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下一刻, 那人隻是隨意躲避衛瑉正麵組織的無效攻擊,卻對衛瑉真正襲擊判斷正確,並且應對得宜。甚至他劍未出鞘,就幾乎準確無誤的正確方法狠狠戳過去。
此刻衛瑉被毆打吐血, 一口口鮮血湧出。
然後對方似有所感, 向著房中有動靜處施展震懾。
他長劍出鞘, 對應確實其中欲要動作之人。
也就是林瀅。
楊蕊早存愧疚知曉心, 心中微微一動,驀然竟這般迎上去,居然生生擋在了林瀅跟前。
不知為何, 凶徒這一劍並沒有刺下去。
然後, 一道沉定的嗓音響起:“是你嗎?”
是你嗎?這是什麼意思?誰也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在場幾人仿佛都在雲裡霧裡。
這時候,他們才看清楚那人的劍。
那把殺人的劍是暗沉的青銅色, 流轉了一種近乎詭異的暗,暗得令人為之而心悸。如今這樣古物般的青銅色上,沾染了一層深層的血色,不知道這其中有多少人血。
順著這把劍望向去,就看到了一隻戴著墨色手套的手掌。
求死隻是一時, 當這把劍遲遲未落, 自己生死懸而未決時,恐懼又湧上了楊蕊的心頭。
冷汗順著楊蕊額頭淌落, 令楊蕊呼吸也變得急促。
誰也不知曉這個男人口中那個是你嗎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裡有他認識的人?
可林瀅忽而明白了,她更明白這個可怕的高手為什麼並沒有將這一劍刺入。
因為愛情, 一切都是因為愛情。
林瀅明白了,可楊蕊卻不明白。最初的驚懼過後,楊蕊不覺為自己產生的畏懼而感到羞慚。
她以為對方的話是在質問自己, 問自己是不是那個決意告發梅花會的少女。她驀然雙頰一片火熱,隻覺得自己亦是應當敢作敢當。
所以楊蕊準備回答了。
是她,就是她!隻盼自己死後,不必再傷害不相乾的人。
她今日才認識林瀅,她要告訴這個殺手,林瀅不過是機緣巧合救了她。大家認識還不到一天,自己什麼都沒有告訴林瀅。
然後她正準備開口說話之際,林瀅驀然伸出手,狠狠捂住了楊蕊嘴唇。
不要說話!不要說話!
她知曉楊蕊哪怕發出一點兒聲音,這把殺人的利劍就會刺破楊蕊的胸口,使得楊蕊就這般香消玉殞!
那麼此時此刻,林瀅也知曉了這個人身份,更順勢想到了脫身之策。
林瀅善於觀察,她踏入這個房間時,目光已是打量了一番。
正因為她的這番打量,使得她觀察到一些更為細致的東西。
比如床底有些炮仗,是給半大孩子耍弄的東西,並沒有什麼殺傷力。可這個人,若是林瀅猜中的那個人,那麼這件事情就有意思了。林瀅慢慢的抿緊了唇瓣,一雙眸子亦是不覺灼灼而生輝。
她吹熱了火折子,往炮仗堆裡一扔,下一刻,安靜房間裡頓時傳來劈裡啪啦聲音。
借著這番騷亂,她一手抱起了昏睡的涵兒,一手牽著楊蕊,飛快就跑。
不知為何,那男子猶自站立於房中,未見有什麼動彈,更未曾有什麼阻攔。
三人帶著一個小孩子跑出去,方才出門,便被眼前駭人場景嚇了一條。
滿地都是死人!
這地上的屍體除了一些無辜路人,竟還有追殺他們的凶徒。
那些殺手大都披著銀白色披風,故而十分好認。
可這些青天白日追殺他們的銀衣凶徒亦是儘數死去,屍首鋪了一地。
林瀅該說什麼呢?該說這些殺手很科學?大白天搞什麼滅口,也不會奇葩到穿黑色的夜行衣那般招搖,而是很科學換上銀白色披風。
她內心故意這般吐槽,隻為了壓下自己心中那股子冷颼颼害怕。所以林瀅也需要東想西想,以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死人,這麼多的死人!
有人瘋起來滅口,隻怕是連自己人都不放過。
他就那麼在意自己身份,生恐彆人知曉一點半點?
可是林瀅卻是毫不猶豫,刻意故意的將那人身份給說出來,她飛快說道:“是陳濟!”
