德,不需要百姓對胡某忠誠……”
“……胡某需要的是一群老老實實執行胡某命令的百姓……”
“……任何一條法律的背後都是屠刀和屍體……”
“……民不畏法,法則不存……”
胡輕侯在公文中細細地寫清楚了自己的目標和執行標準,但依然覺得隻怕各地未必能完美的做到。
因為平山縣的失誤,不僅僅是趙苑琪的軟弱,平山縣暴露出了胡輕侯團隊的重大問題,那就是胡輕侯根本沒有一個合格的管理團隊。
“唉,其實胡某的本質是山賊啊。”胡輕侯長歎。
她借用《太平經》的謠言光速收複了冀州的城池,勉強算是有了一支能打的軍隊,畢竟有幾個猛將兄就能打仗,可是治政就差得一塌糊塗了。
她的手下幾乎都是流民,能夠認識幾個字的人簡直是天降人才了,哪有什麼人懂得治理地方?
胡輕侯看著自己費了老大勁寫的公文,有些擔心各地的人手有幾個能夠看懂的,她的手下彆的沒有,就是文盲多。
胡輕侯仰天長歎:“胡某就是徹頭徹尾的暴發戶。”
說暴發戶還是給自己麵子了,她其實更像是被朝廷收編的山賊頭頭,手下一群狠人,可惜隻會打打殺殺,完全不懂得治理地方,更不懂得什麼叫做發展經濟。
胡輕侯有想過自己培養一群治理地方的官吏和管事,可是她一直就沒有來得及培養啊。
胡輕侯想了半天,短短的公文隻怕不能夠讓手下們理解她的心思,寫得再簡單再深入淺出,那些手下看不懂有個P用。
在短期內,她唯有用一個個血腥的案件作為範例,向她的手下們,向冀州所有人宣告她的處事標準。
胡輕侯有些醒悟了,怪不得的不論小亭長劉邦還是叫花子朱元璋,最後都不得不使用士人當官。與那些不識字的百姓相比,識字的士人的溝通成本果然是低了幾百倍。
胡輕侯冷笑,胡某就是要走出一條新的道路,世界必須掌握在百姓的手中,而不是士人的手中。
……
真定縣。
劉婕淑顫抖著看著公文,大丫殺了張家全族,築京觀!
她又翻看女兒的家書,確定公文絲毫沒有誇張,真的是殺了張家全族。
劉婕淑渾身搖晃,公文上一個個帶著殺氣和鮮血的字幾乎要跳出來。
她手一鬆,公文掉到了地上。
“……大丫……怎麼會……”劉婕淑不敢置信胡輕侯變得這麼凶殘。
打仗隻能殺人,劉婕淑理解的,不殺賊,難道被賊人殺嗎?
可是大丫既然是官老爺了,是中郎將了,是廷尉左監了,怎麼可以殺戮百姓呢?
這會受到千夫所指的,這會被無數人唾罵的,這會不得好死的!
劉婕淑後悔極了,大丫一定是想要替她出頭才做得這麼過的。她該怎麼保護大丫?
劉婕淑淚水長流,怎麼都想不通她該怎麼保護可憐的大丫。
趙縣令在一邊看著劉婕淑哭泣,隻覺胡輕侯真是倒黴,有個這麼迂腐愚蠢的親戚。
他無視劉婕淑臉上的淚水,微笑道:“胡中郎將下令趙某在真定縣辦官學,教導各個管事,劉管事以後若是有空,務必前來官學。”
劉婕淑急忙點頭:“是。”
趙縣令出了大堂,立刻召喚仆役:“劉管事思念家人,有些傷感,你送毛巾熱水與她,再送些熱湯。”
趙縣令微笑著,劉婕淑隻是小門小戶的普通人,被“真善美”忽悠瘸了毫不稀奇,但是劉婕淑是真心對胡輕侯好,與劉婕淑搞好關係就是與胡輕侯搞好關係,這點萬萬要記得。
他微微有些歎息,這人生起伏真是不好說啊,胡輕侯兩年前還是流民,去年就是縣尉了,今年已經是中郎將、廷尉左監了。
看胡輕侯不願意赴任廷尉左監,依然拿著中郎將的名頭下令,這統治冀州的野心真是毫不遮掩啊。
趙縣令深深思索,決定好好勸勸胡輕侯,她吞不下冀州的,能夠找機會掌控三個王侯的封國已經是天上掉餡餅了,萬萬不可貪心。
他對胡輕侯毫無忠心,他是朝廷的官,又不是胡輕侯的官,胡輕侯官大又如何,他為什麼要忠心?
但是他此刻已經被牢牢地綁在了胡輕侯的船上,朝廷任誰都會以為真定縣縣令就是胡輕侯的鐵杆下屬,他還能怎麼辦?
看胡輕侯毫不猶豫地下令由他辦理官學,教導一群管事以上的人員識文斷字,分明也是將他看做了自己人。
趙縣令苦笑,莫名其妙就真的成了胡輕侯的人了?
