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044 斷出凶手(1 / 2)

顧家小仵作 柯小聶 19900 字 5個月前

林瀅是見之欣喜, 感激這具屍體是保持得不錯的濕屍,可周圍之人卻嚇了一跳,隻覺得姚淳兒此等屍態十分古怪, 簡直是令人為之心悸。

劉知州麵色微變, 不覺沉吟:“林瀅,屍首如此情態, 可還能驗屍?”

林瀅清清脆脆說道:“回大人,此種情態的屍首乃是因為屍體長期處於積濕之地,故而身體處於一種嚴重皂化現象。但正因為如此, 屍體生前脂肪層所留下的傷痕反而留了下來,這是上天見憐,使得姚小姐形成一具濕屍, 可以更好驗出屍體生前所留傷痕。”

林瀅此言, 亦是真心實意。

要知曉屍體雖然可能會部分皂化形成屍蠟, 但是通常隻會局部形成屍蠟, 一般都出現在屍體的臀部、胸口等脂肪含量較多的地方。

像姚淳兒這種全身形成屍蠟的狀態,可以說是十分罕見。

沈道士本來還有滿腹玄學要傾述,不過現在林瀅正在聊科學,故而沈道士也隻好將滿肚子的話都咽回肚子裡。

林瀅想了想補充:“不過這濕屍十分脆弱,還請各位大哥起棺時小心些,不可震壞。”

劉知州輕輕一點頭, 叮囑在場幾個捕快:“仔細乾活, 可彆磕碰了屍體。”

幾個捕快起棺,將姚淳兒連人帶棺抬入之前早就搭好的天棚之中。

形成屍蠟的屍體夾雜著一股特殊的腐敗之氣, 氣味絕對談不上好聞。如今透過風,可那味兒還是有些難聞。

在場官員都掩住口鼻,受不得屍體臭氣, 林瀅卻是戴上口罩,迎難而上。

形成屍蠟的濕屍呈現灰白色,是還算堅實的蠟樣物。林瀅帶上手套輕觸,有一股子奇異古怪的油膩感。

這樣保存下來的屍體甚至具有一定彈性,如果手指用力,甚至可以按下一定的凹陷痕。但這種異變的脂肪肌肉組織其實十分脆弱,外力稍重,就容易將之弄碎。

所以林瀅不得不小心翼翼,認真行事。

就如姚父所說那樣,姚淳兒是俯臥在棺中,麵目朝下,雙手抓米,形成一個很古怪的姿勢。

三年前,姚淳兒是穿著壽衣下殯,如今衣衫已經化成一條條的,不能遮蔽濕屍。

當日以如今姚淳兒屍體的狀況,也很難讓人聯想到所謂的香豔美感,隻會讓人不寒而栗。

林瀅仔細端詳麵前的濕屍,輕手輕腳的檢查。

“屍體左臂有一道抓痕,呈紫紅色挫傷狀態,似生前被人暴力製服所導致。”

“不過最嚴重一道傷,是姚小姐後腰一道兵器傷,長約四寸,從左脊附近一直蜿蜒到左腰腰側。此處刺傷,容易重傷腎臟、腸道等,會使內腹受傷充血,使受害著大量失血而死。”

“而且這樣的傷,絕不會是受害者自己所刺。衛瑉,還勞你演示一下。”

衛瑉嗯了一聲,手中握刃,衝著姚淳兒後腰處傷口進行比劃。

如此一來,劉知州就能看得清清楚楚。這是人關節絕對不可能達成得角度。沒有任何一個人,能以這種角度刺傷自己。

“至於究竟是什麼兵刃造成的傷口,我一時也並無把握,還需通過傷口,慢慢比對。”

說到了這兒,林瀅取出刀,將姚淳兒那部分受傷的人體組織切割下來。

手術刀十分鋒銳,加上姚淳兒的屍體已經屍蠟化,林瀅隻覺得自己利刃好似切在豆腐上,刀切如敗絮,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然後她把姚淳兒這部分組織放入早準備好的冷冰冰琉璃容器當中。

古代沒有福爾馬林溶液,林瀅用高濃度酒精加水銀勾兌成溶液備用。

水銀有毒,林瀅放下姚淳兒組織物後迅速密封,以策安全。

她這麼乾,周圍之人皆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劉知州,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阿瀅隻是想查出姚小姐究竟是被何種兵器所殺,並無不敬之意,還盼大人成全。”

