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一處躺椅上,身軀上蓋了一層薄薄的沙被,花香從走廊裡流淌過來,給房中平添了幾分安寧。
林瀅睡眼惺忪,她揉揉眼,發覺已經日近正午,自己已經睡了好一會兒了。
一番休息之後,她身子輕快了不少,仿佛也舒服了幾分。到底是十多歲的年輕女孩兒,昨日雖然熬夜,雖隻小睡一會兒,此刻竟好似恢複了精神。
此地應該是一處私宅,可謂清幽安寧。
她靈巧的坐起來,然後聽到了緩和的腳步聲。
蘇煉已然換了一身衣衫,他換了一襲紅衣,仿佛給雪光般雙頰亦沾染了幾分豔色。
蘇煉平日裡穿的皆很素淨,不是素色就是墨色,也很符合工作需要。所以林瀅從未見過蘇煉穿過如此鮮豔衣衫。
然而這樣子的紅色,亦是與蘇煉十分相配。
紅衫豔色如火,和蘇煉積雪雙頰一襯,明明應該截然不同,可竟似有一種奇異的和諧。
蘇煉發型也沒有梳得那麼嚴肅,隻隨意挽著,有一種隨意瀟灑的風流。
林瀅瞧著他臉蛋,驀然心中動了動,心忖蘇司主這張臉委實生得太好看了。
這樣一張臉,不但勝過世間許多男兒,便是很多女子也是難以企及。
像林瀅,本來也算是個杏眼嬌腮的小美人兒,可是此刻覺得自己顏值跟蘇煉一比頓時也是黯然失色,確實不夠相比的。
林瀅思緒比較漂浮,她不免想到自然界的一個理論,就是許多雄性是要比雌性要生得漂亮的!
想到了這兒,林瀅也打消了因為比較生出來的一縷莫名挫敗感。
如此心思間,林瀅又發覺自己想法仿佛有些輕佻。
她並不是第一次見到蘇煉,隻是以前相見時,林瀅並沒有在內心比較什麼顏值。
好似從前自己見到蘇煉,禁不住身軀繃緊,隱隱有一些緊張。那麼蘇煉生得再漂亮,在這種壓力之下,林瀅也沒辦法多留意對方顏值。
不過也許此刻是在私宅之中,蘇煉態度顯得隨意幾許,故而也令林瀅顯得輕鬆許多。
林瀅小心賠不是:“蘇司主,方才不知為何,我竟在馬車之中睡過去,真是失禮。”
蘇煉搖頭,溫和說道:“無妨,是我刻意以琴聲引你入眠,使你可就此安神。”
然後他說道:“阿瀅,你是因為何心事重重?”
可能兩人已經算熟了,蘇煉直呼其為阿瀅,林瀅也不覺得如何的突兀。
蘇煉已經示意林瀅在幾邊坐下,順勢取了燒熱的熱水澆茶。
他那一雙深潭般的眸子似有一種柔和的魔力,仿佛漸漸令林瀅安穩下來,順從他的指示。
在柔和的花香和茶香之中,林瀅禁不住將自己內心苦悶一一道出,一切都是這般自然,就連林瀅自己也生出了幾分驚訝之意。
記得第一次見到蘇煉時候,她還不覺心生懼意。
可蘇煉似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溫柔,漸漸令年輕的林瀅放下了戒心,如今她居然向蘇煉吐露心扉。
她說到自己聽到的那些流言蜚語,提及連受害者況鳳彩也成為彆人口中愚蠢不孝的人,提如今鳳州清流士子因為薑逸這個汙點備受打擊。
略一猶豫,林瀅方才說到:“而且,我忍不住想。如果當初不是薑逸要跟程爍計較,是不是姚淳兒就白死了呢?是不是其實最後,這一切就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如果不是那時候薑逸過分的聰明,以鳳州官衙的效率,衙役們也尋不到宋屠夫。而方氏為了遮掩名聲,更是會讓姚淳兒的死變成一樁自然死亡。
所謂論跡不論心,無論薑逸骨子裡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作為推官,確實解決了治下一些冤案和錯案。
她隻是覺得十分荒唐,一個人品不佳的凶手,可能是鳳州府少有的想做事的人,甚至還想要改變些什麼。
如果她不尋出真相,是不是況姐姐就不會死?
若隻是死了一個宋屠夫,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畢竟,宋屠夫是個貨真價實的殺人凶手。
況姐姐不會死,薑逸哪怕為了求名,也會做一些實事。有些事情,含糊過去就真的那麼糟糕嗎?
若她沒有來鳳州城,是不是鳳州城中一切其實會更好呢?
