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蓉急紅了眼, 匆匆尋找。這急切間她方才道出,那枚釵確實是她亡母遺物,讓她偷偷帶出來招搖。若是此釵丟失, 她簡直不知曉如何是好。
江蓉都要急得哭出來了。
然後她尋上了陳雀, 對著陳雀先認錯,後懇求,說陳雀把釵還給她吧。
因為陳雀之前就讚過這枚釵,然後還跟江蓉發生衝突,之後江蓉釵就沒有了。也許有人手腳不乾淨, 偷偷靠近江蓉,拔去那枚釵據為己有。
言下之意,這枚釵一定是在陳雀的手中。
不但江蓉這麼說,彆人也是這麼信。
江蓉發間的釵是十分漂亮,可在場的世族小姐哪裡會這般眼皮子淺。可陳雀這樣的粗鄙之徒就不一定了。
她長於鄉野, 不懂禮數,自然不知廉恥。
說不定陳雀以前手腳也不乾淨, 偷人東西怎麼了?難道陳雀敢發誓,以前沒有偷過東西。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最開始還克製一下,之後就按捺不住要批判陳雀的衝動。
大家也憋得太久了。
因為陳雀可以言辭粗鄙,她們卻要保持儀容端正。平時陳雀說話難聽, 為了維持姿態也隻能忍一忍。都是十多歲的少年人, 誰肚子裡沒閒氣?
更要緊的是, 今日可沒長輩在這兒,而陳雀確實犯了錯,一看就是個手腳不乾淨的小偷。
陳雀亦氣得滿臉通紅, 一會兒罵江蓉出身下賤,一會兒又罵其他女孩子聽了個賤婢言語腦子不行。而且陳雀還越說越過分,說江蓉彆拿亡母說話,是不是因為親媽早死,家裡無人教導,所以不知禮數?
那可就不得了了,陳雀連這種粗鄙沒人性的話都能說出來,簡直令人惡心!
江蓉倒是沒有生氣,她隻跪在地上,隻楚楚可憐的哭。
她隻抓著陳雀,可憐兮兮哀求,求陳雀將發釵還給她,她必定不會計較。
陳雀自然想要推開她。
然後戲劇性一幕發生了,這樣推諉之間,一枚發釵卻從陳雀懷中掉出,正是陳雀那枚丟失的石榴釵。
那這樣一來,就證據確鑿了。
周圍都是起哄嘲諷聲音,都道是果真如此。
溫青緹敘述當時發生的事,將那尷尬之極的盜釵之事道出來:“我趕到時候,就正好看到這一幕。我知道便算江蓉不計較,可這件事情如果落實,小雀就完了。就像那日她哭訴那樣,陳氏會將她送出陳家,讓她去某處清修,學學規矩。如此一來,她也名聲儘毀,也再沒什麼前程。”
“雖然我也懷疑她並不是陳氏血脈,可畢竟並沒有什麼證據。”
“那時,我在想,萬一我猜錯了呢?”
林瀅心忖,溫青緹是喜歡陳濟的。雖然溫青緹說得十分含蓄,可是林瀅這樣聰明的女孩子,自然瞧出了那些言外之意。不過,她也不必將這些話都說出來。
溫青緹慢慢的攪緊了自己手裡的手帕:“她以前問過我,問我有沒有偷過東西?她說她有過,說她出身寒微,小時候吃不飽,不偷不搶早死了。她不但自己偷過,還替彆人偷過,救了那人一條命呢。她沒細說,可我知曉她很慘。”
那時候陳雀說這些話的口氣也並不是善意的,而是存在一種發泄,仿佛她一切不幸都是溫青緹造成一樣。那時候她給人感覺渾身是刺,刺得人很不舒服。
溫青緹也並不舒服,可是她具有涵養,於是容忍了陳雀這種態度。
“所以我並不奇怪她偷了江蓉的釵,因為她素來就是這麼行事,自然絕不會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對。隻是那時候,我忽又對她生出了一種同情。如果她自幼衣食無缺,養成這麼一副性情,自然不值得同情。可是,大約她從前應當過得很苦吧。”
“我突然發善心了,還是決定幫她一次,是最後一次。所以我走出來,替陳雀解圍。”
溫青緹站出來時,已經想好了解圍的說辭。
她說自己在草地上撿到了江蓉發釵,想著剛才陳雀跟江蓉有些齟齬,故而把釵給陳雀,想陳雀奉還此釵,以此化消這次糾紛。
沒想到陳雀不肯說人話,也不肯順她之意化解這樁爭端,導致兩人反而吵起來。
至於那枚發釵,自然絕不是陳雀所偷,隻不過是一個陰差陽錯的誤會。
江蓉含著淚水,麵色晦暗不明,然後一副驚訝無比樣子說原來如此,又楚楚可憐的說原來如此。
那溫青緹心裡忽而有些彆扭,隻覺得怕是有些不對,隻是也沒有細想。
於是這一樁風波,終究還是化為無形。
林瀅:“是你心腸好。”
可溫青緹卻禁不住搖搖頭,她麵色有些複雜:“然而當我在幫小雀時,我已經在後悔,不知曉是對是錯。我覺得她既不會感激,也不會悔改。哪怕她經曆十分惹人同情,可是她如今已經是這樣一個人。”
“我是那麼自私,我想到了她跟阿濟說的那些話。阿濟眼睛不好,都已經那樣兒了,還要被她堵心。如果,如果她被遷出了陳家,是不是反而是件好事?我那時候為了自己,居然這樣想。”
林瀅:“每個人都會有一些想法,若隻是想想,不算數的。無論如何,你明明知曉她是個大麻煩,仍然憐惜她,為她解圍,還讓她留下來。所謂論跡不論心,你對她已經很好了。”
溫青緹:“可是後來她又尋上我,她問我為什麼替她解圍,難道相信她並沒有做這件事。難道我肯信她並沒有偷那枚發釵?”
