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仙今日輪休, 他正自午睡,可他卻忍不住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衛馥十四歲年紀,她騎著自己為她挑選的馬兒,笑著策馬飛快。
她是衛家的女兒, 她很小就會騎馬了, 可謂馬技嫻熟。
所以裴懷仙喚她慢些,衛馥也是絕不會聽。
她反而會甜甜的笑, 笑得十分開心。
然而那匹馬是烈馬, 被刺激了發了性, 開始狂奔起來。
裴懷仙跑過去接住她, 讓衛馥跌入了他懷中。
少女盈盈落入了他懷中, 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晶瑩透亮,就好似天上的星星。
然後裴懷仙就醒了過來。
裴懷仙有一張英俊的麵孔, 隻不過他有一雙下垂眼, 那不喜歡的人便會說他麵相陰鷙, 非善類。這樣氣質在他少年時期可能還稍微被年輕朝氣所衝淡, 可伴隨裴懷仙年齡的增長,當他從少年化為一個青年時, 這般氣質就越發濃鬱。
當然奉承他的人自然不會這麼說,會說裴懷仙氣質威儀, 果然是有大將之風。
裴懷仙想到了衛馥了, 他記得自己最後一次私下見到衛馥, 還是自己加入興策軍的時候。彼時衛馥急切的, 甚至帶著幾分慌亂的尋上自己。她滿麵皆是惶恐,似乎不能相信如此。
所以她急切的抓住了裴懷仙的手臂,問為什麼?
他說, 當然是為了名利、權勢,誰不想往上爬?
衛帥說自己還需要磨礪,可是蘇司主卻可以對自己委以重任。
他生機勃勃的年華可是不願意消融在等待之中,他也不覺得衛馥有資格對自己生出失望之色。
自己出身寒微,有些東西對他很重要。
如今裴懷仙起了身,房中鏡子照著他那片麵孔,那鏡子映出了一張英俊森冷的麵孔,果然如旁人所說那般夾雜著幾分陰鷙之意。
他慢慢的搓起了手指,每當裴懷仙要思考一些事情時候,就會有這樣一個小動作。
不過有些東西從前並不覺得,過後倒是令人念念不忘。
這幾年下來,衛馥已經出落成一個俏麗的美人兒。
前些日子裴懷仙還見過她。
她還是那麼甜美,不過卻多了幾分憂鬱,這倒越發顯得有幾分可人。
那麼有些東西忽而就讓裴懷仙覺得懷念起來了。
這些心思流轉間門,便有人前來稟告,說是衛瑉求見。
裴懷仙麵色亦禁不住微微一動!
這一日的梧州城,此刻還很安寧。
梧州城外,此刻一輛馬車正自緩緩行駛而來。若有眼力勁兒的便能看出,隨行相送的男子乃是梧州知州趙愈府上的大管家趙寒。
趙寒本也是月夷族人,是趙愈這位梧州知州兼梧州宣撫使的親信。趙愈被賜漢姓之後,趙寒也頓時隨趙愈姓趙,並且成為趙愈府上管家。
趙寒這位大管家權勢可不小,平日裡在梧州城中也是一號人物。
如今這麼個厲害人物居然帶人出城親迎,自然不免令人聯想篇幅,想著馬車之中客人是何等尊貴。
而這馬車之中的主客卻不過是個十八九歲少女,一身素衣,容貌清秀可人。那少女初看也不過是中上之姿,不過是生得稍微周正秀氣些,可瞧得久些,便漸漸能品出一縷說不儘的韻味。
一如高山流水,明月清輝。
而這一身素衣,更為她平添了幾許的雅意。
趙寒當然也知曉這位車中少女的分量。對方雖出身民間門,可是如今在民間門卻是頗有聲望,就連知州大人也多為看重。
少女名喚李玉珠,正是如今梧州民間門最推崇的李大夫。
梧州民間門近日裡流行桃花疫,也死了不少人。直到這位李大夫現身,她年紀雖輕,卻是醫術高明,一貼貼救活無數人。如今她在民間門聲名大噪,就如在世菩薩一般。
那麼趙愈這個知州自然也趁熱打鐵,特意迎李玉珠入城,也借此籠絡民心。
