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不會像現在這樣,對自己充滿了依賴、敬畏。
真是可憐,也是可笑。
所以他壓低嗓音說道:“慧儀小姐,我瞧怕是有些不對。其實那華蕊小姐,何嘗不是被人團團守住,可仍然是消失無蹤。我看,說不定擼人者有非常之能,也許會些蓮花教的邪術妙法,非人力能抵禦。說不定,他會虛空攝物。”
少女聽了,是更加恐懼,怕得眼睛裡要流淚了。
她哆哆嗦嗦:“我,我想快點回家。”
若不是外祖過世,她不會出家門。本朝以孝治天下,她這個外孫女又怎麼能不來上一炷香。
外祖家也十分體諒,讓她過午便回去,不要在外逗留太久。再者葬禮人多手雜,出入外人又多,也不適合她這樣嬌客久留。
可是現在,似乎還是要出問題了。
眼見嚇得差不多了,他才貌似關切說道:“不過想來蓮花教那些攝人之術也不過是些魔法幻術,也不必當真。隻是一旦生亂,你就不要繼續留在馬車上。你偷偷出來,跑在後麵那輛車上送貨大箱子裡。那口黑色箱子裡其實是空的,裝一個人也全不會有什麼問題。你躲在裡麵,可不要出來。”
“等外麵騷亂結束,我便接你出來。”
少女含淚點點頭。
外祖生前疼愛於她,臨終前特意留了些東西給她這位外孫女,大抵是些珍稀孤本的書籍。這些東西,也隨她一起回去。
原來那裡麵其中一口箱子是空的。
少女自然並不知曉那口箱子裡放了迷藥,她才爬進去,就被熏暈就人事不知。
而其他侍從忙著應付自己安排的機關流火彈引起的騷亂,竟沒發現獵物的失蹤。
每個人都大叫失蹤少女的名字,卻不知道迷暈的獵物近在咫尺。
他都要笑死了,當真是無比得意。
這個獵物,就是第五個受害者尹慧儀。
然後當年的凶手就醒過來,從美夢回到了現實。
可這個現實恐怕就並不怎麼美妙了。
房間裡雖有窗,可是窗戶常年關閉,並不會打開,故而這個房間裡籠罩了一股古怪的味道,讓人十分的不舒服。
這樣的房間裡,卻仿佛已經是他後半輩子的歸宿。
他氣惱得咚咚拍打床鋪,如此發脾氣,也是為了自己廢了的雙腿。
男人動動腦袋,這花白的頭發就伴隨他的動作。
此刻的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身強力壯且心機巧妙的惡毒凶徒,而是一個已經殘廢頭發花白的老頭子了。
更要命的卻是他一雙腿!這要命的腿!
這雙曾經粗壯有力的腿,現在卻瘦得像是兩根瘦竹竿,隻剩下皮包骨頭一般,是那樣子的可笑。
就好似上天對他惡意滿滿嘲諷,是對他曾經做過惡事的懲罰,讓他這個曾經的凶徒化為如今無能為力的殘廢。
當年奉天將軍引起的戰亂是一場殘忍的戰事,戰爭是世間最凶惡最可怕的事,就連江興這樣凶殘惡毒的人,也被更凶殘惡毒的殘忍事所傷害到,以至於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然而若上天真的有眼,就絕不會讓這樣的凶徒繼續活在人世間,哪怕是苟活。
江興惡毒的,咚咚一下子敲床,就像從前那樣。
終於,一道男子身影進入了房中。
男子身材高大,也是一個有力量的人,他麵容十分年輕,可一雙眼睛裡卻流轉了一抹遲鈍。
這種遲鈍的光彩,顯得他很沒主見的樣子。
有那麼一瞬間,江興還以為進來的是自己的兒子江鉉。
因為江鉉自小臉上就是這麼一副神色,恭順,看著又仿佛有些鈍。
就像他當著孩子的麵,殺死抓來女人,那孩子就是這樣一臉麻木,恍惚的看著江興,仿佛不是很理解江興在做什麼。
那時候,江鉉才六七歲,他殺的自然不是鄞州這些女人。江興開始殺人,可絕不是從鄞州開始的。
他對這個兒子從來沒有什麼感情,隻覺得這個孩子鈍,沒有什麼意思。
有時候他甚至生出了一個惡毒的念頭,想著要不要將江鉉給送了。因為這孩子看到太多,所謂童言無忌,要是江鉉說出去什麼呢?
