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瀅驗完況鳳彩的屍首,用水淨手。
況鳳彩要換上乾淨壽衣,以進行之後的喪葬活動。故而林瀅相求,讓丫鬟換下況鳳彩衣鞋後由自己作為物證保存。
她是薑逸請來,這幾個丫鬟對林瀅心存敬畏,自然是也順勢依順,並無不允。
那丫鬟杏兒替況鳳彩換了衣衫,又禁不住哭了一場:“夫人生前和公子恩愛非常,如今撇下公子一個,公子還不知如何傷懷。這滿屋詩畫,皆是一人所留,以後怕是觸景傷情,還不知如何的傷懷。”
她垂淚哭泣,淚水盈盈,顯然是真情實感。
“尤其是這一副字,我記得是夫人和公子同時書寫,湊成這副字。”
林瀅聞言,順著杏兒話語望去。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那生死契闊,與子成說是薑逸所寫,筆法顯得蒼勁有力。至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筆法則要柔美許多,看來出自女子手筆。
杏兒識得幾個字,覺得詞語纏綿,覺得是描述薑逸和況鳳彩纏綿的愛情的。
但是林瀅卻知道不是,其實這首詩經裡的古詩講的是知己之情。
也許,這正符合況鳳彩的心態。薑逸在她心中不僅僅是夫君,還是她人生的知己,是她追逐的目標。她跟薑逸在一起,更是對她內心向往的某種證明。
這種欣賞,可能比愛情更纏綿。
薑逸落款題字在左,況鳳彩落款提字在右。
隻可惜況鳳彩娟秀的字跡還能窺見,可佳人已經香消玉殞,就這樣子離開這個世界。
林瀅不忍多看,她目光輕移,落在了一旁一副畫上。
上一幅字,況鳳彩落款是蘭心居士。而麵前這副畫也是同款落款,應該是況鳳彩所畫。
畫中有一女子,在一處庭院之中撫琴。
況鳳彩繪景頗有造詣,無論房舍還是草木都顯筆法細膩,靈趣生動。不過她畫人就差了些,不及她繪景技法嫻熟。
畫旁有題字,上寫乙亥年一月初三,庭中九重葛花開,撫琴以應。
乙亥年?算日子那時候是況鳳彩住在甜水巷的時期。
至於九重葛,就是三葉梅的雅致彆稱。
也就是說況鳳彩在曾經居住過的甜水巷故居,畫了這副應景的畫。
原來況鳳彩曾經住過的甜水巷舊居,就曾種了三葉梅。
林瀅心裡頓時咯噔了一聲,一個想法在林瀅心底油然而生。
況鳳彩自然不知道自己會遇險,如果自己代入況鳳彩,她昨日會想做些什麼呢?
姚淳兒的死是況鳳彩心口的一根刺,令況鳳彩難以釋懷。前日日,林瀅又斷出殺害況鳳彩的凶器,當時尚在甜水巷的宋屠夫有重大嫌疑。
而當初姚淳兒遇害,況鳳彩曾拋頭露麵,在甜水巷到處盤問,隻盼能尋出真相。
是了,追凶心切的況鳳彩最急不可待去的地方,就是曾經的甜水巷。她必然想尋出宋屠夫,哪怕宋屠夫不在,她亦很想從左鄰右舍口中問出宋屠夫的去向。
而甜水巷中居住的大都是普通百姓,三葉梅這種耐活的花亦種了些,看著也喜慶熱鬨。
也許,況鳳彩真的發現了什麼,所以才被殺人滅口?
可能此刻況鳳彩的死,其實也同樣跟程家沒關係。
三年前那位身負殺人嫌疑的宋屠夫就這樣消失了,州府裡捕快到處尋覓,可也未曾有什麼結果。
這個宋屠夫,竟好似憑空消失,融化在空氣中一般。
若宋屠夫還潛伏在甜水巷呢?若這個凶手還在鳳州城,可能他最恨的一定是況鳳彩了。因為這個女人不依不饒,將當年姚淳兒的死鬨得滿城風雨,鬨得深深烙印在鳳州老百姓的心裡。
於是因為這樣,滿城皆是吃瓜人,故而這件事情竟沒辦法就這般了結了。
如果況鳳彩不這麼不依不饒,那麼真正的凶手早就逍遙法外,這件事情由著程爍頂缸,而姚家也早就忍下這口氣。
林瀅想到了這兒,忍不住輕輕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唇瓣,隻覺得自己一顆心簡直是砰砰亂跳。
如果她是那個凶手,她一定覺得況鳳彩死了比較好。
現在因為況鳳彩已死,薑推官也一副大受打擊十分之喪的樣子。
關於這件案子,薑逸明顯已經喪失了熱情。但是林瀅不準備就這麼算了!