李玉珠隨行有兩個仆從,一個是五十來歲的老嫗,被旁人稱呼為餘姑。餘姑頭發花白大半,臉上有一串十分難看的瘤子,故而時常裹布遮麵,以恐怕嚇壞了彆人。
另一個則是十二三歲的燕兒,燕兒年紀還小,卻是個小機靈鬼。
餘姑老成穩重,話也不多。可這燕兒卻是口齒伶俐,十分會討人喜歡,特彆是討李玉珠喜歡。
此刻三人在馬車之中,燕兒不由得十分興奮。她一雙眼睛閃閃發光,麵頰浮起了一層興奮的紅暈,禁不住說道:“聽這位趙寒大管家說,趙知州會向朝廷請封討賞,以此表彰對姑娘的功績。這可是極難得的榮耀!如若這樣,姑娘豈不是身價倍增,與眾不同。”
餘姑頗為責備的看了燕兒一眼,輕輕叮嚀:“瘋丫頭,這話可不要望外麵說。你可彆到處炫耀,反倒令姑娘處境尷尬,十分為難。”
餘姑麵容醜陋,可卻是有一把好嗓子,說話腔調溫溫柔柔,十分好聽。
李玉珠也輕輕點頭,讚同餘姑的話:“燕兒,我治病救人,原本是不圖什麼封賞的。你有些話這樣說出去,反倒是令人誤會於我。”
可這燕兒似乎是個性子十分狡詐之輩,她已經壓低了嗓音,卻仍然這麼說個不停:“姑娘是怕空歡喜一場?我看不至於。瞧趙知州這樣陣仗,若無十成把握,何必這樣。我替姑娘打聽過了,朝廷封賞民間門女子不算多,可也是有的。據說陳州有個林瀅,就被朝廷賞賜了品階、官職,也不過是會驗死人骨頭而已。”
“而這位林姑娘據說近日裡也來到梧州。你知曉近來梧州是死了許多人,這位林姑娘是來驗屍斷案來著。可是就算這位有品階的林姑娘到了梧州,也未見宣撫使如何熱絡。她之分量,又如何能跟姑娘你相提並論。”
燕兒的話越來越露骨和刻薄,言語間門甚至是有些拉踩了。
這些話聽得餘姑連連皺眉,她甚至想要嗬斥一番。
可話兒到了餘姑的唇邊,卻終究是讓餘姑生生的咽下去。
因為餘姑已經意識到些什麼,故而使得有些話到了唇邊,也終究並沒有說出來。
燕兒這樣口無遮攔也並不是一天兩天。餘姑本建議李玉珠換一個機靈懂事的,不過李玉珠隻是笑笑,說燕兒可憐,何不容容呢。那也罷了,可李玉珠若是嗬斥幾句呢?那麼燕兒是個十分機靈且善於察言觀色的人,那麼也會收斂幾分。
可玉珠並沒有如此。
那麼餘姑漸漸也品出了些什麼。那就是也許玉珠很喜歡聽這些話?
燕兒粗鄙、刻薄,可是她說出來的話,也許讓李玉珠很順意?
一想到了這兒,餘姑心底也不覺泛起了一抹淡淡的涼意。
也許玉珠從前是個單純、純粹的姑娘,可如今她的性情也變了許多呢?如今推崇李玉珠的聲音很多,也許因為這樣,玉珠也變得心浮氣躁了,也好似並沒有原本那般純粹。
果然這一次,李玉珠也仍然沒有嗬斥。
她這樣兒聽著,唇角泛起了淺淺的溫柔的笑容,就如同一尊溫雅的菩薩。李玉珠既未摻和,也無嗬斥。
正在此刻,馬車卻是微微一頓。
餘姑麵頰一凝,眉宇間門泛起了幾許的擔切之色。
她想著既已近梧州,難道還能生出什麼危險?
那些念頭凝聚在餘姑的心底,使得餘姑心中生出了縷縷擔切。
也不怨餘姑多想,如今梧州事多,自然不免令人十分擔心。
趙寒這個宣撫使府上大總管此刻卻不覺麵露惱意,極是忿怒。
“趙知州喚我等迎李玉珠李姑娘入城,你等興策軍攔於城外,不允進出,這是何意?這是造反不成?”
趙寒眉頭輕皺,十分不快。
李玉珠不覺撩開車簾,柔柔說道:“趙管事,究竟發生何事?”
她出語相詢,如今更是露出了自己一張清秀麵容,使得旁人知曉車中是誰。畢竟如今李玉珠活人無數,宛如萬家生佛一般。
這樣的一個女子,若對她生出無禮,隻恐怕也是有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