可是到最後,他還是沒有殺了自己兒子。因為江鉉是他唯一的兒子。
江興下處那根東西早就不行了,而這個孩子是江興還行時候播的種。
人總是怕死,怕死的人總是想留點什麼,那麼便會想要留下自己的血脈。
從前看著父親如此,江鉉也麻木了,也從沒有想過告發。
更好笑時,由於江興的打壓,故使得江鉉人前呈現一種貌似溫厚、可靠的性子,這甚至讓他得到了陳家的重用。
唯江興這個父親,能看出這個兒子骨子裡的麻木和疲憊。
而這種疲憊和麻木是可以傳染的,就像現在入內的年輕人。
江鉉如今已經是個中年人,而眼前年輕男子是江鉉第一個妻子生的兒子江承。
從十歲開始,江鉉就讓這個小兒子服侍祖父,從此江鉉就回避麵對這個殘忍可怕的父親,一年到頭也不會來看江興一眼。
江興厲聲:“怎麼這麼慢才來?”
他嫻熟的拿起了一邊的拐杖,劈頭蓋臉的向江承打過去,把江承打得頭破血流。
江興前幾年還能提著拐杖,這樣慢慢得行走。可到了如今,江興的腿伴隨肌肉萎縮徹底廢掉了。
那麼這個拐杖還有彆的作用,就是用來毆打孫子,以此讓這個孫子學會聽話。
江承白長這麼大個兒,其實論體力,江興這個殘廢的老人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可是到了如今,他仍然默默承受這一切,並且把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江承已經不會反抗了。
就像馬戲團馴獸一樣,小時候抽打幼年期的猛獸,使得他們對馴獸師帶著印入骨髓的敬畏。哪怕伴隨他們長大,從此具有了力量了,亦仍然是不敢反抗。
一個十歲開始服侍祖父的孩子,已經徹底被江興這個老變態徹底馴化。
江興呸了他一聲,然後緩緩說道:“再把你殺那兩個女人的事說一遍,說得仔細些。”
他提出這個要求時候,眼睛裡閃爍著惡獸的光輝。
有些人年輕力壯時候惡毒,老了也就更加的惡毒。
江興已經被奪走了身體的強壯,可一個惡毒的靈魂還是在閃爍發光。
但此刻,一向柔順的江承卻驀然抬起頭,遲疑著結結巴巴說道:“父親,父親說我做得不對,很不對,讓我以後不要做了。祖父,我也不想這麼做了。”
江興此刻反倒並沒有狂怒暴躁,反而嘿嘿冷笑:“你父親?他是真的關心你、在意你嗎?你小時候養在我這兒時,他為什麼沒接你回去?你有沒有苦苦哀求他,懇求他?可他呢,隻會讓你忍一忍。他算個屁!他不過是個窩囊廢,什麼都沒有用的窩囊廢!”
“你殺了第一個女人時候,他是怎麼對你的?他隻知道辱罵你,責怪你,恨你為他惹了許多麻煩。可你那麼做,還不是為了江家,為了他這個爹!他之所以沒有舉報你,無非是為了自己名聲和前程。你以為他是顧惜你?他有沒有告訴你,你應該怎麼辦?”
“還不是我這個祖父為你出謀劃策,把我殺人的刀交給你,讓你殺死第二個人,以此轉移視線,使得我們江家安全。真出了事,還不是要靠我這個殘廢老頭子護住江家,這終究是是要我來出謀劃策的!”