趙縣令定下心神,胡輕侯選擇他教導管事們識字,而不是選擇趙閥的子弟,表明了胡輕侯不想讓門閥的勢力進入她的勢力範圍內。
他一定要掌握好分寸,千萬不能以為自己教了一群管事識字,以後就是管事們的“座師”、“恩師”了。
他輕輕歎氣,為了自己的前途,他隻能希望胡輕侯一步步高升,千萬不要栽了,不然他極有可能被殃及無辜。
想想真是倒黴啊。
……
平山縣內,胡輕侯正在埋頭寫《新官工作指導》和《管事工作指導》。
“……官員不可住在官民之家或公館廟庵等處……”
“……官員上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調查本地門閥士人、田地畝數、人口數量……”
“……官員上任後必須穿官袍,建高台,令衙役四處敲鑼打鼓,轄區內所有民眾到場……若有人敢嬉笑,仗打十五,再犯,殺了……”
“……核查官倉銀兩、糧食等,必須找與倉庫無關人現場核實,若倉庫內有差錯,立殺倉庫人員……”
“……凡民間伸冤告狀,各有其理,縱然官員心中有偏向,必須依法斷案……”
“……衙署內每日早晨召開晨會,核查昨日的工作進度,頒布今日的工作計劃……”
手下人要麼沒文化,要麼沒經驗,武力值可能有六七十,政治能力能有兩位數就是燒了高香了,胡輕侯隻能用最細節化的工作規範提高手下們的治政能力。
想想明朝也有一本在官員之間流傳的《新官軌範》,不懂得治理地方是通病而不是特例,她似乎也不用煩惱和羞愧。
珞璐璐頭發亂糟糟的,一縷頭發在空中飛揚,額頭見汗,拚命地跑了進來,叫道:“老大,出大事了!”
她喘著氣,道:“朝廷有冀州牧了!”
胡輕侯一怔:“誰這麼不怕死?”全京城都知道誰敢當冀州牧,她就砍死了誰,竟然有人無視她的警告,真以為她不會殺人嗎?
珞璐璐遞上張讓的飛鴿傳書,道:“劉表!”
胡輕侯又是一怔:“劉表?”
張讓的飛鴿傳書中寫得非常清楚:“……劉表上奏,願為冀州牧……陛下許之……萬萬不可殺了劉表……”
胡輕侯反複地看著飛鴿傳書中簡單的言詞,劉表沒去荊州,卻來了冀州?劉表是不是瘋了?
她對著天空長長地歎氣:“三國演義害死人!”
三國演義看多了,以為劉表就是占據了荊州卻無所作為的傻瓜白癡,全靠皇室宗親的身份撐麵子,連劉老板曹老板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可是仔細想想,當時荊州宗族門閥橫行,大門閥與朝廷千絲萬縷,小宗族如同盜匪,殺人掠貨肆無忌憚,朝廷任命的官員的車駕甚至進不了荊州。
如此惡劣的環境之下,劉表單人單騎進入荊州,與蒯氏等大門閥談妥了條件,借與宗族頭目談判的機會,一舉誘殺了宗族頭目,吞並了其部曲,坐穩了荊州牧的位置。
這其中展示出來的勇氣,膽量,氣魄,當真是大BOSS的風範啊。
再回溯劉表年輕的時候,那是敢在黨錮之亂中,帶著太學生麵對朝廷的刀劍毫不退讓,揮舞手臂高喊口號的狠人啊。
這種狠人怎麼會怕了小小的死亡威脅?
胡輕侯悠悠歎息:“胡某小覷了天下英雄!”
哪一個名留青史的人不是從千千萬萬普通人中脫穎而出的,個個都是超級人才超級牛人,沒有笑到最後隻是遇到了更加牛逼的人而已。
珞璐璐緊張地看著胡輕侯:“老大,怎麼辦?這冀州就要沒了?”
胡輕侯淡定無比:“有就是沒有,沒有就是有,何必這麼執著呢?”
小水胡扯住珞璐璐的衣袖:“璐璐姐姐,輕侯姐姐不和我們玩,你和我們一起玩吧。”
小輕渝用力點頭,期盼地看著珞璐璐。
珞璐璐認真道:“給我一塊肉脯,我就和你們玩。”
小輕渝搖頭:“半塊肉脯就成交。”
珞璐璐怒視小輕渝:“上次還是一塊肉脯的!奸商!”
小輕渝歡喜地叫:“我就是奸商!”
……
洛陽。
劉洪心情極好,冀州牧空缺,士人們竟然個個不想去冀州,這是不想征收稅款,為他建造宮殿嗎?
關鍵時刻還是皇室宗親靠得住。
他微笑道:“雖然劉表以前有些違逆了朕,但是隻要這件事他辦得好,朕可以不追究的。”
劉表以前支持士人,是黨人領袖之一,被他流放了,但是,劉表終究是皇室宗親,很明顯已經想清楚了P股在哪裡,願意為他出力了。
劉洪真心地笑著:“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劉表在剿滅黃巾的時候也是出了力的,雖然沒有什麼功勞,但是重要的是態度。而且這次劉表是繳納足額的冀州牧買官錢的,這誠意真是真誠極了。
張讓微笑道:“劉表與弘農楊氏、汝南袁氏、江夏張氏等過從甚密,聽聞他在新鄭的義勇軍也是弘農楊氏和汝南袁氏的人為根基,若是他這次真的迷途知返,忠君報國,倒是天大之喜。”
劉洪笑道:“無妨,依朕看,這劉表是經過了顛沛流離,知道朕才是他的依靠了。”他有些得意,皇室宗親也好,士人也好,不被他好好敲打,就不知道他才是銅馬朝的天子。
趙忠笑道:“聽說劉表與胡輕侯在新鄭頗有嫌隙,胡輕侯此刻正在冀州,兩人會不會……”
劉洪搖頭道:“胡輕侯是個聰明人,怎麼會做糊塗事?”
他笑著又道:“你們發個書信催催,讓胡輕侯早點帶著錢財回京城。”
張讓和趙忠笑著點頭,心中對劉表恨之入骨,以為是皇室宗親,胡輕侯就不敢砍下你的頭了?要不是劉洪護著你,你進入冀州的那一刻就死了!
劉洪看著宮殿外的殘垣,歡喜地笑著:“冀州人口眾多,隻要多收些稅銀,想必朕就能有錢蓋新的宮殿了。”每日看到破敗的皇宮,真是喜憂參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