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江家的某一處, 正藏著一個女孩子,是還活著的女孩子。
走失的楊蕊就是在此處, 並且處於一種十分尷尬的境界。此刻她處於一個十分狹小的空間門裡。她似困於一處夾璧之中, 如此身處兩塊夾璧之間門,她簡直將要喘不過氣來,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這兩片牆靠得很近, 中間門隻有一個小小縫隙,剛剛好似能側身嵌入一個人。但是人若嵌入進去之後, 又會顯得萬分的憋悶!
那麼現在,楊蕊就是被胡亂塞在裡麵。
淚水順著她的臉頰簌簌滑落, 她隻感覺自己要絕望。此刻自己仿佛是困於某處墳塋之中,體驗了一種被埋在地下的感覺, 她胸口也是悶極了。
此刻她還活著,可好似一動也不能動了。
她雙手綁在身前,因為擠壓憋屈, 楊蕊被自己綁在前麵的手擠壓得萬分不適, 更不必說動一動。
這樣地獄裡,她唯一能聽到的聲音, 仿佛是一個男人粗濁的咳嗽聲。
楊蕊真的快要絕望了。
可這個時候, 卻有另外的聲音傳來, 有很多人腳步聲, 甚至, 還有說話的聲音。
她甚至聽到了一個男子略顯得急切的分辨:“家父殘廢多年,林姑娘,你如此衝撞,甚至加以指責,實是無理取鬨。”
然後楊蕊還聽到了一個清潤的少女嗓音:“若江大人問心無愧, 何必這麼急呢?是不是加以汙蔑,相信江大人也是心中有數,不必在這兒顛倒黑白。”
接著那少女拜托:“各位大哥,將江家好好搜一搜吧,看能不能尋到失蹤的楊蕊楊姑娘。”
楊蕊眼睛驀然眼睛亮起來!
有人來了,而且還並不是凶徒的同黨,而且還是來救自己的!
她一雙眸子閃閃發光,由此暈染了幾許急切。林姑娘?是那個林姑娘嗎?聽聞陳州有個女仵作善於斷案,也因如此朝廷還授以官職,嘉獎一番。據說這個林瀅林姑娘,如今還來到了鄞州。
是了,她果然名不虛傳,如今已經找到了江家!
她是來尋自己的!
絕處逢生,楊蕊內心之中頓時浮起了一陣子的激動,一雙眸子也禁不住灼灼而生輝,油然而生一抹希望!
她要求救,她不能死,亦不想死!
可此刻在這個狹窄之極空間門裡,楊蕊整個人就好似嵌入裡麵異樣,根本無法額外的動一動。
她手跟身軀嵌得死死的,根本無法動一動,用來敲敲牆壁提醒對方。
不過楊蕊準備叫一叫,弄出些動靜,以此引起彆人的注意,方便自己脫困。
凶手當然沒忘記堵住楊蕊的嘴。但楊蕊可以用喉嚨發出一些嗚嗚聲求救!
