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兩個胡人生的雜種,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
父親向他們哀求,隻求留兩個孩子一命。
於是行凶者們嘲笑:“算了,江鉉也不是什麼尊貴出身,本沒什麼要緊,隻是這胡女實在過於趾高氣昂而已。”
說到底,終究也不過是尋個由頭,發泄內心深處陰暗而已。
江蓉身軀發冷,心也在發冷。她盯著眼前骨骸,忍不住淚如雨下。當年熱情爽朗的母親,如今已經化為一副白骨。
她好似回到了小時候,渾身都在發冷。
可偏偏到了這時候,林瀅還在她的耳邊如此言語:“可惜啊,這女子死前經曆了如此的痛苦,可她的孩子們呢?殺死她的凶徒出自梅花會,可有人卻罔顧母親之仇,為了自己榮華富貴,什麼也顧不得了。也不知他見著這具體屍首,是否會心存愧疚。還是覺得,這一切本沒什麼不應該,這女子之死,又算得了什麼。”
江蓉驀然抬起頭,眼底透出了濃濃忿怒,可謂惱恨之極,她厲聲分辨:“大哥不是這樣的。”
話一出口,江蓉驀然察覺不對。
其實江蓉一向工於心計,本一開始就該察覺到不對了。可林瀅當著她麵驗屍,將她攪得心煩意亂,大失方寸。林瀅循循善誘,江蓉方才這般脫口而出。
而這墳中胡女必定是橫死,殺人凶手也是呼之欲出。林瀅本便是存心在江蓉麵前驗屍,以此亂江蓉心神。
那話道出瞬間,江蓉也已經察覺到了不妥。
她麵色驀然一紅,平添了幾許惱怒恨意。
江蓉死死的咬住了唇瓣,竟似一句話都不肯多說樣子。
可林瀅抓住這個機會,哪能不咄咄逼人,趁勢追擊:“哥哥?你說的哥哥,定然絕不會是死去的江承。”
然後林瀅用一種認真肯定的口氣,將自己猜測的劇情說出來:“你的哥哥,就是如今的陳濟。”
她沒有問對不對,或者是不是,而是用一種肯定以及確定的口氣說出了這個答案,就好似已經成竹在胸。
她那種底氣,並不是林瀅具有十足把握的證據,而是一種戲精的表演。
而林瀅這樣的猜測,也源於一些對蛛絲馬跡的縝密判斷。
溫青緹曾經懷疑過陳雀是假千金,因為陳雀毫無心理負擔的愛上了自己的親哥哥。
哪怕兄妹之間產生一些畸形的不健康的愛意,這其中總會伴隨著一些羞恥,可陳雀也並沒有。
除非陳雀是個天生心態扭曲,完全不將所謂凡俗的人生規則儘數放在心上,那麼她方才可以這般理直氣壯,咄咄逼人。
可是溫青緹弄錯了一點,就是假的可能並不是陳雀,而是陳濟。
之後林瀅給陳雀驗過屍,發現陳雀身上所謂的胎記其實是潑酸造成,於是陳雀確確實實就是當年走失的小雀兒。
按照溫青緹的理論,既然陳雀是真的,那麼陳雀可以肆無忌憚愛上陳濟的原因,那就是陳濟並不是陳雀的親哥哥。
那個粗鄙的滿口謊話的陳雀居然確實是真千金,而風度翩翩才智雙絕的陳濟,卻可能是假貨。
林瀅穿越之前,曾經聽聞過這樣一個案子。
在拐帶孩童流行的年代,經常有一些疼愛孩子的父母千裡尋孩,隻盼能尋到自己親生兒子。
這其中有一對夫妻,有一次被通知尋到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因為DNA比對成功,所以也並無懷疑領會孩子。
可未曾想到時隔多年之後,卻證實當年DNA的比對出了岔子,這孩子並不是自己親生兒子。
這是一個真實的案例。
林瀅回憶起穿越前知曉的這個案例,那時候內心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說不定,這其中有一個可怕的李代桃僵之計。
陳雀辱罵江鉉,又造謠陳濟。這些看似惹人討厭的瘋癲話語之中,也許其實隱匿了一個可怕的真相。
那就是看似老實本分忠心耿耿的江鉉,其實並沒有那麼老實。
如今林瀅試探之下,江蓉果真失言!