有時候尋出真相,仿佛隻是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壞。
蘇煉聽著林瀅這些話,然後他認真的,斬釘截鐵說到:“不會——”
林瀅微微一怔。
蘇煉說道:“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就隻會越來越糟糕,一個人試過不擇手段,便很能初心如故。而薑逸,便是這樣子的人。他也許一開始會做一些好事情,如此積攢聲望,積累自己名聲。可當他真正手握大權,那也不過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權臣。”
“也許有些東西,你可瞧一瞧。”
蘇煉伸出手,輕輕推過一個小小匣子,就好似他早就知曉,林瀅如今需要這個匣子一樣。
“也許,你應該想一想,為何何捕頭會對他言聽計從,對他這般死心塌地。”
這匣中卷軸,就是典獄司打探而來的消息。
林蔭略一猶豫,就輕輕翻開。
薑逸表麵上是為民請命正氣凜然的推官,然而實則他平素為人,怕是並不是那般清白。
他顯然是個有事業心的人,不但結交鳳州讀書士子,呼朋結黨,還留心栽培心腹手下,最好是那種能為他乾點臟事的人。
那這樣的人,薑逸就不能用滿口理想打動對方了,你得抓住點對方臟事把柄。
就比如他最為信任的何捕頭。
兩年前,何捕頭羅織罪名,陷害朱家滿門,汙蔑朱家通匪殺人。然而其實不過是朱家這個富戶對何捕頭不算恭敬,加以開罪,故而何捕頭有心報複,施展手段。如此一來,不但能令朱家破家,更能借勢吞掉朱家大筆財產。
所謂破家的衙役,滅門的縣令,底層吏員一些手段,足以令對方家宅不寧,飛灰湮滅。故而高門大戶是嚴禁自家子孫為吏,更不願意沾染這些醃臢的風氣。
劉知州是個庸碌無能昏官,衙門上下也是一派渾渾噩噩。
然而那時候薑逸剛上任沒有多久,他年輕、銳氣,並且很聰明。
他不是個能被糊弄的毛頭小子。
故而薑逸翻閱卷宗,很快就看出了幾分破綻。本來他可以替朱家翻案,還其一個公道。不過那時候,薑逸決意不賺這個名聲。
他以此事為把柄,將何捕頭握在手中。
不但朱家這件事,何捕頭任期很做了幾件“好事”,薑逸一一挖出來,仔細的收集了何捕頭的把柄。
當他把證據扔在何捕頭跟前時,這個狡詐狠辣的捕頭頓時受驚跪在了薑逸跟前。
當日這件事情對於何捕頭而言,未必全然是壞事。
有這樣一位上司照拂,加之薑逸有意提拔,不久許捕頭告老還鄉,當時還是捕快的何捕快頓時成為何捕頭繼任成為下一任捕頭。這是薑逸早設計好的藍圖,他覺得何捕頭貌似憨厚,其實十分機靈,能為自己做任何事。
如此一來,何捕頭也是對薑逸死心塌地,甘願為薑逸做一些臟事。
這世間最殘忍的一句話,永遠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陽光雖然明潤,可入夜卻是有月色幽幽,總是會有一些晦暗之處。
人前光風霽月的薑逸,也需要一些手腕籠絡住何捕頭這樣的人。哪怕,何捕頭並不是什麼好人。
小匣中還有彆的卷宗,大抵是薑逸如何勾結同僚,彼此互利互惠的劇情,總之並不是十分光彩。
一個三年前就能決意陷害程家,三年後為了掩飾自己能殺妻的人,這三年期間,就真的這般清清白白?
當然不是這樣。
不錯,是林瀅戳破了薑逸真麵目,但這隻是其中一個真相。薑逸不栽在姚淳兒這件事情上,總是會栽在另一件事情上。
這樣男人絕不會是大胤的棟梁,更不會成為鳳州城的希望。
薑逸,他永遠是那麼會掩飾自己。
一個人在家中發現一隻蟑螂時候,其實整個家中已有一窩藏蟑螂。
所以林瀅完全沒必要將薑逸想得太好,甚至不必對這位薑推官有半點惋惜。。
然後蘇煉緩緩說道:“至於如今鳳州成議論紛紛,城中清流士子名聲大受打擊。可這又如何?人都是向陽而生的。自從前朝開始,確定了如今的科舉製度,給予底層之人上升通道。世族與寒門就這樣在暗湧之下暗暗較勁,也已經有許多歲月。一時的流言蜚語,也絕不會澆滅真正的熱情,所以根本不必將此等議論如何放在心上。”
林瀅小心翼翼的將卷軸收好,原樣蓋好蓋子,她忽而忍不住說道:“謝謝。”
她真沒有想到,自己會跟薑逸說心思。
有些煩惱她不會給白芷、桃子說,她怕她們擔心,為自己操心。
對於顧公,她雖對顧公十分尊敬,可崇拜有餘,卻親近不足,故而她也不會去打攪。
她本來想回到陳州,跟孫叔說說。
沒想到蘇司主會開解自己,解開她的心結。
她忽而覺得,蘇煉非但並不可怕,似乎還是個很溫柔的人。蘇煉仿佛有一種魔力,林瀅其實不過跟他見了兩三次,就從最開始畏懼生病,到現在心生親近。
他那溫和的嗓音總是平靜柔和,似乎有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然後她聽到蘇煉說道:“我想,你現在應該有些胃口吃些東西了。”
好似她剛才吃飯吃不下也在這位蘇司主的預料之中。
如果蘇煉不是那麼忙碌,林瀅相信他能讓每個人都如沐春風,生出歡喜的感覺。
當然林瀅不知道,若典獄司下屬瞧著如今蘇煉的態度,必定會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