既然自己能聽到牆壁另外一邊的聲音,那麼自己發出聲音,牆壁的另外一邊也應該能聽到。
然而當楊蕊準備張口時,她忽而覺得自己發不出聲音。
這實在是一個巧妙惡毒的設計,在這種設計下,楊蕊肺部受到了嚴重擠壓,隻能勉強呼吸罷了。甚至她若豐滿些再呆久一點,說不定就會窒息而亡。
在肺部受到擠壓的情況下,她也不是發不出聲音,隻是發出聲音很小、很輕——
這嗚咽聲甚至不如小貓叫,隻能在她自己耳邊回蕩,彆人根本不能聽見半點。
楊蕊不知道這個設計一開始就是個無比惡毒的設計。
設計這個的江興既狠毒又可怕,這個夾璧就是讓人呼吸費勁,不能亂動,不能說話。
夾璧裡沒有光線,塞入裡麵的女孩兒就會絕望,產生最為強烈的恐懼感。
而這種恐懼感,偏偏能夠取悅於他。
楊蕊當然並不是第一個落入此等境地的受害者。
甚至能在夾璧裡聽到聲音,亦是一種故意為之。
那時江興還沒殘廢,甚至還會邀約客人來這兒,說說話,聊聊天。江興還會故意說鄞州發生的案子,是說給藏在夾璧裡的女孩兒聽。
來這裡的客人,可能並不知曉受害者近在咫尺。
受害者聽到外邊聲音,卻偏偏不能求救,這內心之中絕望亦是可想而知。
楊蕊雖不知曉這些,可是如今她也體會到了這樣子的絕望感,隻覺得自己好似沉溺在一片寒水之中。
她眼中淚水流得更多了。
徐氏難得踏入江興居住的小樓。
成婚那日,江興被扶上椅子,徐氏有給他敬茶,然後江興笑嗬嗬的賞了個鐲子,說是亡妻留給兒媳的。
她印象裡,公爹雖然是癱子,但脾氣很好,為人不錯,難怪年輕時人緣頗佳。
不過江興脾氣好歸好,侍候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是一件麻煩事。
好在江鉉這方麵靠譜,從來沒有使喚徐氏做事。故而江鉉雖然悶了些,徐氏一直覺得他很可靠。
可是現在,徐氏卻禁不住升起了一個念頭,自己當真了解眼前這一家人嗎?
她忽而微微有些恍惚。
作為兒媳,她似乎基本跟公爹沒什麼接觸。不止平時,逢年過節,江鉉也並沒有讓她過去給江興請安。
她覺得省事,麵上假惺惺提了幾句,之後也是不提了。
說到底照顧癱子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但現在,徐氏忍不住想,這些正常嗎?
再次見到江興,自家公公看著也還是個和善、豪爽的老人。
對了,這個小樓曾經也是作為江府宴客的地方,後來改造成殘廢後江興的居所。
可麵對這樣一個老人,這位林姑娘卻是在指責江興曾經是個凶殘的殺人凶手。
林瀅說到了當年死了的尹慧儀和溫華蕊,說當時這兩名貴女身邊都有江興這個護衛統領。
說公爹是因為當年的蓮花教叛亂,所以方才離開了鄞州,所以當時鄞州殺戮才會停歇。正因為江興癱了,鄞州才安靜這麼多年,說如今江興使喚孫輩江承,繼續在鄞州城中殺人。正因為江鉉曾有一個胡女妻子,所以江承有黃色的頭發,隻是平時有染發而已。
徐氏聽著這些,隻覺得太過於匪夷所思了,這些話讓人聽了覺得渾身發抖。
可是徐氏聽到了耳裡,仿佛隱隱又覺得,這些話好似也不是沒有道理。
可如若如此,江鉉怎麼辦,自己怎麼辦?她和江鉉生的女兒怎麼辦?這一切,該如何是好?
她望向了江鉉,似乎想要從自己夫君身上得到一點安撫,可是她卻看到了一張竭力壓下慌亂的麵孔。
然後徐氏一顆心就漸漸沉下去,如落冰窖。
也許,這一切很可能就是真的。
說到了這兒,林瀅嗓音頓了頓,然後說道:“鄞州的血案,自然絕不會是江興你第一次動手殺人。我昨日查閱了卷宗,還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江興,你曾為武將,可是你武將的履曆可並不好,甚至縷有汙點。你之前曾調至邊關,如今邊關並無大的戰事,不過清剿一些小股的流寇胡匪。”
“然而你卻有行為不端,隨意殺人的記錄。後來你受傷,我不知曉你受了什麼傷,可你回鄉養傷期間門,你妻子早死,你家鄉萍縣也有幾樁命案。當然一開始你的手段並沒有後麵那麼凶殘。那時候接連幾個年輕女郎的死,也引起了萍縣官府的注意。”
“不知你受了什麼傷,更不知你妻子究竟是怎麼死的!”