那個人就是陳濟。
陳濟眼睛不好,曾得數位名醫診斷,皆是雙眼受損,漸漸不能見物。故而林瀅雖然私底下跟衛瑉玩笑陰謀論過,但陳濟眼睛不行確實是一件實打實的事實。
而陳濟之前之所以劍鋒稍頓——
林瀅解釋:“是這枚香囊。”
她一邊這麼說著,一邊舉起自己腰間的香囊。
林瀅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心底卻也是不是滋味。
這枚香囊,是溫青緹給自己的。溫青緹自己常年所用也是蘇合香,用的就是這樣的香料。
陳濟每次靠近溫青緹時,就能嗅到這樣子的溫柔芬芳。
可能如今的陳濟已經漸漸看不清溫青緹的模樣,卻能嗅到她身上那般溫柔的,好聞的味道。
溫青緹把這枚香囊給了自己。
想來陳濟也絕沒有想到,在他殺人時候,能嗅到了這樣的香氣。
他眼力受損,看不見眼前的人模樣了,隻知道眼前有兩個女子,有一個可能會是溫青緹。
所以他甚至脫口問出:“是你嗎?”
他口中的你,指的便是溫青緹。
楊蕊聽得微微有些恍惚,是陳濟?陳公子?
她脫口而出:“陳公子,他當真已經看不見?”
彼時闖入房間裡帶著青銅麵具那人不但武技了得,而且判斷精確,舉止之間並無遲滯。他甚至還擊敗了衛小郎。
這樣一個男人,你說他雙眼失明?
林瀅不覺緩緩說道:“你是沒見過陳濟,所以不知道他帶給人的震撼。他縱然雙目已盲,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似他仍如正常人一樣,並不需要特彆的服侍和照顧。”
那時林瀅拜訪過陳濟,她內心就浮起了一縷古怪之情。
一個人殫精竭慮的做成了一件大事,並且為自己贏得了前所未有的名望,本來正是振翅高飛,大展宏圖的時候。
可偏偏這時候,他雙眼卻開始不行了。於是他此生此世,便再不能窺見什麼風月,得見什麼春光。一個身體有殘疾的人,又怎麼能再做什麼大事?
朝廷也不可能讓一個瞎子成為一方大員。
他的前途也止步於此,也隻能攢得一些名聲養清望。
任何人遇到這種事情,都會難以承受這樣的打擊。
可是陳濟呢?他沉靜得好似一泓水,也許這樣的水下麵隱藏的是灼熱的火。
一開始林瀅隻是佩服他的心思和毅力,那時候她還未聯想到陳濟的遭遇。可一旦聯想到陳濟的遭遇,林瀅便為他的沉靜覺得不可思議起來了。
也許,陳濟不肯認命呢?
哪怕他雙眼俱盲,亦要掌滔天權勢,攪動世間風雲。
就好像,好像當初的蓮花教教主任天師一般!
此刻,茶水鋪中男子好似終於反應過來,不覺輕輕嗤笑一聲。
便算此刻,他仍沒有摘下臉上的麵具。有一些溫熱的液體順著他麵具內側淌落,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之上,是鮮紅的血跡。
此刻若有人仔細檢查這個麵具,那麼便會發現這個麵具的秘密。
這片麵具是渾然一體,並沒有什麼縫隙可視物的。也就是說,誰若是戴上了這張麵具,那麼這個人就會什麼也瞧不見。
一道銀白色掠至男子身側,麵色大驚:“主人,這,這是發生何事?”
麵具後傳來一道平和、沉穩嗓音:“有人知曉我眼睛看不見,故而來擾亂我的耳朵。看來我的身份,一定是被人知曉了。”
他輕緩的敘述這件事,並沒有惶恐無措,慌張失態。
可他那下屬卻不由得大驚失色,不覺吃驚問道:“是誰?竟敢如此冒犯?幸好如今舉事在即,主上身份縱然為人所知,想來也並不要緊。再過不久,這鄞州城就是我們的了。”
男子取了一塊絲帕,輕輕擦去了自己手背上血汙,不置可否。
那下屬困惑之處當然並不僅僅於此。
然後他才問剛才進門時的困惑:“區區一個楊蕊而已,至多有一個林瀅加衛小郎。卻不知是何人相護,咱們竟死了這麼多人。”
接著他便尖叫一聲,那把飲血的青銅劍驀然一揮,就刺入了他小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