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不動聲色,緩緩說道:“是我。”
他解釋:“我覺得自己身份為人所知,想來其實是有點兒要緊的。何況一個人籠絡屬下,最好是不要挑一些蠢鈍之輩。你們以為自己是誰?不知輕重,自以為是。然後居然乾出了當中耍弄殺手和□□的勾當。究竟是任務需要,還是憋悶太久了,所以你們決意尋些樂子?”
被刺下屬大口呼吸,簡直說不出話來了。
主上麵具後的麵孔似發出一聲輕笑:“如今的沈知州縱然是庸碌之才,你們鬨出這般大動靜,他能沒有反應?此等心性,還盼望能做出什麼大事,簡直是令人覺得可笑了。我是否告訴過你們,做事情要小心謹慎,越是大事臨頭,越不能有絲毫疏忽和破綻?”
他掌心勁力一吐,傷及對方的五臟六腑。
那下屬哇的一聲,嘔出了一口鮮血,卻是這般點點煙煙,奪目極了。
大家雖然身份有彆,可這下屬也並不是甘願便死的。
他雙眼流淌了一抹怨毒,更平添了一抹恨恨之色。他自知已經活不成了,不覺厲聲說道:“鄞州城都快是我們的了,如此有何不可?主上滿口大義凜然,隻怕是彆有私心。你跟溫青緹婚期將至,隻怕你想要先娶了溫青緹再說,故而絕不許彆人礙了你的眼。好啊,你——”
他話說到一半,腦袋卻被人從背後削下來,後麵的話也頓時戛然而止。
幾道身影便這般湧來,對著陳濟跪下。
割人腦袋那人更似為主上憤憤不平:“一群自以為是,恣意取樂險些壞了主上大事的人,此刻還在這兒大言不慚,詆毀主上是貪圖美色之人。主上何必理會他?這些廢話,聽著都臟了主上耳朵。”
帶青銅麵具男子似輕輕歎了一口氣:“終究是同道之人,殺之滅口,確實於心不忍。不過,也留不得了。參與這次之事的人,皆不能留。如今讓這位沈知州犯犯糊塗,暫且應付過去就是。”
越是臨近計劃,越是要忍,越是小心。
有些做大事的人,反而有出人意料的細致和謹慎,眼前這位梅花會主人就是如此。
“至於楊蕊又或者林瀅,她們逃不了的。”
當他這樣說話時,嗓音裡有著一種自信滿滿的篤定。仿佛有一件彆人不知曉的秘密,使得主上可以自信滿滿,篤定自己計劃絕不是失敗。
這時候的林瀅正在跟同伴揭露那位殺手的真實身份。他一邊說話,一邊跑路,已經是氣喘籲籲。
更不必說林瀅背上還綁著一個睡著的涵兒。
這孩子可憐,爺爺死了,那些害死他爺爺的人又闖入了茶水鋪。林瀅總不能把一個孱弱無辜的小孩子繼續留在茶水鋪,任由他跟那個青銅臉麵具的凶徒在一處。
她的內心一陣子酸楚,心內也很不是滋味。
今日之後,這個孩子命運隻恐怕就要改變了。
隻不過如今也不是惆悵時候。
幾人沒走幾步,便又有幾道銀白色身影攻擊。
衛瑉道了一聲快走,然後凶狠的抽刀迎上去。
楊蕊還微微有些遲疑,可林瀅已經快速且沒有猶豫的拉著楊蕊的手掌紛紛逃離。
她跟楊蕊都不會武功,哪怕留在這兒,會有什麼好處?
是喊著跟衛小郎同生共死,方便衛瑉死了後順利被人殺害呢?還是不斷陳述彼此之間的深情厚誼,令人覺得將她們作為人質威脅也是一種不錯的戰略戰術?
又或者衛瑉若占據上風,自己等人淪為影響衛瑉分析的道具?
隻怕衛瑉自己,也是盼不會武功的去另外一桌,不要打攪他的戰鬥。
然而林瀅內心卻是不覺浮起了幾許酸楚!
倘若衛瑉真的死在了這兒,她暗暗發誓,此生此世,自己必定會衛小郎報仇。
都已經想到了後事,林瀅眼眶亦不覺透出了幾許酸澀!