“我忽而心中一顫,我發現,發現她眼睛裡居然有一種期待。你知道嗎?她並不知曉我滿心不耐,甚至後悔為她解圍。我不過是可憐她。當我看到她那個眼神時,我才第一次想,也許江蓉捉弄她呢?也許,那枚釵並不是她偷的,剛才她是被人當眾汙蔑。”
溫青緹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所以那時候她看著陳雀眼神,忽而覺得有些事情可能並不是她想象那樣。
就像她為陳雀辯解那樣,陳雀是個喜怒形於色,根本不會掩飾自己情緒的人。
她糟糕的脾氣以及同樣糟糕的自製力,讓她成為最不討喜的一個人。
如果陳雀稍稍懂得一些手段,是不至於落得如此地步。
她眼瞧著要被家族所驅逐,成為陳家女眷之中一個笑話了。
所以,陳雀此刻並不是套路,也不是說謊,她可能並沒有對江蓉進行偷竊。
其實陳雀雖然嘴裡跟溫青緹提及她曾盜竊過,但她歸來後似對所謂的財物並不熱衷,就連溫青緹送她那一套漂亮首飾頭麵都被陳雀扔了去。
她脾氣是十分可厭,但似乎並沒有手腳不乾淨,對財物也並不貪婪。
如果不是溫青緹先入為主,可能她不會毫不懷疑覺得陳雀做了這件事。
林瀅問:“後來這件事情有結果嗎?她究竟是不是被冤枉了?”
溫青緹:“後來我跟陳雀就聽到了江蓉跟我族妹溫茹的說話,阿茹還是個沉不住氣的小孩子。她指責江蓉,說江蓉為她出氣,就是這麼個出氣法子?說我替陳雀解圍,是不是知曉了什麼。要是我知曉這件事情,她如何自處。”
“阿茹把這件事情甩得乾乾淨淨,說一切都是江蓉自作主張,和她沒有關係。她不過氣頭上提了兩句,可沒讓江蓉做這種損人名節栽贓陷害的事情。江蓉隻細聲細氣,說是,這件事情全是她的主意。”
“也許真是江蓉的主意吧。所謂對子罵父,是為無禮。陳雀每日都說江鉉的不是,說江鉉害得她落得如此地步。江蓉記在了心上,並且想要報複她。”
“知曉真相的我尷尬極了。我站出來,指責溫茹的不是,怎麼可以做這樣下作之事。不錯,她是我族妹,如果我將此事揭發,怕是有損她的名聲。可一個人若是做錯了事不受到懲罰,隻能繼續錯下去。”
“我的態度很堅決,好似大公無私,可是這一切仿佛是在掩飾我那時候的狼狽。因為一直以來,我仿佛就占據在製高點,可原來這次我心裡冤枉了小雀,還自以為是的施舍。隻是我這點心思,誰也不知道罷了。”
“小雀的性子一向不是很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好似並不願意追究這件事。她冷冷看著江蓉,瞧來十分不喜歡江蓉樣子。不知為何,她終究沒有不依不饒。此事,我如今也覺得十分奇怪。”
溫青緹這樣說話,然後她輕輕皺起了眉頭。也許陳雀性子不如大家所想象的那般糟糕,可是她饒了江蓉和溫茹,也是一件令人困惑不解的事。
“之後,就是她約我見麵,就是昨日。我去了,因為我忽而很好奇,小雀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本來不想再理睬她了,可見到她後,我卻禁不住相勸。我告訴她,何必如此一副脾氣呢?這樣脾氣對她沒什麼好處,隻會讓她處境糟糕。”
“她很生氣,說江蓉汙蔑她,難道還是她的錯?於是我告訴她,這固然不是她的錯,可彆人會因為她平時的脾氣不站她。人都是容易有一些情緒的,也容易被好惡影響,所以一個好的人緣和形象,能保護好自己。當然我這樣想法十分庸俗,可是我告訴她這些,是真心想要她過得好些。”
林瀅點點頭,表示明白溫青緹的意思。
如果陳雀有一個靠譜的母親,她也會教導女兒要學會控製自己,保護自己。
當溫青緹說出這樣的話時候,她其實預想著陳雀在這兒酸言酸語,發瘋似的發脾氣。
有那麼一瞬間,陳雀眼裡確實流轉了一模憤怒憎惡光輝,似乎要說什麼。
可最後,陳雀嘴裡終究沒說什麼傷人的話。
那時陳雀好似脫力一般,沙啞說道:“彆人,彆人隻會喜歡你這樣溫柔善良的人,不會喜歡我的,不會喜歡我的!”
然後溫青緹伸出手,握住了陳雀的手。
這是她第一次握住陳雀的手,忽而發現這個女孩兒的手比自己想象的要枯瘦。這種瘦弱的手,似乎象征陳雀過去確實經曆了一種酸楚的歲月,受過許多的摧折。
所以當溫青緹握住了陳雀的手時,她驀然禁不住微微一怔。
所以她心裡柔情動了動,添了幾許憐憫:“你也可以成為一個溫柔、和善的人。你一定會說,彆人已經不喜歡你了。可你還小,人又是善忘的。慢慢的,你就會融入陳家,彆人也會忘記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的。”
陳雀眼紅紅的,她不好看的蠟黃小臉上唇瓣動動,終究什麼也沒有說。
可沒有拒絕,就已經是一種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