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好的洗白利器,到了鄉試發榜之日,已經是一月已後。
這時鬨得沸沸揚揚葉知愚的死已經漸漸淡出眾人視線,陳州的士子們也開始關心起自己的成績。
這一次榜首爆冷,被點中首名解元名叫木懷之,考試之前默默無名,卻不露山不露水被點中頭名,惹得眾人又驚訝了一把。
相反考試前的熱門人選,諸如葉知愚、尹澈寧等,都是與榜首無緣。
葉知愚已死,尹澈寧也名添榜上,隻是中舉,彆說解元亞元,就連經魁、亞魁也摸不上邊。
顧公對尹澈寧的點評是:有才華,但是不多。
這樣不多的才華,使些手段捧一捧,點為解元也無不可。畢竟尹澈寧也不是完全的真正的草包,也不至於露怯。
就好似他考試之前,特意放出了風聲,說自己得罪了顧公,隻怕顧公主考之一會心存嫌隙,刻意針對
那其實就是一種對主考官的反向拿捏。
那就是你若不把我名字點得高一點,那你便是心存私心,你這個人做人不公道,你不是個好人!
但顧公不吃這一套!你這人該是什麼名次,就是什麼名次,我不慣著!
哪怕陳州謠言傳得滿天飛,顧公也沒打算搞點什麼特殊對待,哪怕是為了自己名聲將尹澈寧的名字點得高一些呢?
總之顧公不屑。
這樣成績就好似當眾扇了尹澈寧兩耳光,使得尹澈寧氣急敗壞。
桃子出門買菜,聽了些八卦,就興高采烈跑回家跟林瀅說這些事。
“據聞差人去給尹公子報喜,明明是喜事,尹澈寧卻冷著一張臉,人前連客套話都說不出來,當時就拂袖而去。還是身邊小廝替他付了賞錢,這位尹公子啊,明明中舉了,當日卻氣得飯都吃不下。”
也難怪,尹澈寧之前那般上跳下竄,小醜一般造謠傳謠,將小事挖大,這般折騰。
他搞出這些陰謀論,乃是瞧出顧公雖不在意權勢財帛,可終究是愛惜名聲。
有些人心思在考試之外,不是什麼好東西。
難怪死去的葉知愚那般厭惡尹澈寧,乃至於水火不容。這是有些人手段用多了,總是會遇到一個較真的。
桃子跟林瀅說這些,也乃是因為林瀅近些日子受了些委屈,讓尹澈寧潑了許多臟水。如此一來,她便說些開心的事情,使得林瀅高興一下。
林瀅確實也是聽得十分開心,可心裡卻還是禁不住替顧公擔心。
尹澈寧乃是個小人,為人卑鄙,人品更是不行。
這樣卑鄙之人,眼見如此成績,說不定會對顧公發難,指不定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出來呢。
林瀅確實將尹澈寧的心思猜得十分準確。
得知自己鄉試成績,尹澈寧確實憤怒欲狂,惱恨之極。
想到之前造勢,如此成績就好似被人按住打耳光,尹澈寧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還篤定就是顧公刻意針對自己,方才會有如此結果。
不錯,顧公確實不是主考官,隻是同考官。可官場上的事情,也不是說要看正副。
顧公是當世名臣,聲望極隆,誰不避忌三分,更不必說同僚之間也會彼此給三分薄麵。
如若顧公肯開口,將尹澈寧名次往上提一提,主考也不會不給這個麵子。
隻怕顧公非但沒有心存顧忌,說不定還壓了自己成績。
若顧公要壓一壓,主考也同樣會給這個麵子。
從前吹的逼,就是如今打的臉。尹澈寧造勢的時候吹成什麼樣兒,如今成績就顯得有些自我認知不夠清晰。
他顯然不會反省自己,而將一切都算在顧公身上。
本來葉知愚的死已經熱度大減,可到了如今,尹澈寧又重新炒起來。
就好似考前他鬨騰那樣,他覺得不公平,自己才學並沒有得到公正的待遇,他感覺自己被打壓了。
自己的成績,是絕不可能這樣。
因為顧公一手栽培出來的女仵作斷錯了案,因為自己不能作為真正凶手來滿足林瀅人設,因為一個區區婢女出身的所謂女官失了麵子,於是一個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就受到了不公平的打壓!
尹澈寧這般憤憤不平的抱怨,他簡直是惱恨之極!