其實主要是林瀅發現姚淳兒的傷口絕非平常傷口。

普通的兵器刺傷大抵較窄,隻有留下砍傷、劃傷,才會形成較長傷口。

姚淳兒的傷口明明是刺傷,卻寬約四寸,那並不是一件常規的凶器。

不過越不常規的凶器,就越容易尋出凶手身份。

所以林瀅明知有些驚世駭俗,卻也仍然提議讓自己帶走姚淳兒屍體的一部分,方便自己繼續追查。

隻不過林瀅雖出言懇求,劉知州卻不免有些猶豫。

關鍵時刻,那沈道士便忽而開口:“劉大人,姚小姐在陰穢之地賣埋屍三載,陰氣甚重,隻怕於沈家家宅不利。不若讓貧道做法事三日,消除姚小姐周身戾氣,再讓林姑娘奉還部分,以全屍下葬。如此,也是兩全其美。”

此言既出,亦是給姚家人一個台階下,方才兩全其美。

以三人之期,看林瀅是否能驗出凶器,尋出凶手。

林瀅回到居所,刻意買了半片豬肉,用來做試驗。她還仔細記了賬,以便之後回家找顧公報銷。

錢財方麵,她還是稍顯小氣的。

衛瑉是個習武之人,林瀅還特意邀約衛瑉一起探討。

衛瑉取出自己護身短刃,此等匕首是護身所用,具有攻擊性。此刃約八寸長,一寸來寬,刀尖尖銳,呈現流線型,刃身上還有血槽,方便放血。

衛瑉一下刺入了豬肉,手法嫻熟,顯露出他的專業性。

如此豬皮留下的刺口甚至小於一寸,皮肉收縮,造成傷口比刃身還窄的效果。

林瀅檢查之下,越發肯定刺傷姚淳兒的絕不是此等短刃。

然後衛瑉扣住了自己腰刀,那刀白銀吞口,刀柄用銀絲纏繞,一層層的方便吸汗。如此就算衛瑉久握,也不容易因汗鬆脫。

如今衛瑉拔出刀,一刀刺去,在豬肉上留下一個兩寸來寬的刀痕。

衛瑉沉吟:“我隨身冷月刀要比尋常刀要堅硬,是幾經淬火的好鐵所鑄。不過說到規格,此刀長寬倒是與普通刀刃並無二致。刀身太厚,易顯笨拙,殺敵時容易嵌入對手身軀之中,易生滯澀,並不是很方便。我雖見到寬刀寬刃,但是用的人實在不算多,而且也不算方便。”

林瀅翻看刀口:“而且如果是長刃刺入,傷口會比姚淳兒形成的傷口要深。姚淳兒傷口外寬內窄,像是刀身較寬的短刃,刀劍卻很細。刀寬部分比較長,不像是尖錐形。”

幾番比較之下,林瀅對這個兵器的形狀漸漸也心裡有數,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此刻程家之中,程爍被請入方氏這位大夫人房中。今日林瀅當眾驗屍之事在鳳州鬨得沸沸揚揚,程爍也是有所耳聞。

他憤然惱恨,麵頰因此生出一縷惱火之色,雙頰透出了幾許憤恨。甚至今日,他還怒火攻心,打傷了房裡一個丫鬟。

不過到了方氏這個母親跟前,程爍卻忽而顯得乖順起來。

他輕輕發抖,喃喃叫著母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整個人久好似不好了。從小程爍就十分會撒嬌,知曉怎麼樣在女性長輩賣好,才能博得她們的憐愛和寬容。

這在況鳳彩麵前是兩回事。

“母親,母親,薑逸如今身為推官,非要跟兒子不依不饒,非要針對我們程家。那個林瀅是薑逸請來,又怎麼會說有利於我的話?薑逸本就是顧公黨羽,而林瀅這個會驗屍的丫鬟,又是顧知州親自教出,他們都是一夥人,都是要害死兒子!”