“孩子,你爹是個窩囊廢,可你不是!你是個男子漢,男人就是要會殺人的!就是要有獸性!你不愧是我江興的種,動刀子殺了,嗯,那個陳雀?聽說也是陳氏貴女。你彆說你是誤殺,你不但殺了她,還將她弄成我殺過的那些女人一樣。可見你將我平素說的話都聽到了耳朵裡。”
“你隻是還沒做慣這些,而你很快就會習慣了!你跟你父親不一樣,他是個沒擔當的人。”
應該說江興無疑是個操縱人心的高手。
方才他還用拐杖將江承打得頭破血流,可是現在江興卻是沒口子稱讚起來了。
他吹捧江承,挑撥彼此之間的父子關係,將江承吹到天上去。
而江承呢,他偏偏並不能在彆處得到什麼肯定的。
會誇獎他的,隻有江興這個殘廢惡毒的老人。
此刻江興臉頰之上甚至浮起了一抹慈愛,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慈和的祖父,說著這種讓江承沉迷的話。
然後江承雙膝一軟,就這般跪倒在地。
他把腦袋靠在了祖父的膝蓋上,於是開始這樣子的哭起來。
就好似有許多的委屈。
江承那麼大個兒,心性卻很軟弱。
江興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冷,隻有一股子自私的冷漠,並不存在什麼親情。
兒子也好,孫子也好,對於他這樣的人而言,終究不過是道具,並不存在什麼情誼。
哪怕他如此哄著,這其中也並無什麼真實的真心。
然後他對江承說道:“你捉個女人到家裡來,我來指導你一番,讓你更會。”
聽江承描述,已經是不能讓江興滿足了。
就像現在,他要江承將人帶回家中。
殺戮的熱情湧上了江興的麵頰,一股熱意令他那張麵頰微微發紅,好似一縷異樣的熱情就這般被點燃!
江承如受蠱惑了一般,最終還是對自己祖父點點頭。
此刻,天已經亮了。
林瀅一大早就來到了州府府衙,說明白自己發現。
如今鄞州的知州沈槐年方四十,算是一個年輕的知州了。他聽聞林瀅分析,不覺心中大駭,於是點了本府的王捕頭帶二十幾個捕快隨林瀅去抓人。
沈知州也曾聽過這樁陳年舊案,如若此案能在自己任期之內破解,亦是美事一樁。
況且接連兩日,就連死兩人。如若能順利破案,也能安撫民心,亦不至於讓自己的履曆之上留下這麼樣的一個汙點。
本來沈知州有些不放心,還想調兵隨行,畢竟十四年前的案子可謂駭人聽聞,鬨得沸沸揚揚。那般血腥殘忍的謀殺,似當真有什麼非人之力。
但林瀅覺得兵貴神速,並且並不覺得是多人作案。因為人一多,成員就會參差不齊,反倒容易露出破綻。
再者如今凶手作案動機不明,如若遲一些,說不定就會再遭不幸。有州府衙役隨自己同行,加上一個衛小郎,林瀅覺得武力值也算是足夠了。
沈知州聞言,也覺得頗有道理。
畢竟青天白日,那凶徒再如何的凶殘,想來亦不敢放肆太過。
一番折騰下,林瀅出發時已是辰時。
出發之前,林瀅還得了一個消息。那就是楊家有個旁支女兒楊蕊今晨走失,其兄楊衝十分著急,故而前來報官。
聽得林瀅微微一怔,這一大清早,楊蕊沒見也沒有多久,為何其兄就趕著來報案?