他本要鬨風鬨雨,便算不成功,也能惡心林瀅和顧公一把,以此出一口胸中惡氣。
又或者,如此一來,他也能順利為自己挽尊。
就好似他的不優秀裡其實有些彆的理由,總歸並不是尹澈寧不行。
然則尹澈寧這般鬨騰,本也在顧公意料之中。
顧公雖是十分清正,可也是久經風浪,為人自然老道。
在謠言還未來得及進一步發酵時候,一本《陳州試論》就新鮮出爐。
顧公將這次榜上有名得考生答卷刊印成書,發行開來。
往日裡也有書商收集一些優秀考生的鄉試答卷,其進貨渠道多半是重金向中舉者本人購買,所以也是不全。
如今顧公卻官方出書,主動印教材。
那麼眾人才華如何,考官是否偏私,也是一目了然。
這一次鄉試策略部分有一道題目,十分有趣。
那就是大胤青江下遊連連出水患,朝廷撥銀錢如流水一半,卻是事倍功半。這次陳州鄉試,則乾脆以治水為題,考察眾考生的為政之能。
其中被點為解元的木懷之論點很有意思,他認為單單修築河堤隻是表象,未及觸及這個問題根本。若論根源,一是上遊沿岸掘樹種糧,造成的水土流失,使得大量淤泥衝入江中。二來是下遊百姓圍湖種田,填了湖泊修建房舍,種田種樹,因為湖水麵積急速縮小,使得下遊調劑多餘江水的力量減弱。
如此見識,也無怪乎被顧公點為魁首。
至於尹澈寧,他經義方麵學得非常紮實,到了策略卻是平平無奇,說到治水無非是加強監督修固堤壩之類。
主考官自然可以有個人的喜好,但眾人品鑒一番,也是覺得這次鄉試名次並無貓膩,十分公平,令大家心悅臣服。
相反尹澈寧的才學不過爾爾,雖不能說無學無術,卻也絕不是考前炒作的解元之才。
尹澈寧一番新一輪造勢還未真正鬨出動靜,就已經被顧公一套組合拳掐死在搖籃之中。
桃子天天去打聽八卦,然後興高采烈的說給林瀅聽。
林瀅前些日子可是受了些委屈,如今卻輪到尹澈寧被啪啪打臉,桃子開心得跟過年一樣。
林瀅雖也有幾分關係,可始終惦記著葉知愚的死,很想將這樁案子查出究竟。
桃子察言觀色,也瞧出林瀅心中鬱鬱。
這日桃子特意提著一個食盒,來尋林瀅:“阿瀅,你若掛心那位死去葉相公的案子,不如去見見尹大哥,說不定能得出什麼端倪。正好我做些吃食,你替我幫他帶過去。”
如今桃子已經知曉尹惜華的住處了,當然她也察覺到林瀅跟尹惜華之間那種微妙的不和。桃子沒有細問,卻故意讓林瀅去送吃食。也許她內心之中,還是盼著林瀅跟尹惜華和好。
她覺得林瀅從前跟尹惜華一道,不知曉破了多少案子,隻要兩人合作,眼前什麼疑惑,一定也算不得什麼。
林瀅有些遲疑,桃子卻在催她:“快去吧。湯我特意用暖壺盛了,裡麵花膠和雞都燉得爛爛的。尹大哥胃不好,要吃溫熱軟爛的東西。”
林瀅聞言,驀然一怔。
不錯,尹惜華胃不好,最好是吃些溫熱軟爛的東西。從前他們一起出任務,尹惜華總是細嚼慢咽,吃得很仔細。他一向隻吃溫熱之物,很愛惜自己的身體。桃子一向體貼,這方麵也想得很周到。
可是吳蟬呢?記得見麵第一天,吳蟬看著一副拜見舊主的樣子,可是她給尹惜華做的卻是一盒子茶果。
這些茶果是做得十分精巧,可都是糯米之物,送來時候又已經涼了,對一個胃不好的男人而言,也是實難下咽。
林瀅記得從前自己曾經問過尹惜華,說他什麼時候得的胃病,那時候尹惜華說是小時候就有的病根。
吳蟬在尹家時候叫侍琴,她應該也是知曉這些。
可她送來的是放涼的茶果,說明她心裡並沒有真正將尹惜華如何的放在心上。
那麼那日她來見尹惜華,又是為了什麼呢?是為了探問些消息?還是為了彆的什麼原因?
所以尹惜華才將對方一盒子茶果拋在地上,任由馬車碾壓而過。
也許就像尹惜華所說那樣,吳蟬是個工於心計的女子?
有一些細節流過了林瀅腦海。
她想到孫銘恩死去那日,吳蟬被雨水澆透,情緒出奇的激動,她衣袖上還有泥水和青苔。當林瀅握著了吳蟬的手臂時,她還感覺到吳蟬手臂輕輕抖動。
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無緣無故回到了葉知愚房間之中的藥盅。她還想到吳蟬因為仇恨尹澈寧,撒的那個謊話。
林瀅驀然打了個激靈,她感到自己仿佛已經窺見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