林瀅這樣說話,她當然是在瘋狂暗示。
而她瘋狂暗示也不是沒有道理。
凶手是個毫無道德底線的瘋狂殺人犯,可是所有的受害者卻並沒有被侵犯的記錄。
最大可能並非不想,而是不能。
伴隨林瀅這句話,江興麵色頓時變了。他臉還是那張臉,五官還是那樣兒的五官。可因為一些細微表情的不同,這張臉孔一下子就變得十分的凶狠,帶著冷冰冰的凶殘。
徐氏被這張麵孔所驚嚇,甚至退後了一步。
這才是屬於江興的真麵目,當江興的真麵目暴露出來時候,誰也不會懷疑,這個男人是能真的會殺人的。
林瀅的話亦激江興關於過去的回憶。
那些回憶裡,包含著江興受辱的痛苦,包括這痛苦蘊含著的一切。
不錯,他是失去了男人該有的功能,某方麵來說成為一個廢人。
他有胡須,樣貌威武,看著很有男子氣概。可是麵對女人,他已經不中用了。
就算那女人再美,江興也是沒辦法中用。
就像林瀅所說那樣,他曾經在邊關剿匪,日子清苦無趣,便夥同一些同僚尋一些小樂子,用以取悅自己。
比如汙蔑來大胤做生意的胡商為匪,不但能得一些功勞,還能趁機填飽腰包,將胡商的財物據為己有。
當然除開這些,江興還能得到一些意外的樂趣。比如這些胡商隊伍之中,還會有一些年輕貌美的胡姬。
這些女人頓時成為了額外的獎賞,用以娶樂。
可有一次取樂時候,卻是出了岔子。
那個年輕的胡姬仿佛並不知曉自己用完後會被殺人滅口,她流露出諂媚的表情,柔順討好,可能是想要懇求獲得一線生機。
就連江興也被這女人的表演所迷惑,竟當真放心享樂,用用這個女人。
可要緊時候,這胡姬居然提腳狠狠踹過去,踹中的他的命根子。
趁機江興痛苦暈眩時候,那個狡詐的胡姬跑得飛快。
那是個從江興手裡逃走的女子。畢竟江興乾的是暗昧事,不可能讓很多人知道,他不喜歡辦事時候被人聽牆根,而且他也沒把一個女子如何的放在心上。
然後,他就被這個女子給廢了。
這樣的“骨折”還很要命的,讓他痛不欲生,簡直要不行了。他還得養傷,並且不能讓人知曉受了什麼傷。更要命的是,那時候他的上司對他們這些人所作所為有所察覺,並且覺得不是很能容忍。
上麵顧及陳家,又或者怕自己顯得失職,故而並沒有將這些事情給扯出去。他隻暗示江興辭職,他自己知趣跑路最好,彆落得大家都沒有臉。
於是江興千不願,萬不願,如今也是沒什麼辦法了。
他隻能因傷離職,稍微給自己留□□麵。
於是他不但失去了自己的官職,還失去了許多彆的東西。而這個秘密,他能瞞得過彆的人,卻瞞不過自己妻子。
枕邊人很快就知曉他不行,甚至逼問之下,知曉江興是被一個胡姬所傷。
男人對女人似乎就是不應該說實話的。
仿佛正因為他說了實話,故而他的妻子姚紅決意離開自己。
姚紅離開那一天,雨水紛紛,天一直在下雨,好似下得不能停歇。
這樣的雨水朦朧中,他與姚紅發生了爭執,他自然不願意讓姚紅走。
姚紅很美,他很滿意。可是對妻子滿意,也並不妨礙他去尋那些野趣。他強要個胡姬怎麼了?他還沒說自己乾的殺良冒功的勾當。
但姚紅卻是受不了這些,她要跟江興和離,她威脅江興若不答應,她就將有些事情說出來,到時候落得大家都沒臉。
她厭煩了江興糾纏,奮力抽出手就要離開。
外麵在下雨,姚紅本應該拿一把傘,可她顧不得那麼多了。
她隻想早點離開這個家,淋雨又算得了什麼呢?