薑逸此刻正在痛苦之中,顯然並不適合灌雞湯。有時候道理誰都懂,但是人生有些坎可能並不是那麼容易能過去。有些痛苦,隻能慢慢消化,然後讓時間去平複。
林瀅低調的離開了薑家,她跟衛瑉一起走出這條街,陽光輕輕落在了林瀅這個小姑娘身上。
然後林瀅不覺抬起了頭,認真對衛瑉說:“我猜況姐姐臨死之前去過從前居住的甜水巷,衛小郎,我想,我想去甜水巷瞧一瞧。”
她一雙杏眼流轉了漣漣光輝:“其實這件事情,輪不到我去查的,因為我隻是個小仵作。也不知,應不應該去。”
作為仵作,她本質工作是驗屍,似乎並不應該去摻和緝盜、追凶。
但是她來到了鳳州,發現鳳州官員從上到下其實並不如何靠譜。
劉知州為人並無主見,容易被民意裹挾。如今薑推官被推到風口浪尖,有許多質疑聲音,輿論顯然不利於薑逸和況鳳彩這對夫妻,那麼劉知州的態度可想而知。
何捕頭更是平庸膽小,在林瀅險些遇險那次,就將他的無能展露無遺。
今日林瀅給況鳳彩驗屍,本州司法參軍竟並未到場,隻虛應了事。
哪怕林瀅有所發現,她怎麼能相信鳳州的官府能為況鳳彩討回公道。
這比陳州的風氣差遠了!
李捕快雖然在楊炎麵前耍聰明,但其實日常還算儘責。換做陳州的司法參軍,至少隻敢在小案子上偷懶,不願意理會妓子、潑皮之死。更何況就算是那樣,李捕頭還是會請林瀅驗屍,總歸有人出出現場。
換成鳳州,林瀅簡直難以想象玉娘這等妓子的死是會被怎樣的含糊。
因為連況鳳彩這樣有知名度的才女之死,本州的司法參軍居然都這般輕忽。
林瀅已經不甚信任鳳州的風氣了,她想要越俎代庖,自己去查一查。
現在她這麼問衛瑉,其實並不是想衛瑉給自己答案,而是心裡清楚衛瑉究竟會怎麼樣回答。
衛瑉雖然比她還大一點兒,不過心眼子可沒林瀅那麼多。他一看就是那種因為家世優越,眾人總歸會顧忌幾分,故而呈現一種天真氣息的少年郎。
果然衛瑉說道:“這當日是應該的事,沒什麼不應該。鳳州城的捕快實在沒有用,我看那位劉大人也是唯唯諾諾,若此事讓他們處置,一定是不了了之。你不要怕,我們當日要去查出真相。”
林瀅其實已經預判了衛瑉會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案,而這個答案一定跟自己內心的聲音相呼應。
所以她忍不住笑了笑。
衛瑉有一雙漂亮的貓眼,然而他的性格卻像一隻不太聰明的狗狗
他覺得林瀅膽子可能不大,而且每件事情都會問自己意見,這讓他覺得自己很有男子氣概。可他卻沒有意識到這個有著溫柔杏眼的阿瀅其實暗暗引導兩個人的行動。
林瀅: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不過衛瑉武功高強,加上這樣蠢蠢的性格以及純粹的正義感,糅合在一道倒是給人一種安全感。
況鳳彩很可能就是在甜水巷出事,不過不知怎的,一向謹慎的林瀅卻好似忘記了這一點。
她和衛瑉趕到了甜水巷,兩人嘀嘀咕咕一陣,就分開打聽,看有無什麼線索。
如若昨日況鳳彩真曾來到甜水巷,說不定會有人看見她,識得她。
甜水巷居住都是普通百姓,此地居民大抵是本地人,人員流動性並不大。
薑逸和況鳳彩曾經就居住在這裡,隻不過如今院子已經荒置了。
吱呀一聲,林瀅輕輕推開故居大門。
她想起了況鳳彩曾經繪的那幅畫,庭院中九重葛開得十分嬌豔,女子對花撫琴。畫中景致和眼前庭院大差不差,隻是久無打理,如今有些荒蕪蕭瑟之感。
簷下風鈴輕吹,發出了叮咚清音,倒把林瀅嚇了一跳。
院裡清靜無人,那一蓬三葉梅倒是開得十分燦爛,給這荒蕪蕭索的院子增加了幾分生機勃勃。
風輕輕吹過,不但將簷下鈴鐺吹得叮當做響,還將三葉梅的花瓣吹得滿院子都是。
薑宅大門並未落鎖,這長久無人居住的院子裡有一些淩亂腳印。
林瀅內心狠狠砰砰跳了一記。
也許她猜對了,況鳳彩昨日真的曾來過了這兒。
她想到了況鳳彩鞋底的花瓣,除開花瓣,況鳳彩鞋底還有一些青苔。
林瀅目光流轉,頓時落在了院中那口古井上。
古井潮濕,四周皆有青苔。也就是說,況鳳彩曾到過井邊?
林瀅想到了這兒,刻意避過那些淩亂的腳印,來到了井邊。
這竟是一口枯井,井底泥土尚有潤氣,可井水已經乾涸。時值正午,陽光能照入井底。
林瀅如此凝視,她瞧出井底有一件白晃晃的東西,掩在濕泥之中。
林瀅瞧著隻覺得眼熟——
這井底汙泥裡竟有一具慘白的骨骸!
一副骨頭架子就躺在這枯井井底!
這就是況鳳彩發現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