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044 斷出凶手(2 / 2)

顧家小仵作 柯小聶 19900 字 5個月前

然後何捕頭伸手輕輕一按,便見程爍身軀輕輕滑開,一縷黑血順著程爍的唇角蜿蜒而落。此刻程爍肌膚猶熱,可何捕頭手指探去,竟已然是呼吸全無!

程爍那一張麵皮已經泛起了淡淡的死人青色。

何捕頭麵色大變,禁不住退後了一步。

“程,程夫人,你,你,他這是——”

方氏唇角泛起了一縷宛如春花般柔和笑容,重新將程爍摟入了自己懷中。她的嗓音很輕柔,溫柔得好像是世間最溫柔的母親:“爍兒從小任性,是我將他寵壞了。可既然他是被我寵著長大的,我便不能中途撒手,這樣不理會他。一個好的母親,是不能容忍自己孩子受這樣的委屈。”

桌上那晚安神湯已經被喝了個乾淨,如今擱著空碗在幾麵上,至少程爍在方氏跟前是十分聽話的。

方氏柔柔的說道:“孩子,我親愛的孩子,你便這樣安心睡去。如此一來,誰也不能再喚你去問話,誰都不能為難你。”

在場的差人都是毛骨悚然,心生一縷寒意。

方氏如此情態,怕是已經瘋了。

何捕頭心裡卻忽而有一個想法,他心想這件事情如此了解,也算是不錯。

這些大家族都並不怎麼願意見官的,仿佛這最後虛無縹緲的體麵比什麼都重要。

這時候況鳳彩卻尚不知曉此事,更不知曉程爍的事。

但今日驗屍之事鬨得沸沸揚揚,況鳳彩不可遏製的想到了方氏。

這幾年,替程爍遮掩這件事的是方氏這個當家主母,而並不是程頡這個父親。

說來可笑,這是因為方氏這個女子更重情意一些,而程頡這個父親卻並不怎麼理事。

因為孩子是方氏十月懷胎,這樣兒生出來的,孩子父親卻並未受過生育之苦。

因為程爍並不是程頡唯一的兒子,因為程頡篤信燒爐煉丹,對妻兒其實並沒有什麼情誼。

可方氏對親生兒子的熱情,就是對彆人的一種冷酷和殘忍。

但況鳳彩第一次見到方氏時候,其實是對方氏頗有好感的。她覺得方氏是個溫柔、體麵的婦人,也承受了許多辛苦,更是一個遠近聞名的賢惠人。

一個能乾的妻子通常是由一個不怎麼負責任的丈夫襯托出來的,至少方氏是如此。

因為程頡雖然占據嫡長的名分,其實資質平平。可能在科舉一道遭受了打擊,程頡乾脆躺平,什麼事情也不管,隻顧著煉丹升仙。

程府出入的並不是飽學的門客,而是善於煉丹的羽人方士。

這麼個撒手不管的男人,當然會造就一個能乾會攬事的主母。

方氏未出閣前,就已經是個遠近聞名的能乾人,嫁人後更十分賢惠。

彆人感慨她命途多舛,為她歎息惋惜,甚至會唏噓不已。

那麼況鳳彩第一次見麵時,也對方氏產生了某種惋惜和同情。

但無論如何,方氏已經融入了程家。她一見況鳳彩,就十分喜歡況鳳彩,覺得況鳳彩和自己生得十分之像,還跟身邊妯娌笑說況鳳彩似有幾分自己年輕時候品格。

彆人都說方氏賢惠辛苦,嫁人程家受了不少的委屈。

可方氏人前總是溫和而淡定,從無半句怨言。

她甚至還拉著況鳳彩的手,給況鳳彩傳授馭夫之道。

這丈夫有什麼要緊,男人哪個不偷腥,這麼跟他計較就沒意思了。隻要早生兒子,自己顏色常換常新,那就足夠了。占據正妻位置,男人貪新有什麼要緊,總是會挑花眼膩味的。

她在教況鳳彩做個賢惠人。

方氏甚至握住了況鳳彩的手,跟況鳳彩說幾句體己話:“爍兒始終滿身孩子氣,以後撐起這個家的終究是咱們內宅的女人。鳳彩,我瞧你是有眼緣的,除了你這樣的孩子,誰也不能做我媳婦。”