然後那些雨水紛紛而落,淋了姚紅的一身。
這時候有人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一拽。等她被拽過身來時,她額頭就被重重的錘擊一道。
她一下子就被打到在地。
然後男人撲上來,繼續用手裡的鐵錘擊打姚紅。
一下,兩下,鮮血飛濺在江興的臉上。
等他站起來時,更多的雨落在了姚紅身上。
一旁年幼的兒子手裡拿著玩具小木馬,咚一下,小木馬掉下來落在了雨水裡。
然後那些過去消失了,眼前是咄咄逼人的林瀅。
林瀅大聲質問:“是你殺死你的妻子的,是不是?”
當然是江興殺死自己妻子的。
但現在,江興並不會承認。
他這個人雖然會輕易奪走彆人的性命,但卻很愛惜自己的命。
哪怕他如今已經又老又廢,都已經站不起來了。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想要留著一條命。
他簡直像極了林瀅以為的樣子。
這個老人既狡詐,又凶殘,如果要演起來,又會很慈祥。
如果江興平素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他怎麼會哄騙受害者落入他那可怕凶殘的陷阱之中?
可這個人骨子裡卻終究是貪生怕死的。
在林瀅說這些話時,隨行的捕快已經將江家翻了個遍,並未尋到什麼異樣。
但林瀅並不在意,她一眼就看中了江承。
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眼睛裡已經有著一種驚恐。
江興可能老奸巨猾,江鉉這個兒子也是沉默寡言,可江承顯然並不是一個守得住秘密的人。
她相信隻要審一審,江承絕對會受不住招認。
可是如今還失蹤了一個叫楊蕊的女孩子。
若楊蕊隻是貪玩鬨脾氣也還好,若她真是被江承捉住,若不能及時救助,說不定楊蕊就會香消玉殞。
林瀅也不想有這麼個女孩子這般無辜消逝,所以她不能賭江承的招認速度。
事實上將人塞去夾璧之中確實是一種可怕的刑罰。
如若及時將人拉出來,那算是對獵物的一種嚇唬。可若保持這種形態太久,受害者就會慢慢呼吸不暢,乃至於窒息而死。
此刻楊蕊就覺得自己要窒息了,她已經在這兒太久了,這種囚禁令窒息感陣陣湧來。黑暗裡沒有光線,她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水,麵頰也漸漸開始發紅。
她的胸口好似壓著巨石,呼吸越來越不順。
這時候林瀅輕盈的回頭,看著麵前那堵牆。
其實進入這個屋子裡以後,林瀅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至於哪兒彆扭,林瀅一時也未能想起來。
隻是到了現在,林瀅心裡倒是靈光一閃。
以江興的角度,如若他躺在床上,視線就正好麵對這堵牆。
可是一麵牆,又有什麼好看的?
“江大人怎麼如此不孝?父親殘廢在家,卻不知曉為他挑個好些的居所,竟讓他呆在如此憋悶房間門裡。”
林瀅說得也沒有錯。
江興這居住房間門不大,縱然有個窗戶,可窗戶向北,光線也很暗淡。就算是大白天,房間門裡猶自需要點燈。
而且屋子裡空氣也是不好。
江鉉沒有回答,林瀅的目光又落在了徐氏身上,禁不住問道:“江夫人,我見你踏入這小樓,對這兒不是很熟。是不是雖然你嫁入了江家,可是卻並不是你侍候這位公爹。”
徐氏喃喃說道:“男女有彆,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徐氏也沒有說出來。
她沒辦法再說是夫君體恤,平時照顧江興的是江承這個孫兒。
如果按照林瀅所言,江興這個殘廢的公爹會教唆親孫子殺人,以此滿足他內心的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