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他麵頰瘀傷自然會被發現,可卻沒人言語。那便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有人刻意遮掩此事,以化妝術加以遮掩,不讓人知曉死者生前被人使用暴力。”
她如此言語,聽得在場幾人都是微微一怔。
若說可以做手腳的人,那麼當初跑前跑後的陳濟自然亦頗具可能。
然後林瀅用小工具將溫應玄的嘴唇撐開,露出溫應玄的牙齒。她小心翼翼,動作十分小心:“齒根發黑,是因被人灌毒所至。”
“服丹者是將丹藥煉製成丸,然後吞咽服下。故而丹藥之中就算淬煉不夠,猶存丹毒,也隻會在胃部檢查到。可有人掐開博遠公雙頰,將砒、霜灌入其中。毒藥大部分順著咽喉流入了腸胃之中,然後仍有小部分留於唇中。”
“這些殘餘口腔之中的藥經過長期的腐蝕,令服食者齒根發黑。”
古代工藝有限,故而砒、霜提純不夠,裡麵一些硫化物具有腐蝕作用。以銀針探之,針便會發黑。
但這個案子中,縱然林瀅在死者身軀之中發現了腐蝕性物質,也不能證明溫應玄是被人毒殺。
因為溫應玄就是身中丹毒而死,丹藥在煉製過程中也會產生硫,會跟銀針發生反應,能使得銀針變黑。
故而林瀅是力證,溫應玄是被人強行灌毒,而不是自行服用。
林瀅自然不知曉當年溫家涉及的一連串政治鬥爭,不過此刻她倒是歪打正著。
世族之中一些人也是知曉內情的,知曉溫應玄當初辭官也並非因為其淡薄名利,因而閒雲野鶴。
就像陳濟說的那樣,哪怕溫應玄死了,彆人也會覺得溫應玄是有意顧全大局,刻意服毒。
沒想到如今林瀅卻驗出,溫應玄是被人強行灌毒。
當然林瀅是個謹慎之人,之前還分彆用銀針刺入溫應玄的咽喉和胃部。因為也有人死後灌入毒藥造成被毒殺的樣子。
不過不僅僅是死者咽喉,溫應玄胃部也是驗出毒物,證明溫應玄是生前中毒。
當然這些對於聽客而言過於累贅的話,林瀅也並沒有說了。
然後林瀅將溫應玄身上布料往下拉,露出了乾屍乾癟的身軀。
對方身軀之上,有肉眼可見的刺創。
“此外,博遠公身上,還有可分辨的刺傷。因為皮肉收縮脫水,故而並不能判斷這是生前所刺,還是死後辱屍。我隻做一個小小的推斷,那就是若為生前傷,則必定十分明顯,不是臉上瘀傷之類可用化妝或者屍斑來掩飾。”
“更大可能,是死後戮屍,以此發泄內心之中憤怒和仇恨。”
伴隨林瀅娓娓道來,圍觀幾人都是心生一縷寒意。
這兩道刺創分明是舊傷,也絕不是近日裡可偽造。加上溫應玄麵部的淤青,以及他被染黑的齒根,這一切都顯示溫應玄是死於非命。
溫應玄是世族之中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哪怕他辭官,也仍具有極強大的威信。
可這樣子的一個人,縱然死於非命,整個世族卻是懵懂未覺,竟沒有一人知曉發生了什麼。
這是怎麼樣的處心積慮?這一切簡直令人為之而心悸,不寒而栗。
要知曉溫應玄為相時,曾經大力提拔世族弟子,令許多世族子弟受其恩惠,乃至於身居高職。受此恩澤的,可不僅僅是陳濟。
就連溫懷儀,他雖然反感這位堂兄的霸道,卻也不自禁想到了那麼些年來,堂兄對自己的照拂和恩惠。
溫懷儀心中驟然一寒。
這是陳濟平靜的嗓音卻是響起:“原來博遠公居然是死於非命,這可令人十分震驚,卻不知曉他是為誰所害?”
林瀅用清水淨手,然後說道:“當然是一個因此受惠,獲得最大利益的人。”
林瀅這話道出口,在場心懷不軌者皆是心中一跳。
溫應玄是上一任梅花會主人,他雖看重陳濟,想要提拔陳濟,卻並不覺得這個年紀輕輕的毛頭小子能擔此重任。
也許他覺得陳濟能在之後一輪成為梅花會主人,不過總是需要等等,年輕人總是不夠沉穩。
但陳濟沒有,他年紀輕輕,就使儘手段,成為梅花會下一任的主人。
陳濟便占據了許多資源,使得他少年成名,成為世族最耀眼明珠。
林瀅話中能獲得最大利益之人,仿佛也是呼之欲出。
林瀅又用高濃度酒精給自己一雙手消毒了,才從屏風之後走出來。
“不但如此,這個人還對博遠公產生了一種非同一般的仇恨,所以他心存複仇,就連死人也不肯放過。”
若論胡女和尹嫻君的死,溫應玄其實死得不算那般冤枉。
但林瀅偏要將此事道出來,以此動搖陳濟的威信。
她緩緩說道:“但諸位必定要問,這個人與博遠公究竟能有什麼刻骨仇恨,使他如此為之。”
林瀅沒有提凶手就是陳濟,可是她卻句句瘋狂暗示,令彆人自由心證。
實則林瀅手中並沒有什麼過硬的證據,縱然溫應玄死於非命,可是她並無證據下手的就是陳濟。
若在平時,林瀅秉持查案要謹慎的態度,必定不會在沒有確鑿的話術之下帶節奏,可今日林瀅隻能事宜從權。
她要令眾人來不及思索,於是迅速拋出大料,以驚世狗血吸引住在場賓客注意力:“因為陳濟並不是真正的陳濟,亦非陳家真正的血脈。他是江鉉之子,趁著戰亂,於是李代桃僵,取而代之。如此使得自己迅速占據了陳氏的資源,使自己能夠飛黃騰達!”