她就像是最好的婆母,也許況鳳彩真嫁入程家,方氏是真會支持於她。

可況鳳彩卻是不寒而栗。也許方氏所說是真心話,況鳳彩是有幾分方氏的品格。可是若然如此,況鳳彩嫁入程家,也不過變成方氏這副模樣。

到時候彆人會同情她,稱讚她,仿佛她才是這個家的主心骨。

在這樣稱讚惋惜之中,生活裡的苦味就能慢慢咀嚼,甚至能從咀嚼苦味裡尋覓到一些樂趣。

她自然想不到方氏在程爍這件事情展露的狠絕,沒想到那個溫柔賢惠的婦人居然能做到這一步,沒想到方氏會威脅姚家,處置下人,消弭證據,甚至□□。

當況鳳彩看到方氏這一麵時,甚至覺得十分的荒誕。

她更想不到,方氏此刻正在哭,正抱著程爍的屍首在哭。這個時候的方氏很孤單,很絕望。因為就算這個時候,她那個素來不攬事的丈夫仍然不理會任何事。

馬車到了善心堂,況鳳彩下了馬車,向林瀅居所走去。

這時候況鳳彩帶著食盒,自然是來探望林瀅。況鳳彩備好晚食,以供林瀅食用。

除此以外,況鳳彩還想問一下林瀅的工作進度,看林瀅有無發現。

林瀅還是有效率的,此刻已經是有所斬獲。

在一番試驗之下,林瀅已經把殺死姚淳兒的兵器大概形狀描繪出來,畫在了紙上。

林瀅也顧不得吃飯,跟況鳳彩這個出現在現場的當事人商討案情。

“況姐姐請看,這便是殺死姚小姐的兵器。”

那是一把短刃,刃身頗寬,顯得刀麵寬闊,然後伴隨圓弧形收成刀尖。

隻有這種形狀的凶器,才有可能造成姚淳兒那樣子的傷口。

這種特定兵刃,況鳳彩瞧在眼裡,亦覺得有些眼熟,不覺輕輕皺起了眉頭。

“這種刀,瞧著仿佛,仿佛有些眼熟。”

況鳳彩未曾嫁人的歲月裡,確實過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優渥生活。

不過自從嫁給了薑逸之後,她的人生也沾染了一些煙火氣。

林瀅點頭:“不錯,這正是肉鋪屠夫所用的切肉刀。這屠夫所用之刀,根據用途不同,形狀也不一樣。像殺豬放血用的是尖刃,剝去皮的刀刀口上揚,而剔骨刀就比較厚實尖銳。至於平素給客人切肉的切肉刀,就是這種刀身薄、刀麵寬的短刃,如此分肉時候才能方便順手。”

“隻有這種切肉刀,才能刺入姚小姐後,留下一個四寸長的長薄刺傷,這是彆的凶器不可能留下。”

說到了這兒,林瀅還輕輕捧起盛放了姚淳兒部分組織的琉璃瓶,透著這個瓶子看著姚淳兒當初留下的那個傷口。

“況姐姐,當初你也留在了甜水巷,你可記得甜水巷中有幾個肉鋪?”