現在林瀅用篤定的口氣認定陳濟並不是真。
如果林瀅猜測錯誤,江蓉必定是會麵露困惑,可是江蓉沒有。此刻江蓉雖然拚命掩飾,可是她麵頰之上已經流轉了一抹難以言喻的恐懼。
衛瑉將江蓉麵上的表情儘收眼底,心中也是巨震!
一個人的表情能說明很多東西,甚至能讓事情真相表露出來。
林瀅繼續用那種我什麼都知曉了的口氣說道:“當年奉天之亂整整持續了兩年!這兩年裡,陳濟並沒有回到陳家,而是以書信加以來往。一個成年人的兩年,可能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可那時候,陳濟還是個孩子。並且在發生奉天之亂前,他已經在外祖家長住半年受教化了。”
“也就是說,陳家差不多過了近三年,才看到自己處於成長期的孩子。想來你那哥哥本就跟陳濟有幾分相似,不過雖然相似,其實差彆也是有的,更絕不可能是一模一樣。這一切的破綻,都可以用成長期的那三年進行掩飾。那麼他就算變了樣兒,也是很正常的事。”
“也是上天在幫你們江家。因為你們母親是個胡女,所以當初她帶著你們兄妹三人並沒有居住在鄞州城,可能是害怕鄞州城中的流言蜚語吧。然而如此一來,倒是造就了一個很奇妙的結果。那就是鄞州城中,其實並沒有什麼人見過江鉉的孩子,甚至沒有人知曉,江鉉有三個孩子。”
隻有血脈的聯係,才能使得這個秘密得以被嚴密的保守。
其實江鉉讓妻子帶著孩子在外麵過活,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
因為江鉉知曉自己親生父親江興是個怎麼樣的殺人狂魔。
他違背父親意思,非要娶一個胡女,非要跟這個胡女生孩子。但他絕不願意自己妻子跟父親有什麼接觸。
江鉉既要保護自己的妻兒,也不願意自家這個可怕的秘密被不知情的妻兒知曉。
但是這些秘密真的能藏住嗎?
林瀅厲聲:“但你們以為,這個秘密當真便能藏起來不讓彆人知曉嗎?鄞州城不知道事情,可隻要去問當初你們在鄞州城外的四鄰,便會知曉你有一個怎麼樣的哥哥。”
“至於你說哥哥已經為母親報仇。所謂報仇,無非是他成為了梅花會主人,將當年害死你母親的凶徒一一鏟除。這算什麼報仇?如此悄無聲息,根本不算討回公道。你母親仍然是埋在墳墓之中,連一塊碑都沒有,連個名字都沒有。”
“可她,卻根本是為了你的兄長而死的。其實當年你母親為何帶著你們兄妹二人回到鄞州?無非是因為她思念兒子,按捺不住這份思念之情,所以才回到鄞州,跟自己長子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哪怕是不能相認,偶爾看看也好。”
“而那時候,你祖父已經是個癱子,是個沒辦法殺人的殘廢了。你父親覺得江興已經對自己家庭沒有威脅,所以也鬆了口。”
“其實你母親知曉,鄞州城的人並不待見她。可她顧不得那麼多,因為她愛子之情是發自肺腑,是真心實意的。她以為不過是一句冷言冷語,她可以忍耐下來。可是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不僅僅是冷言冷語,還有可怕的死亡。”
“這樣一個母親,不值得有一塊碑嗎?你兄長所謂的報仇,究竟是真心想要報仇,還是不過是沉迷權勢,這本就是他想走的路?”
當林瀅說到了這兒,江蓉驀然抬起透來,忍不住厲聲說道:“林瀅,你少在這兒挑撥離間,不是這樣的,根本不是這樣的!你想要我出賣他,這不可能!”
林瀅倒是不動聲色:“出賣?這麼說你跟如今這位陳濟確實一夥兒的,所以你才用到了出賣這個詞。”
江蓉簡直無言以對。
林瀅當真是太過於聰明了,自己隨便一句話,就能讓她發現破綻,並且就這樣子死咬著不放。
太可怕了,這可真的是太可怕了!