程爍伏在了況鳳彩膝頭,驚恐的向著方氏抱怨。

他喃喃說道:“是,那日我是為難了姚淳兒那個賤人,我打傷了她的丫鬟,還,還說了些威脅她的話,可是我沒有殺她呀!她不是我殺的。”

方氏手掌輕輕的撫摸著程爍的頭,卻歎了口氣。

如今程爍終於承認,那日他確實為難了姚淳兒。在這之前,在這三年裡,程爍本來一直矢口否認,說他那日根本沒見過姚淳兒,更沒有為難於她。

當然程爍縱然不認,方氏也不能說一點兒都不知道。

她拷問過那日小廝,將那日隨從都打發。若方氏一點都不知道,她也不必威脅姚家,甚至買通那個陳道士,將姚淳兒埋葬於聚穢之地,要使得姚淳兒不得超生。

一個母親為了自己孩子,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的,方氏亦是如此。

就像現在,程爍輕輕的伏在了她的膝頭,顯得多麼的無依無靠,又是多麼的可憐。

當然程爍早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是一個能施展暴力的成年人,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在方氏心裡,程爍終究是那個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小孩兒。

就像現在,程爍伏在了她的膝頭,淚水落在了方氏的衣襟之上。

看著他這個樣子,方氏又怎麼會對他有半點見怪。

無論程爍做過多少惡毒的事情,方氏都會心腸發軟,絕不能對他不管。

程爍哭著傾述自己委屈:“我去為難況鳳彩,是因為她這個賤人無恥,這般毀我顏麵。她瞧中薑逸那種下賤貨色,而況家還肯順了她的心意。況家為什麼要順了她?是不是覺得,薑逸比我要能乾、出挑,更有前程?無論如何,況家也是將女兒這般嫁過去了。我怎麼能咽下這口氣?我怎麼能咽下這口氣!”

他瞧不得況鳳彩這個賤人心願順遂,看不得她稱心如意,跟薑逸那個奸夫好得蜜裡調油。他要況鳳彩生不如死,惶恐不安,日子過得十分喪氣,絕不能有半點歡喜。

所以他非要騷擾況鳳彩,甚至那時候他還恨不得殺了這個賤人。

如今程爍喃喃提及當年之事,方氏麵色沉沉,竟似有幾分喪氣,亦未曾多說什麼。那時候,她是知曉程爍的行徑的,可是她竟並未當真很嚴厲的阻止。

她隻是輕柔的,不痛不癢的嗬斥了幾句。

因為她的心裡,何嘗不是真心為了程爍委屈。自己要顏麵,體恤周全,卻讓況家那個不懂事的下賤丫頭欺負在頭上來!

這可真是人善被人欺啊!兒子生氣也是應該的。

如今回憶起當年之事,方氏忽而有些後悔。

若自己那時候阻止了兒子呢?若她嚴厲嗬斥,不讓程爍胡鬨,這個孩子是不是就會收斂幾分,不至於真的闖下大禍。

也許此間種種,也不至於真落到了如此地步。

可是現在,說這些也是遲了。

她耳邊聽著程爍在那兒喃喃低語:“不是我殺了姚淳兒,可姚淳兒終究是死了。她總不會平白無故就死。我知道了母親,我知道了!害死姚淳兒的一定是薑逸。是了,他是個偽君子,他趁機汙蔑我,作踐我,作踐我們程家,以抬他的名聲。如今誰不知曉,他威武不能屈,為了替姚家討回公道,什麼樣事情都能做出來!”

“哼!他聯合那些士子上書,那麼鬨,就好像什麼意見領袖。這是他踩著咱們家做踏腳石,好抬他的前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一定是怎麼一回事!”

“他必定是不堪其煩,嫌我騷擾況鳳彩,所以決意為了況鳳彩那個賤人報複於我。隻要,姚淳兒死了,我便完了。從此以後,我再不能騷擾況鳳彩這個賤人。”

程爍越說,他一雙眼睛越亮!