林瀅基本也猜出了事情輪廓。

案發當日,姚淳兒被程爍為難,驚得下了馬車,獨自一人行走於甜水巷中。

她來甜水巷是為了尋況鳳彩說話,可那時候住在甜水巷的薑家隻不過是剛剛有起色的小戶人家。甜水巷的治安雖不能說崩壞,可對於一個單身女子而言還是過於危險了。

氣喘籲籲的姚淳兒經過一個肉鋪,被一個心存不良的屠夫看中,因此發生了爭執。

而姚淳兒又是個性烈的人,她很可能激怒了凶手。

於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就那麼倒黴,獨身一人時就偏生遇到了這樣的惡事,乃至於香消玉殞。

她死得好生無辜。

那麼到了現在,林瀅便想利用證據將害死姚淳兒的凶手尋出來。

這其中的關鍵,當日是麵前的況鳳彩。

況鳳彩記得姚淳兒的死亡地點,是她第一時間尋到身軀尚自溫熱的姚淳兒。還有那時候況鳳彩居於甜水巷,對甜水巷的肉鋪也應該比較熟悉。凶手是臨時起意,激情犯案,不大可能運屍很遠。那麼發現姚淳兒的地方,很可能離他鋪麵不遠。

如果是這樣,這件事情雖因程爍而起,而且逼姚淳兒獨自逃走的程爍要負很大的責任,但凶手很可能另有其人。

但其實況鳳彩本應該對甜水巷的肉攤子並不熟悉。

她出身名門,生來便是養尊處優,生活得十分順意,嫁給薑逸自然算是資源降級。

可就算這樣,況鳳彩生活跟真正的平民生活還是有所差彆。

那時候她已經是舉人娘子,房子雖然小一些,可是卻是也是三進三出的院子,隻是比不得況家那夏日也能遮陽無暑的連綿豪宅。

薑逸給她置辦了下人,她身邊也有丫鬟婆子,不必出門買菜,也不必做飯洗衣。

況家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貧苦生活,其實無非房子小一些,侍候的丫鬟少了幾個。況鳳彩跟了薑逸,生活水平並不差。

薑逸是個孤兒,可孤兒也有孤兒的好處。況鳳彩上頭沒有婆母要侍候,家裡沒有妯娌置氣,她跟薑逸本應該是對快活夫妻。

但就是因為姚淳兒的死,況鳳彩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故。

她本來不至於親自去肉鋪買肉,跟周圍的鄰居來往也是不多。可那時候,為了尋出姚淳兒的死真相,她拋頭露麵,四處詢問,隻盼有人窺見真相,作證姚淳兒死於非命,是被人殘忍殺害,而不是突發疾病而死。

最好是有人看到程爍追逐姚淳兒,對姚淳兒動了手。

這自然是徒勞無功。

況鳳彩並沒有尋到自己想要的時間證人,又或者縱然有人窺見什麼,可甜水巷住的都是平頭百姓,又有幾人膽敢因此得罪程家?

那時候,況鳳彩並沒有什麼收獲。

可她所為之事並不是一點用都沒有。比如三年過去,如今林瀅再問起那時候的事,問況鳳彩是否記得姚淳兒死時附近有肉鋪,那麼況鳳彩就能答上這個問題。

有!她記得有這個人,對方姓宋,肉鋪子裡姚淳兒屍體發現地方不過半裡地,也就是兩三百米距離。

她還問過這個宋屠夫。

宋屠夫看著四十來歲,生得腰肥膀圓,滿臉橫肉,卻是沉默寡言。

況鳳彩放柔嗓子問那時候發生何事時,宋屠夫卻是愛答不理,甚至不大稀罕多說兩句。

況鳳彩對他印象特彆的深刻。

因為縱然況鳳彩平日裡跟鄰居少有來往,可她彬彬有禮詢問時,她溫柔態度會給彆人留下好印象,也會客氣應付幾句。

那時候宋屠夫切肉,他那寬肚刃尖的切肉刀這樣一比,就嘩啦啦切開皮肉脂肪,整整齊齊的將肉切開。

回憶當年情景,況鳳彩驀然生出了一層寒意。

原來那個凶手曾經離她這般近。

那把鋒銳的切肉刀,曾經用在了可憐的姚淳兒身上,使得姚淳兒死於非命!