她壓下了自己腦補,心忖以衛瑉的凶悍,他也未會真有事,自己不必現在就開始煽情。
這時林瀅跟楊蕊已經避入一處小巷之中。
然而一道銀白色身影卻攔住了兩人,使得林瀅迅速思考起兩個女人加起來跟一個嫩人戰鬥力的差距。
然而那人扯開披風,卻露出一張讓楊蕊吃驚的臉。
那人赫然是楊衝,奉命截住楊蕊。
若是片刻前,也許楊蕊還想著認命。但當她們逃到了這兒,楊蕊骨子裡的一股火氣卻被生生激了起來。
她不願意死,更絕不願意就這般完蛋。從前那些木頭人一般乖順聽話的日子,她也已經過得膩味了。事到如今,楊蕊眼底頓時透出了惱恨。
之前楊衝放過了她一次。那一次楊蕊時而哭訴,時而指責,還提起了楊嬌的死。這些往事以及兄妹之情弄軟了楊衝的心腸,可那已經是上一次。
那麼到了這一次,經曆了上一次的楊衝也未必再吃這一套。
他麵色變幻莫測,可當他瞧向自己妹子時候,他眼睛裡終究是平添了些埋怨:“你這樣行事,如此告發梅花會。你有沒有想過,我會如何?將來朝廷清剿時候,我是不是死了你才開心高興?這樣子一來,這一家子人才叫整整齊齊。”
在林瀅看來,楊衝這些憤怒的指責,乃是為了更好的占據道德製高點。如此一來,他殺自己妹妹,仿佛也是能尋到一些理由。
是楊蕊這個妹妹,先行不仁不義的。
當楊衝想要說服自己什麼時,說明他決意硬下心腸做些狠心的事情。
楊蕊本應當害怕的。
可她非但沒有害怕,反而將自己一縷微亂發絲輕輕攏在了耳後,惡狠狠說道:“我連自己都不在意了,兄長卻說我怎麼可以連累你?是,我不夠安分守己,可我老實本分十年,換來的卻是親生妹妹的慘死。當我想要報仇時,哥哥卻嫌我連累了他。”
“我這位大哥,是多麼安分守己的一個人啊!你自來是在楊攸麵前十分乖順聽話。你這般討好賣乖,無非是怕彆人殺了你,就向她們殺了你的母親、妹妹。我的好大哥,若你真鐵了心卯足勁兒往上爬,要犧牲我這個妹妹,我也認了。可你如今算什麼?你既不是為了前程,也不是為了理想,隻是貪生怕死。”
“你怕!從當年在屏風後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後,你一直便在害怕。你還不如父親,他畢竟還想要從梅花會中得到什麼,當年畢竟也有那麼點兒意難平。可是你呢?我的大哥你呢?你既沒有理想,也沒有期待,你隻是怕死。怕死怕到指責於我。”
“不過你比父親要強些的地方自然也是會有。因為父親因為母親的死,從而受驚過度,因此病死。可你呢,想來並不會太過於震驚和痛苦,你自然能夠安然無恙,開開心心的活下去呢!”
聽到了這兒,楊衝終於厲聲說道:“住口,你走!你跟林瀅都走。楊蕊,你這輩子彆再讓我再見到你了。你說的話,我都會記在心上,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我絕不會原諒於你。”
楊蕊沒說什麼,這一次是她拉著林瀅的手,匆匆從這小巷離開。
直到離開了一段距離,楊蕊脫力似的靠在了牆壁,似已經耗費了楊蕊全部的力氣。
她淚水不斷往下流,使得自己滿臉都是淚痕。
她撿著楊衝的痛處說,因為這樣子一來,這些話才能有用。
而楊蕊的心情也是十分的複雜。她一邊想著,若再下一次的遇到兄長,她也沒什麼話能再次刺激兄長情緒了。
可另一邊,楊蕊卻是禁不住有著感慨和傷懷的想,兄長畢竟是又放過她了。
哪怕楊蕊用了一些套路,可若楊衝對她並沒有什麼感情,那麼這些所謂的套路,又能起什麼效果呢?
但她亦不能倒在了此處。
林瀅伸出手,將她拉起來,跟她分析形式:“阿蕊,我們還不能停下來。”
哪怕身軀已經脫力,並且已經開始感受到了疲敝。
可無論如何,她們二人也不能就此停歇下來。
一個人到了必須要奔跑時候,哪怕再如何疲憊,亦絕不能停下自己的步伐。
楊蕊嬌嫩的雙足很少走這麼多路,如今雙腳也是在微微發腫,伴隨走動,這雙腳也會開始酸痛。
可楊蕊仍忍痛站起來了。
她想到了母親的死,還有看並蒂蓮因此“被自殺”的妹妹,自己這發腫的雙腳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還要繼續走下去。
楊蕊要走下去,可楊衝卻是要留下了。
這時候的楊衝,卻猶自停留在暗巷之中。
此時此刻,楊衝的身軀在瑟瑟發抖,甚至充滿了恐懼。
就像楊蕊說過的那樣,從九歲親眼看到了母親的死開始,他就一直在害怕。有些恐懼的烙印是作為孩子時候被打上去的,那麼這個孩子就算已經成年了,也是會為了這樣的恐懼而感到害怕不已。
這些念頭一直圍繞著他,使他總是在解決這樣的恐懼中努力掙紮著。
甚至他的心中,還升起過殺死自己妹妹的念頭。
哪怕幾番猶豫過,這些念頭亦終究是真正存在過的。
阿蕊其實說得也沒有錯,至始至終,他終究也不過是個懦弱的人。
咚的一下,楊衝失魂落魄的跪在了地上。
楊蕊並沒有真正意義上接觸梅花會,所以根本不知曉這梅花會的可怖之處。
楊衝兩次放走了妹妹,他懼了,也怕了,覺得這些事情已經無可挽回,根本已經解決不了了。
他發顫著,輕輕抽出了自己的劍。
這把殺人的劍今日本應該刺入了妹妹的胸膛,可是如今卻沒有。恐懼令楊衝萬分的驚恐,亦是令他想要結束這一切。當他舉起了這把劍時,楊衝心裡麵其實已經充斥了求死之念了。
他一咬牙,準備揮劍自刎。如此一來,他便能解除恐懼,同時也保持了自己的清白。
如此一來,他不至於成為一個殘害了親生妹妹的可怕怪物。
可是劍即將吻上了自己的脖子時候,哐當一聲,這把劍卻是墜落在地。
就真像楊蕊說的那樣,楊衝確實缺乏勇氣,他連揮劍自儘的勇氣都沒有。他太渴望活下去了,他舍不得死,他也不想死。
哪怕楊衝心裡想著要自裁,他的手卻不能控製自己的手,使得他不能完成自裁這樣的舉動。
楊衝驀然伏在了地上,不覺這樣子嗚嗚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