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掩月, 廳中碩大的黃金麥浪過渡轉變,成為一條暗河流淌於玫瑰金色的畫框。
男孩牽著女孩的手,躡手躡腳下樓。
——彆害怕, 就隻是小小的冒險
——你不也想見她麼
他安撫對方, 給出對女孩亦是自己來說都無法抗拒的理由。
一陣聲響將他們驚動,二人迅速躲藏至樓梯下方。
黑暗占領的廳堂, 唯見走廊一團橘色火光由遠至近。
那是盞去掉頂蓋的煤油燈, 過滿的燈油與放肆的火舌形成最危險的組合,被誰舉在手裡搖晃。
——在這兒,真的是她
女孩壓製音量驚呼, 單薄身軀止不住發顫。
借助燭火燈光, 他們看清自己跟隨至今的目標原貌。
一個女人,身穿昂貴絲綢所製的睡裙,米白布料卻是黑一塊黃一片,衣領沾著嘔吐物,顆粒狀乾涸結塊。
她那張臉十分蒼白, 妝容像被誰粗暴抹花,模樣滑稽又瘮人。
持燈重新踏上樓梯,她的吱呀低笑聲如鐵斧砍樹穿過木板,鑽進緊緊相依的兄妹耳中。
心臟因不安與未知的激動狂跳,男孩抓緊女孩的手。
他催促道。
——我們必須跟去,看她要去哪
胸膛在這一刻被撕裂, 從中爬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畸形生物, 妄圖吞噬母體身軀。
劇痛撕心裂肺, 令霍子鷺於掙紮驚醒。
像所有做噩夢後惶恐無措的人,他大口喘氣,緊盯鼻尖汗珠。
噠, 噠,噠。
擺杆搖動,一絲不苟,固定節拍轉眼糾正了霍子鷺紊亂不堪的心律。迄今為止,他不曾見過哪種藥劑或民間偏方能有如此效力。
當霍子鷺呼吸逐漸平穩,窗前背對他的人亦緩緩抬臂。
指腹輕按擺杆頂端,擺聲戛然而止。
“你這次又對我······做了什麼,”霍子鷺按壓心口,恍惚發問。
“三天了,明明每次我都是在跟你下棋,可為什麼——為什麼最後總變成你在等我睡醒?”
好不容易找回幾分熟悉的發怒感覺,他又因對方側臉抬眼,淡若漣漪的一瞥斂聲。
半張毀容臉,猶如天然而成的假麵,常給他帶來無計可施的遲疑。
不過整日整夜看著它,霍子鷺反倒愈發習慣而不自知。
擇明正式,轉過身與人麵對麵。
他不急於回答,隻恭敬道。
“看起來,您與您的睡眠相處得並不友好,甚至稱得上針鋒相對。或許得有一方率先服軟。不然,最後要鬥兩敗俱傷了。”
唇瓣因微笑變化,他的左右臉頰雖天差地彆,然笑意永遠和善可親。
“您說是麼?霍子鷺先生。”
霍子鷺胸膛起伏激烈,古怪的是,他難以再像以往大發雷霆。
不同於棋場交鋒,萊特·萊恩一旦脫離與他對立的角色,立馬高舉謙卑忠仆的銘牌。
隻是這張嘴說出的話照舊令人嫌惡,猶如腳掌踩上顆芝麻,無實質性傷害還找不到在哪。但就是如鯁在喉。
他不明白,為什麼每次對弈後他總會神不知鬼不覺沉睡。
每一次入眠皆伴隨著由他過往編織的夢境,最後,他又於痛苦萬分的節點醒來。
即使萊特·萊恩不可能知道夢境內容,可他仍像被剝光衣服,渾身不適,恥辱難忍。
然而頭腦卻與之相反,愈發清晰鎮定。
手掌重拍茶幾,門被猛然踹開,這是霍子鷺離去前動靜最大的‘怒斥’。
以一句‘恭候您明日再來’歡送,擇明倚靠門框目送身影遠去,最後輕歎。
“可惜,今天我們也沒能知道那晚的小小冒險發生什麼了。下次再接再厲。”
係統即刻應道。
【係統Z:您說得是,主人】
無可奈何搖頭,擇明為係統突然的呆板好笑。
“我猜,Z你是吃壞東西了,”他故意語重心長道,“無論是腹中翻騰擁在排泄口的消化物,還是難以排解的心裡話,憋著都對身體不好。”
本應出現的一句‘這說法在我這不成立’由沉默頂班。頃刻後,係統再度發問。
【係統Z:您是打算將他治愈麼】
擇明:“不是打算,是正在進行時。注意你的語法時態,Z,你沒少聽我給孩子們上課呀。”
【係統Z:我一直有在聽您的,主人】
“可你沒做筆記和課堂習題,嘖嘖,不過關,”擇明比劃數字,模仿伊凡醫生有模有樣,“你欠著我五個課程,總共十六課時的作業,Z。”
【係統Z:······您說得對】
屋內響起輕快笑聲,為幫係統節省漫長又乏味的糾結時間,擇明悠悠倒回沙發椅。
他悉心解釋道。
“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隻小夜鷺一直將自己鎖在高塔上,遠離親人,遠離朋友,不再落地。真變成被死亡天使蒙蔽的安德爾,活於生死夾縫之間。”
【係統Z:我原本以為,您會將他送到精神病院。這或許是您最快最準的實現方式】
擇明因其發言瞪圓眼,隨後粲然一笑。
“我倒是沒想到,還能這麼‘解決’掉主角,或主角們。感謝你給我上了一課,Z,”說到這,他話鋒一轉。
“不過,這相當於我們嚴重作弊,不是知禮者該做的。更何況,這會讓我們失去很多機會。”
閒散神態似是回味佳釀醇香,擇明挺身,指尖撥弄著棋盤。
“······失去享受的機會。”
輕哼歌劇《夜鷺》旋律,曲調感染了笑聲,使其獲得音符的飛旋能力。
那副雙陸棋被拍亂,物件東飛西竄,混亂無序。麵對眼前殘局,青年依然執棋獨自對弈,走完了全局。
雙方比分激烈追趕,反超斡旋之精彩,遠勝同霍子鷺對弈。
【係統:主人,您要怎樣治好霍子鷺。就目前情況來看,他並沒有好轉太多】
家族遺傳的精神疾病,受幼時經曆刺激爆發,經長年累月的閉塞發酵。如此,誕生出霍驪與小霍子鷺,包括他當下無情殘暴的自我。
他的病症,絕非一朝一夕可根治。
即便這段時間他的情緒逐漸被控製,體內另外兩人亦很少出來‘輪班’。
擇明正替白方走出決定輸贏的一步,聽見質疑,驀然收回手。
“自然不是將他送到療養院,Z,那未免太過殘忍。像首任霍夫人,受儘折磨。這時代的群眾對此類疾病的了解尚未透徹,視為鬼神怪力作祟,避之不及。有趣是,甚至在我那地方,仍有人熱衷於將事實與超現實結合,用作無知的擋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