況鳳彩回過神來,秀麗的麵頰之上頓時浮起了一縷急切,飛快說道:“我這就將此事告訴逸郎。三年了,整整三年了,那宋屠夫不知還在不在甜水巷。”

她已經迫不及待,跟林瀅寒暄幾句,道了謝之後,便不覺匆匆離開。

正因為浪費了整整三年光景,況鳳彩覺得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林瀅是第二天知曉了程爍的死,本來她作為仵作,乾的是法醫工作。所以她驗屍得出結論之後,主要的抓捕工作和證據搜索就應該讓專業人員完成。

驗完屍後,林瀅暫時沒有死,把那一大片做實驗的豬肉給煮了,給善心堂的孩子加個餐。

這時候,林瀅就知曉了程爍的死。

程家說程爍是因為受驚過度,又不願意受鳳州官吏的折辱,因此自儘身亡。但是坊間傳聞之中,還有另一種說法,那就是程爍的母親方氏親自毒死自己的愛子,生怕自己愛兒受到什麼委屈。

隻不過程家並不願意這些事鬨到官府去,讓人評頭論足。所以程爍的死,就成為一樁自儘的案子,頓時這般了結。

可天意弄人,若方氏下手晚些,若程爍肯去官府坐一坐,那麼這許多事情頓時會不一樣。

因為不過半日光景,林瀅已經驗出殺死姚淳兒的是一把割肉刀,並且斷定害死姚淳兒的是個屠夫,很可能與當時騷擾她的程爍沒有關係。

據說方氏知曉這個消息時,這個母親頓時瘋了。

她如今抱著枕頭包著的“孩子”,唱著哄小孩兒入睡的兒歌,唱得嗓子發啞,卻似不能停歇。

誰都知曉,方氏已經瘋了。縱然她嗓子唱得出血,被她親自斷送的孩子也是活不回來。

知曉這樁悲劇那一刻,林瀅忽而不寒而栗。

她已經想得到程家如今是怎樣的憤怒,又蘊含著怎麼樣的仇恨。如果真是程爍殺死姚淳兒,可能因為理虧,程家還會加以忍耐。

可惜不是!

縱然程爍騷擾了姚淳兒,可是姚淳兒這條命確實並不是程爍所葬送。程爍縱有不是,可他本不應該為了這件事情來賠命的。

這樣的恥辱和憤怒,這個家族怎麼能咽得下去?哪怕,是個逐漸沒落的家族。

程家怎麼可能不仇恨薑逸,以及這一切根源況鳳彩?

一夕之間,薑逸頓時從一個正直敢言的推官,變為因為爭風吃醋逼死況鳳彩原本未婚夫的惡徒。他名聲一落千丈,雖然仍有許多人覺得他倒黴,但亦有人質疑薑逸是否太過於刻薄,是否夾雜私心。

至於那位很有可能是殺人凶手的宋屠夫,據說三年前姚淳兒身死後不久,就遷出了甜水巷,從此不知所蹤。

天色陰沉,夾雜悶熱,卻是並沒有雨水。這樣的悶熱燥氣之中,卻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令人心神不寧。

就好似有什麼激烈的,可怕的事情要發生。

林瀅心情也是受到影響,一向胃口很好的她,喝著骨頭湯卻沒什麼滋味。

然後到了第三日,就如林瀅內心之中隱隱所昭示的預感那樣,終於有一見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林瀅驗完屍的第三日,況鳳彩死了。

一切仿佛因她這個女子而起,因為她不願意嫁給程爍而起。

而現在,這個不肯認命的女子就這樣被人死去,拋屍在薑家的大門口,仿佛有著惡意滿滿的象征意義。

其實況鳳彩昨日就已經失蹤,她徹夜未歸,薑逸亦令人到處尋覓。

可是她終究遭遇了不幸,就這般被人結束了年輕的生命,在天色未亮之前,就這般被人將屍體送到了薑府的大門之前。

很多人第一反應,這是程家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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