江蓉仇恨似看了林瀅一眼,她內心十分的慌張,她隻知道自己已經絕對不能再說下去!如果她停不住這個口,那麼自己心中在意的那個人,就一定會有危險!
在江蓉眼裡,林瀅已經是個惡毒可怕的反派角色。
她驀然抽出了發釵,一頭發絲頓時散落。
江蓉手中的這枚釵,就是亡母遺物那枚釵。其實除了老一代,這一輩的年輕貴女,很多都不知曉江蓉母親乃是胡女這回事了。
而在陷害陳雀時候,她有些話也沒有說謊,這枚石榴釵確實亡母遺物。
如今江蓉就手握這枚亡母遺物,就準備順著咽喉就這麼的刺下去。
隻要自己的喉嚨被劃破,她就會流淌了大量鮮血,那麼她便死了!
若是她死了,有些秘密就永遠便是秘密,再也不能就這般說出來。
江蓉險些便要死了。
可當她要狠心用發釵劃過自己咽喉時,她的手掌卻是在發抖。
她還年輕,還不想死。
哐當一聲,她手中的發釵就這般墜落於地。
然後江蓉好似崩潰一般,然後咬著手指嗚嗚嗚哭起來。
她到底是個妙齡女子,正值青春年華,生命中還有幾多美好之處,她自然是並不願意就這麼去死的。
更何況她還是個很聰明,很工於心計的女子,就比如她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卻準備將真正的受害者陳雀逼出鄞州一樣。
一個太過於聰明的人,總是會比笨人更愛惜自己的生命。
而江蓉呢,又顯然是比木訥的江承聰明多了。
林瀅並不覺得奇怪。
就連江承那個木訥人,也會掙紮一番,想到殺另外一個女子自救呢。
死,終究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麵對崩潰了江蓉,林瀅繼續吹風:“你使計想要把陳雀趕出鄞州城,所以那日你刻意跟陳雀親近,無視陳雀對你的百般羞辱,不要臉低聲下氣親近她。你知曉自己的態度越恭順,彆人就會越討厭陳雀,覺得她蠻橫霸道。”
“可是旁人不知曉的卻是,陳雀固然脾氣古怪,但是對你卻是特彆的憎恨。誰讓你姓江,偏偏你又是江鉉的女兒。你明明知曉她十分討厭你,卻故意讓她針對你。可這還遠遠不夠。”
“你親近陳雀,除了要敗壞她的名聲,還要趁機將自己的發釵栽贓到她身上,使得陳雀落得一個手腳不乾淨偷東西的名聲。其實那時候陳家已經對她十分不滿,隻要再添加一把火,就能徹底將陳雀趕出鄞州。”
“於是,陳家這個粗鄙的女兒終究不必再丟人現眼,哪怕她其實才是陳家真正的血脈,並且遭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可你不在乎對不對?你隻在乎,如此一來,陳濟就安全了,沒有事了。你不覺得,你用這種手段對待一個受害者很是殘忍?”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你沒想到這麼一件構陷的勾當,卻被溫青緹所破壞。哪怕那時候阿緹也已經對陳雀有諸多不滿甚至是厭惡。可是她心裡發軟了,覺得還是應該給陳雀一個機會。那時候,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過比起你的二哥,你的這些算計也不算什麼,簡直不過是小孩子的遊戲了。妹妹費儘心思算計未能坑害走陳雀,弟弟做法倒是簡單粗暴,他將知曉這個秘密的陳雀給殺了!”
“他充滿憎恨的行凶,做完這一切,卻做成十四年前鄞州殺人案的模樣,企圖掩飾真相。除了為掩飾自己惡行,也是為彆人不將陳雀的死跟陳濟聯係在一起吧。甚至事情敗露之後,江承立刻自儘。”
“他倒是有自知自明,知曉自己並不聰明,如果落入官府手中,再讓我多問幾句,他指不定會說出什麼樣的話出來。”
“江蓉,你醒醒吧,你不覺得你們一家都不過是陳濟的犧牲品。”
“他一個人站在光亮的地方,扮演著一個生來就比彆人高貴的世家貴公子,惹得無數人將他當作了一個稀罕物。可是你們呢?他的弟弟妹妹為他乾儘了汙濁的事情。妹妹為他栽贓陷害,弟弟為他殺人,父親淪為叛徒甚至入獄也為他一語不發保持沉默。”
“可是他呢?他管過你們嗎?理睬過你們死活嗎?你們隻是他錦繡人生之中的汙點,還是那種不為人知的汙點。你相信我今日來找過你,說不定下一刻你便會被他殺人滅口。因為你已經沒有什麼用處,還會威脅到他的存在!”