況且按照林瀅對這些世家大族的理解,他們通常會運用自己能力,自行解決一些事情,至於報官不如說是一種報備。
楊蕊是楊家女兒,哪怕是旁支,想來楊氏也不會袖手旁觀,自然會組織人手盤問搜羅。
林瀅覺得楊衝這個報案顯得積極了些。
不過轉念一想,林瀅又覺得是自己多慮了。這顯然是因為接連兩場謀殺案鬨得沸沸揚揚,故而鬨成驚弓之鳥。人家哥哥反應大一點,求助家族之餘又求助官府,也是人之常情。
楊衝認為是這次連環殺手所為,林瀅覺得這個猜測亦有很大可能。
因為十四年前的凶手亦是擄走了受害者,狠狠折磨一番後,再如此棄屍,可以說行徑是十分的殘忍。
前兩名死者都是被當場殺死,並沒有掠到一個隱秘處狠狠折磨一番再拋屍。
而這一次,楊蕊卻是失蹤,而不是當場扔下屍首。
這一任模仿的凶手,已經越來越接近當初喪心病狂的連環殺手。
事不宜遲,林瀅再無遲疑,頓時匆匆的向江家趕去。
她希望能趕得及,不能再多添一條性命了。
此刻在江家,江鉉的續弦徐氏已經早早起來,開始準備早食。
辰時食時,早上7點至9點,本來就是吃早飯時候。
徐氏是填房,她嫁入江家也有快十年了,如今膝下有一女柔姐兒,是婚後所出。
江鉉是個沉悶老實的男人,徐氏嫁給他後,日子雖然沒有什麼樂趣,可也不算難過。婆婆早死,徐氏並不必侍候婆婆。至於癱瘓的公公,她一個兒媳畢竟男女有彆,侍候也是並不方便。
而江鉉也沒為難自己妻子,隻讓原配所生的兒子日常侍候公爹,從不讓徐氏沾手。
徐氏雖覺得有些古怪,可是自己能省事省力,她亦是樂得清閒,也並沒有將這件事情往外道。
可就算如此,有時候徐氏也禁不住想,江鉉是不是對早死的原配也是這般平靜乏味?
是,江鉉並不難相處,平時也客氣,可是他又是沉悶的,仿佛沒有一絲激情。
徐氏作為女人,有時候也會有點兒意難平,總覺得日子裡差些什麼。
她也聽說過江鉉的原配,那是個胡人女子。她皮膚很白,鼻梁很深,樣子很漂亮,可眼睛和頭發顏色卻很奇怪。
據說當年公爹並不願意這個胡女進門。
也對,中原之地終究推崇儒術。若江鉉是個商人,又或者討個異族女子為妾,那也還罷了。可江鉉卻一心一意,想要娶個胡女為妻,那自然是為家中不容。
那時候她這位夫君可不是一片死水,他非要取那胡女為妻,忤逆了家中父親,之後還生兒育女。徐氏想,那時候江鉉絕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
隻不過那胡女早死,那就這樣兒了吧。
再怎麼樣的深情厚誼,終究也是煙消雲散,如水消逝。這一切,終究不過如此。
他還是討了自己這個續弦。
雖到底有些意難平,可徐氏並不是那種非愛情不可的女人,也不會為什麼真愛鬨得要死要活。
隻是不知為何,徐氏心裡始終覺得江家有些古怪。
父母愛子女,便為計之深遠。江承年紀也不小了,生得五大粗,整日還是沉默寡言,仍伺候他那祖父。
其實江家又不缺銀子,徐氏始終不明白為什麼要江承侍候老爺子。
再來就是江蓉這個小妮子。
徐氏待她客氣,可能有些疏離,可也並沒有薄待她。
這個繼女倒是挺好相處,平日裡嘴甜,很會說話,不像江承還會避人。
可她總覺得江蓉有一種同齡人沒有的成熟,有些地方會流露出過於像成年人的狡詐。
徐氏同樣也不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故而她已經學會對某些事情裝聾作啞,並不那麼當真。
這幾日家中氣氛越發奇怪,可究竟哪兒奇怪,徐氏也是說不上來。
正在這時候,大門那兒卻是傳來了啪啪的敲門聲。
那敲門聲又快又急,簡直是有些不知禮數。徐氏心裡覺得奇怪,她一邊這樣應著,一邊準備來開門。
幸好今日老爺輪休在家,否則她必定沒膽子給這些粗魯的人開門。
可還沒等到徐氏來開門,家裡那扇門就被人粗魯的踹開了。
徐氏大駭,青天白日,難不成還進土匪了不成?
門外當然沒有土匪,可江家內裡卻是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