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剛, 令人畏懼敬服。
所謂柔,則令人心悅臣服,氣順意平。
林瀅此刻倒是終究明白, 為何蘇煉居然會帶自己前來。這話雖說得有些突然,不過林瀅倒是早就預料到幾分,也談不上十分之吃驚。
她輕輕的一點頭, 靈巧的下了馬。
林瀅是個十分細心仔細的人,之前她就帶著承裝驗屍道具木箱去了月水寨。後來這箱子在回城途中放在馬車上。之後林瀅上馬前,還將這承裝工作小道具的木箱係在了馬鞍上, 並不願意自己工作箱離身。
晁錯呼吸不覺有些急促,他厲聲:“林瀅, 你是顧公弟子,想不到你居然貪圖富貴, 和典獄司混跡一道。顧公可曾知曉你是如此不堪, 恬不知恥湊上去討好蘇煉。他若在此, 必定絕不容你做出如此勾當。”
晁錯辱罵得十分刻薄難聽,不過林瀅隻當聽不見, 更沒去與之爭辯。
她目光遊走, 卻落到了孫氏身上。
孫氏乃是死者馮若寒的未亡人,按照大胤律令, 凡下葬者, 挖棺驗屍需得親眷應允。林瀅心忖卻不知曉孫氏怎麼想的。
但若馮若寒死因又蹊蹺,又強行被人下葬, 這其中若真有什麼貓膩,孫氏必定是會心生不滿。
所謂斷獄探尋真相,驗屍隻是其中一方麵,察言觀色試探證人也是少不了。
林瀅柔聲說道:“馮夫人, 如今你夫君亡故,如若肯讓我替你驗屍,我必然做出秉公之論,不偏不倚,斷出尊夫死亡真相。”
孫氏本來眼眶紅紅,宛如驚弓之鳥,如今林瀅幾句柔和話語一下,竟激得她眼眶不覺發紅。
林瀅試探著握住了孫氏發顫手掌:“隻要你應允——”
她話語未完,孫氏已經爆發了激烈的情緒!隻見孫氏厲聲說道:“是晁錯!是晁錯這個畜生殺死我家相公!林姑娘,他人麵獸心啊!他害死當家的,留下我這孤兒寡婦,讓我們以後日子怎麼熬?”
“他還配說什麼結義兄弟?他幾次三番尋上了我夫君,不依不饒,似為什麼事情爭吵。我是個婦道人家,多問幾句,還讓相公嗬斥,說此事由不得我多問。”
“那日他們二人又發生爭吵,後來動靜越鬨越大。再後來,晁錯這個畜生喚我進去收拾殘局。那我便看見相公一身是血,眼珠子已經不轉了!”
孫氏說到了這兒,她的大聲嘶吼化作簌簌淚水,化作淒楚可憐:“是我替老馮擦去身上血汙,換上新衣。靈堂未設,頭七未過,試問誰家死人便是這麼匆匆下葬?我不敢不聽!他說我若然不聽,便殺我全家,連家裡兩個年幼的孩子都不能放過!此人,必然是做得出來,一定做得出來!”
孫氏哭訴完這些,她已然是渾身乏力。
林瀅扶她靠著馬車休息,又給她喂水。
孫氏雙眼腫得跟核桃似的,看著晁錯眼神裡也充滿了仇恨。本來孫氏日子過得也不錯,可如今馮若寒死了,孫氏這日子自然過得大不如前。
她本來心怯,不過林瀅循循善誘幾句,也激起了孫氏內心之中的火氣!
簡直是欺人太甚!
如此收獲也是出於林瀅意料之外,不過她覺得孫氏如此畏懼也無可厚非,此刻道出也更是明智之舉。晁錯這個人身上匪氣甚濃,從他滅了月水寨的手段來看,當真將馮家滅門也算不得什麼。
而孫氏此刻道出,更是聰明的舉動。
因為這婦人知曉太多了,如今晁錯暫時未動,也不過是因為動靜太大。等風頭過去,孫氏必然是會被殺了滅口。
當然孫氏道出此番言語,也使得晁錯方才那一段激情輸出頓顯出幾分尷尬。
晁錯緩緩閉上眼睛,一副心神俱喪模樣,冷冷一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收買一個沒骨頭的婦人又有何難?”