林瀅說到此處,便聽到了一聲厲嗬:“住口,簡直是胡言亂語!”
嗬斥林瀅的當然並不是陳濟,陳濟一直氣定神閒,容色沉靜。
出言的乃是陳濟的父親陳維,反倒是陳維臉色十分不好看。
今日諸事滋擾,陳維並非沒有惱怒。然而如今陳濟已可獨當一麵,他這個父親也出於維護陳濟威信,任由陳濟自己處置此事。
然而如今,林瀅卻是說出了這般言語,使得陳維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內心的火氣。
陳維對陳濟乃是自己親生血脈之事深信不疑,又如何能容這般侮辱。
陳維目光從林瀅麵頰之上滑過,落在了溫懷儀身上:“溫氏一族,今日就當真要將陳姓羞辱至如斯?”
不過不待溫懷儀說話,陳濟已經開口說到:“所謂清者自清,父親何必動怒。如今林姑娘在此說出此等指責,那麼既然入了眾人之耳,便入了眾人之心。何不讓她將話這樣說清楚,也免得眾人心中相疑,胡亂指責,反倒生出許多閒言碎語。”
無論林瀅說什麼,陳濟仿佛都十分沉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陳維亦覺得兒子所言有幾分道理,故而拂袖不語,隻是容色猶自十分難看。
陳濟之姿態亦是讓在場之人捉摸不定。
溫家看似也並不會無的放矢,可陳濟若當真為假,此刻緣何仍然十分淡定。
陳濟的姿態卻沒有影響林瀅,林瀅仍穩住了心態,按照自己的節奏來。
“文望公何必動怒,之前鄞州世族傳聞如今尋回來的真千金陳雀血脈不純,乃是冒領之人。可是彼時,你這位父親卻並沒有為這些質疑開口。不但如此,聽說陳家還打算將這個女兒送出鄞州,據說是因為她缺乏教養,行為粗鄙?”
“如今眾人在場,相信大家對這件事情也是十分好奇。那就是雀小姐究竟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
陳維冷冷哼了一聲,不屑答之。
他態度高傲,可是林瀅也沒打算給他留麵子:“我驗過陳雀屍體,那手臂上那塊所謂沒有變大的胎記,其實是被酸毒侵蝕所導致。據聞當年,文望公也曾沉迷丹術,也因一時不慎,將自己女兒弄傷。”
“看著女兒手臂上被你弄傷的傷,你其實一下子便瞧出他是你的女兒。可是她縱然被人詆毀,陳家也一語不發,你更未曾想過為她澄清。那時候,文望公可也不是一個愛惜子女的好父親了吧?”
她這樣兒說話,使得陳維麵頰更加陰沉。
陳維心忖,林瀅知曉什麼呢?這個女兒雖然是自己的親生血脈,可是她的來曆並不明白。是有人送她回鄞州城的,更不知曉有怎麼樣的計劃。
不錯,陳雀是自己親生女兒,所以他隻是想將這個女兒送出鄞州城,不要讓她這般居心叵測,搞風搞雨。
他自然也是問心無愧。
然後林瀅說道:“既然陳雀真正的陳氏千金,那麼當年發生了什麼,陳濟究竟是不是陳家子孫,這些難道她不是最清楚的?”
“文望公何不想想,她為何又死了?眾人皆知曉,殺她的乃是江家江承。”
“彆人都說這位曆劫歸來的雀小姐為人粗鄙,性情小氣。可其實,也許她很大方才是。”
“也許,她一直在原諒。當初江鉉將她拋棄,而不是直接殺害,這雖然仍然盼著她死,可似乎也顯得迂回婉轉一些,似乎可以逃避什麼。那麼我猜,真正陳濟的死可能也並非處心積慮,而是一種意外。”
“也許,並沒有什麼殺兄之仇,但這件事情卻有著對陳雀人生的虧欠。陳雀是在意如今這位沒有血脈之親的哥哥的,她可能並不想現在這位陳濟墜落而下。所以,江蓉汙蔑她偷釵,她遭受如此之辱,居然選擇沒跟江蓉計較,而是輕輕放過了她。”
因為如若真要跟江蓉計較,也許就會牽扯出陳濟的身世,她顧忌陳濟,便饒了江蓉。
也許世上有一種人,她看著很強勢很計較,可是卻是在不相乾小事上糾纏,把自己鬨得人憎鬼厭,無比的討厭。可真遇到要她狠下心腸的事時,她反而很猶豫,很遲疑。
這樣子的人,便注定給自己人生增加了許多坎坷。
陳雀,其實是個並沒有什麼主見,而且很迷茫的一個人。
她比彆人想的要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