當他說這些舊事時,他既沒有什麼證據,也沒有什麼邏輯。可是程爍說得十分興奮,他一雙眼閃閃發光,就好像對自己推斷深信不疑了。

可是誰也不會相信他說的話,也不會覺得他的話裡麵存在什麼邏輯。

就連方氏也不相信。

她想,爍兒已經瘋魔了。程爍說話瘋瘋癲癲,顛三倒四,一旦被官府拉去審問,他還能守住什麼秘密?他必定稍稍盤問,就竹筒倒豆子,將什麼樣的話都說出來。

而方氏正是因為早就知曉這一點,所以她一開始就使儘手段,替程爍遮掩此事,甚至拿捏姚家。

所以姚淳兒在方氏的安排下,才是突發重疾而死,而不是被人刺傷。

可是如今,這些事情終究兜不住了。

方氏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她隻覺得自己肺腑之間儘數都是苦澀。

陽光從窗台這樣滑過來,落在了方氏的頭上,她一個保養良好的貴婦人,如今頭發卻是已經微微花白。

為了兒子,她這個母親已經殫精竭慮,使出了全部手段。

程爍卻還在哭,他一把年紀了,哭得卻還像個孩子,他哭訴著:“母親,我,我不要被官府捉了去。薑逸心機深沉,又為了況鳳彩那個賤人仇視於我,他必定會對我百般折磨,恨不得將我折磨而死。”

方氏安撫他:“不會,你是我程家子孫,他們不會對你用刑。最多,不過拿你問一問。”

然後方氏嗓音裡漸漸浮起了蒼涼的悲傷:“可是,牢裡會有老鼠,還會有蟑螂這樣的小蟲子。爍兒,你受不得這樣的苦的,你一定受不得這樣的苦。我不能讓你去牢裡,我絕不能讓你受如此屈辱和為難。一個母親,又怎麼能讓自己兒子落到如此境地。”

她麵色變幻,麵頰之上淒苦與憤怒之色交織,最後終於化為一種柔情。

然後方氏的手終於捧上了一旁那碗早就熬好的安神湯。

“爍兒,你將這碗安神湯喝了吧。然後,接下來的事,母親替你想辦法。”

程爍麵頰之上頓時透出了喜色,他知曉方氏的手段,既然方氏這般說了,那自己便當真不會入獄,也不會有事。

其實他心態真的像一個小孩子,隻要母親說可以,他便覺得這件事情真的已經解決了。仿佛全世界的難題,都可以由母親來解決。

方氏看著他喝下這碗藥,驀然淚水滾滾,這般奪眶而出。

她伸出手,就這般撫摸上了程爍的麵頰。

程爍已經兩天沒有整理儀容,如今他胡子都已經長出來了。

方氏柔軟的手掌撫摸上程爍麵頰時,這些胡茬還紮著她的手掌心。這張臉,仿佛又變成了一張胖乎乎的小臉,是孩童時候光潤豐滿的臉頰。

一種難以形容的悲苦頓時湧入了方氏的眼中。

這時候,官府的差人已經到了程家,正要提程爍回府問話。

程家在鳳州根深蒂固,本來李知州也多少要給程家一個麵子。不過這件案子被薑逸鬨得沸沸揚揚,今日大張旗鼓的驗屍更將這樁案子鬨得滿城風雨。

無論林瀅的驗屍結果是否有結果,薑推官將林瀅特意從陳州請來驗屍的舉動,已經將這件事情推向風口浪尖。

所以程爍也應該像個平頭老百姓一樣,被官府這樣子認真盤問一番。

事實上,從姚家鬆口,同意驗屍,就注定有這個結果。

來程家的差人亦心中忐忑,自然生恐程家不配合。若不能順利帶回,隻怕他們這些差人也會吃掛落。

上官心情不佳,恐怕就會拿他們這些小幺兒出氣。

那如此一來,倒黴的還是他們這些底層公務員。

故而為首的何捕頭麵色比較嚴肅,一副誌在必得樣子。好在這一次程家也似感應到輿論壓力,方氏倒也並未如何的留難,隻這般將何捕頭幾人請入。

房間裡暖香輕薰,程爍半跪在地上,輕輕伏在方氏的膝頭。

方氏容色溫婉,一派氣定神閒大家主母姿態。見著外客,她柔聲說道:“諸位請坐,今日爍兒本應隨諸位去官府問話,可惜,可惜他忽染重疾,也是起不來了。這可憐的孩子,這些日子受儘煎熬,受了許多委屈,唉,這可當真委屈了他。隻不過從今日起,他也再不必受這般折磨。”

方氏說著這樣的話,當日這樣的話自然沒什麼用,她也做不了這個主。到了此時此刻,不是方氏說一聲不去,便可以不去。

可如今方氏語態頗為古怪,何捕頭亦瞧得心裡微微一動,隻覺得有什麼彆扭,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

程爍是個成年男人了,見到外客,卻仍保持這樣的伏膝姿勢,看著說不儘的古怪。

這副情態落入何捕頭眼裡,他已經隱隱覺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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