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屹吊兒郎當地倚著椅背,後槽牙磨了磨。
真該死啊,這個人怎麼在這種地方看上去都那麼高高在上。
“哎,你知道為什麼我要當警察嗎?”不等他回答,梁屹自顧自地說,“因為十幾年前,她為你比賽遭受汙蔑而奔波的那天晚上,去網吧遇見地痞流氓,可我那時候除了騙他們警察來了,根本保護不了她。”
林汀雲倏然抬眸。
梁屹沒有說名字,可現在在他們之前能提到的那個她,除了許奈奈彆無他人。
“她大概永遠不會知道,我也追逐了她十多年。”啤酒無法醉人,梁屹卻覺得自己有些醉了。
“她曾經去過一次美國,不是讀博期間那次交換,是更久之前,”梁屹輕笑,“我聽說她是以國際義工的名義被分配去了密西西比州,在當地被騙了錢,渾身上下隻剩護照,我知道的時候她已經被萬施月帶回來了。”
林汀雲眯眼:“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嗬,”梁屹自嘲一笑,“可能是因為我要走了吧。”
林汀雲忽然發現他身邊沒有跟著那個咋咋呼呼的小跟班。
“你們這樣的人,應該永遠都無法理解我們這些底層人物的悲歡。”梁屹給自己倒滿酒,劣質易拉罐在他掌心捏到變形。
“哦對了,不知道你還記得不記得當年高三學校傳過緋聞,起因是一個名字的縮寫,當時我因為私心沒有否認,後來想想自己還挺不是東西的........也不知道她當時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梁屹將酒一飲而儘,他站起來,走之前拍了拍林汀雲的肩:“我很確定那個名字不是我,至於是誰,我也不知道。”
林汀雲出聲:“梁屹。”
“好了好了,不想多說了,我要走了。”梁屹不耐煩地擺擺手。
他眼眶發紅,卻笑得輕描淡寫,“吳駿犧牲了,我要去頂替他的空缺。”
“或許一年,或許兩年——也或許永遠都不會回來。”
梁屹承認自己麵對林汀雲有一種骨子裡的自卑。
他知道林汀雲一個人的身價就足夠帶動一大批人與城市發展,而自己除了搏命沒有其他選擇。
時隔多年後的重逢,當他看見他們再次並肩而立時,他便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再有機會。
“淮宜一中小前鋒。”
梁屹步伐猛頓。
林汀雲在他背後站起來,梁屹緩緩回頭。
西裝革履的男人右手握拳敲擊左胸,林汀雲勾唇朝他挑眉。
那是屬於他們籃球隊的默契手勢。
梁屹瞳孔驟縮,時光在這一刻迅速倒退。
遙遠的學生時代,與盛越激烈的籃球爭霸賽,對手卑劣犯規後他拚儘全力的配合,天之驕子的絕地反擊,少年人滿腔熱血地拋灑汗水。
那時候沒有階級差異沒有思維定式,大家穿著一樣的校服,奔跑在同一片籃球場,為了同一個目的歡呼雀躍或喜或憂。
他又想到許奈奈,她在凝望彆人背影的時候,他也在看著她。
她艱難地攀爬至年級前列,卻從未回頭看過他也從吊車尾的成績到考上公大。
他跟隨她去北京,又因為她調任鷺城,來到最苦最累的緝毒支隊。
他並不後悔這一次次抉擇,因為在這一次次抉擇中,他也尋到了自己人生的意義。
“記得好好納稅,”梁屹轉身仰頭輕笑,瀟灑揮手,無人可見處,眼眶卻含著熱淚。
他隨口哼笑“走了。”
奈奈,隻是這一次,我就不跟你走了。
........
*
暮天一色,海浪聲聲。
臨海大平層窗台的玫瑰花已經枯萎,換成大盆栽的蘆薈卻生機勃勃。
林汀雲斜靠著沙發把玩手裡的打火機。
哢得一聲點燃煙頭,猩紅的火星成為黑暗中唯一的亮色,他的眼睛被淡藍的煙霧繚繞。
林汀雲沒有將煙柄放到唇邊,他隻是看著煙灰一節節落下,比起讓尼古丁直接麻痹神經,這是他做過最多的動作。
過往許多年,他習慣了一個人,難眠的夜晚對他來說不算難熬。
可人一旦有過期冀,便很難再回到先前的孤寂。
那晚島嶼上,許奈奈釋然而輕鬆的笑,在梁屹口中卻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麵。
林汀雲第一次分不清虛實。
星辰輾轉,潮起潮落,月落西山,新一輪的紅日從海平麵緩緩升起。
林汀雲扔掉燃到根部的煙柄,抱起窗台的蘆薈,將乾枯的玫瑰扔到垃圾桶。
他打開賓利車門,按下藍牙耳麥。
“林總,您要查的有結果了,許工接受了淮宜一家新晉生物公司的offer,這家公司今年才注冊,我們查不到他們的底細。”
林汀雲單手撐著方向盤,窗外景色如浮光掠影。
他疑惑:“查不到底細?”
於紹:“是,對方很神秘,公開的法人與股東都沒什麼背景.......看上去就是個平平無奇的生物公司。”
林汀雲不相信平平無奇的生物公司會得到許奈奈的青睞。
可是能讓他們都查不到底細的後台實在少見。
“我知道了。”
.........
賓利疾馳,迎著朝陽劃出一道流暢的殘影,和平路268號在小巷末尾仍然花團錦簇。
趙玉芬抱著新鮮的盆栽到外麵曬太陽,見他過來十分驚訝:“怎麼現在有時間過來了?”
大盆蘆薈安靜地放在駕駛座,林汀雲輕聲:“它還需要移盆嗎?”
趙玉芬探頭看了一眼:“不用了,這個品種的蘆薈最多就長這麼大,如果旁邊長出小芽再挖出來放到小花盆就行。”
林汀雲點頭。
趙玉芬笑道:“怎麼,就過來問我怎麼養花?”
林汀雲不可置否。
趙玉芬一邊擺花一邊感歎:“前幾天小雨也過來看過我,沒想到這麼多年她還記得我這個老婆子........她回淮宜了吧,小林,你什麼時候回去呢?”
林汀雲幫她搬起一盆重盆栽,沒有說話。
趙玉芬望向他,眉眼難掩憐愛。
她看著他長大,太明白他經曆過什麼,可林家待她不薄,她這個年紀的人總是希望闔家團圓。
“小林,你終究是林家的二公子。”
林汀雲眉心微蹙。
趙玉芬知道他討厭這個稱呼,歎了口氣,還是道:“先生也是個執拗的人,我知道你委屈,但他畢竟是你父親,還有夫人........你是年輕人,多體諒體諒他們,他們也很不容易,這麼多年多虧小雨一直陪在夫人身邊..........”
“我知道。”林汀雲打斷。
他幫趙玉芬將幾個最重的花盆擺好,低聲:“趙姨,我走了。”
趙玉芬一愣,竟是不知他說的‘走’是去哪裡。
“小林。”她沒有繼續,而是輕笑著問,“那個你要送蘆薈的姑娘呢?”
林汀雲拉車門的手微頓,方才聚集在眉心的陰霾緩緩散開。
他勾唇,眉眼溫柔:“有機會的話,下次帶來讓您見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