“你無妨醒一醒,要知曉如今隻有跟我合作,你才能自救。”
林瀅巧舌如簧,竭力遊說江蓉。
可江蓉這時候卻輕輕抬頭!
她滿麵淚痕,本來看著似乎有一種惹人憐愛梨花帶雨的味道。可她決絕的眼神卻蘊含著一抹瘋狂,令人見之而生畏。
也許江家之人血脈之中,就是帶著一股子瘋勁兒!
江蓉惡狠狠的說道:“林瀅!林姑娘,我知曉你很有本事,很有能耐。你能將我下獄啊,還能將我嚴刑拷打一番!可是又如何?我可以去死,我真的可以去死的!”
林瀅都被江蓉的話整無語了。
天惹,自己真成為了反派角色了,還是個能量大心腸狠,會將對方嚴刑拷問的狠辣角色。林瀅簡直感覺自己身上反派光環在閃閃發光。
不過江蓉明顯也沒多怕她就是:“況且你說的很多事情,其實並沒有道理。什麼殺人滅口?其實根本不需要的。”
“有些人要另外的人去死,其實隻需輕輕吩咐一句,說我要你死了,那麼被吩咐的人自然就會乖乖聽話,依順這樣的命令。阿承是個懦弱的人,可是當他聽到這樣吩咐,他還是鼓起勇氣去死。”
“我自然也是個膽小的人,可是如若得此吩咐,我願意去死呀!既然如此,又哪兒用得著殺人滅口。”
離開江家時,林瀅並沒有將江蓉抓去嚴加拷問之類。
她唇瓣輕輕抽搐一下,感慨之餘心下卻也平添幾分的酸楚。
林瀅甚至沒有把江蓉個抓起來。
因為江蓉雖然使了手段算計陳雀,卻並沒有犯法。這件事情已經被溫青緹給終止掉,更談不上有什麼實質的傷害和證據。
林瀅瞧著衛瑉,認真臉:“你說要不要找個人,或者你乾脆蒙個麵,假裝是陳濟的人,恐嚇要將江蓉殺人滅口。如此一來,說不定她會死心,人前指證陳濟呢。”
衛瑉聽得一臉認真:“可以試試。”
不過林瀅隻是開開玩笑,江蓉並不笨,但同時又對陳濟十分癡迷。這樣的人恐怕不會信,信了也未必願意多說什麼。
此時此刻,衛瑉已經明白了林瀅的用意了。
梅花會存在許久,一向也還算低調,走逼格神秘風,便算是殺戮也會遮掩極好。如今梅花會想要搞個大的,明顯是陳濟這位新一任的主人的個人作風所引起,煽動了一個很大很可怕的計劃。
可是陳濟如若並不是一個高貴的世族血脈呢?
梅花會的存在,其目的就是凸顯世家大族的血統尊貴,可以說出身是入會的一個敲門磚。
可如今,陳濟這個敲門磚的含金量卻明顯是不夠了的。
他非但不是貴族,更不是出身品潔高雅的世家大族。
陳濟,他不過是個家奴之子,祖父還是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惡徒。
這樣的事情曝光,將會造成怎麼樣的驚濤駭浪?
如此一來,梅花會內部都會生出分裂。有人會擁護陳濟,畢竟陳濟不可能不網絡一些心腹。可還是會有人極度反感他,甚至覺得感情受到了重重的欺騙。
這樣一來,還不等陳濟對鄞州重重錘擊,梅花會內部就已經開始四分五裂了。
那麼陳濟造反也是會頗為吃力,甚至成功之後也是會內耗加重,實力退減。
關鍵是江蓉顯然並不願意作證,如此說來,他們還需尋覓彆的證據,證明陳濟並非真正陳氏血脈。
留給他跟林瀅的時間怕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