林瀅也沒給晁錯一個眼神,而是和聲說道:“既然馮夫人應允,那我便替死去的馮大人驗屍,以此求回公道。”
蘇煉可以不走程序,但是林瀅還是要做好前期準備工作。
這時節棺木已經打開,蘇煉下屬已經小心翼翼將馮若寒的屍首抬起來。
晁錯雖聲稱自己是被冤枉,但彆人也不是傻子。馮若寒若死得並無蹊蹺,何至於未設靈堂,未足七日,就匆匆下葬。
林瀅嫻熟的給自己戴上手套、口罩,她口鼻皆被遮住,隻露出了一雙漂亮的杏眼。
然後她望向了自己的老搭檔:“衛小郎作為顧公幕僚,也學習許久。衛小郎,你方便來幫忙嗎?”
她說得十分自然,衛瑉亦是走到了林瀅麵前,而且衛馥、衛瑄都沒有阻止。
表麵上看,林瀅不過是多了一個幫手,可這個幫手卻是衛家人。
彆人瞧在眼裡,自然清楚這是衛家對林瀅能力的一種肯定。
而且全程有衛瑉參與,這驗屍結果更能證明是林瀅所說的秉公之論。
孫氏情緒激動,不過林瀅反倒是顯得姿態平和。如此一來,彆人也不會覺得她受到了一些影響。
哪怕有人並不是很相信孫氏的話,眼見林瀅如此態度,倒是禁不住生出了一個念頭,那就是也許這個林姑娘口中所言真有幾分準確。
晁錯當然留意到周遭氣氛一縷微妙變化。
他驀然眼波一顫,這時候倒是當真升起了一些貨真價實的危機感。
林瀅初看並不覺得鋒銳,可細品卻是綿裡藏針,暗藏鋒芒。
比如林瀅選擇安撫孫氏,又邀衛瑉一並驗屍,且從頭至尾也未曾有半分激動,倒令人覺得她性子沉穩,可堪信任。
蘇煉帶上此女前來,果真是早有準備。
他見林瀅年紀輕,樣兒也出落得十分俏美,不覺罵道:“林瀅,莫非是想給蘇煉為妾,所以趕著上著討好?”
林瀅充耳不聞,一旁卻有人聽了暗暗皺眉,隻覺得晁錯情態十分可厭。
蘇煉目光示意,小晏頓時向前,啪啪給了晁錯兩耳光。
晁錯吐出一口牙血,不急惱恨,隻眼睜睜瞪著林瀅。
若換做尋常女子,被人當眾辱罵,甚至提及了名節之事,怕也是會流轉受傷之態。
不過林瀅卻並無動搖,仍是氣定神閒。她漂亮的杏眼看著衛瑉:“先行將他衣衫剪開。”
如此沉穩之姿,倒使得林瀅彆有一番動人之處。
先前她被點名跟隨在蘇煉身側,旁人窺見也隻覺得甚為好奇,彆人震驚蘇煉對林瀅的器重,但這並不能真正令林瀅身價增加一絲一毫。
彆人隻覺得她容貌俏麗,中上之姿,卻並不知道蘇煉帶著的這個女子究竟有什麼能耐。而且這一路上,也未見林瀅有什麼言語。
這般沉默寡言,倒也看不出蘇司主帶來的這個女郎如何出挑。
可如今林瀅眸光微凝,容色專注,縱然用口罩遮住了半張麵頰,卻猶自透出了榮辱不驚的的沉潤氣度。
衛瑉也實習有段日子了,如今他跟林瀅一道,嫻熟將馮若寒身上衣服料子剪開。
馮若寒衣衫儘去,露出的身軀卻令在場之人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馮若寒身上傷痕累累,觸目驚心,絕無可能是突發急病而死。
孫氏不覺淚水滾滾,十分的傷心。
想到自家夫君死後,身軀猶自供人觀看,她不免更加傷心。可眼見眾人驚訝之態,她又覺得十分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