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視線一掃,施舍兩秒又轉回。
“看完了。”
“蜜月還沒開始您就先步入倦怠期,我該說您積極還是用力過猛。”擇明忍俊不禁道。
勞拉坐正,百無聊賴觀賞鴿群起落翱翔。
“話說回來,伊萬又被你使喚到哪去了。”
“這個嘛——”
問是隨口問,不在乎答案,然少女無意瞥見青年嘴角的笑,不安油然而生。
“老實說,你讓他去做什麼了。”她語氣逐漸嚴厲,“威廉把他丟給你,不是讓你當玩具的。”
絲帶在擇明靈活的手指下係緊,一隻小禮盒就此完成,他遞向少女,答非所問。
“煩請您替我轉交史達琳小姐了。”
今日穿著雪白紗裙,勞拉擺出凶臉更像隻張牙舞爪小雪貂。
為在外維持恩愛眷侶表象,她不好發作,用力奪下盒子,三下五除二拆開。
一遝車票,足有手掌厚。
“伊凡先生正身處險境,他在那的時間越長,就越危險。抱歉我隻能告訴您這麼多。”
花費幾分鐘消化這些,勞拉音量降得更低。
“那人抓住你們了?你怎麼不告訴威廉。”
在她眼裡,擇明轉向她的過程猶如放慢了數倍。
“林先生,會選擇救伊萬而放棄一個行動機會嗎?”
相處以來,勞拉還是頭一遭從青年口中說出伊凡原名,湖畔白鳥扇翅,翎羽飄落,心仿佛也被羽梢飛快撥過。
“不會”。
她回答。
“威廉不會的。”
不遠處有人潑灑飼料,白色浪潮卷起平息後,兩隻鴿子緊挨著啄食。擇明拿出隨身攜帶的紙筆,臨摹著自語。
“子女尋得佳侶,成就婚姻大事,做父母長輩的一定是比他們還高興的。”
這回少女不再說擇明損話或抗拒交流,苦笑著,十分順暢地承認。
“得了,你就知道明著暗著譏諷我。我沒有父母,沒有可以為我高興的家人。”
誰都沒有她清楚,她到底是什麼存在,伊萬又是什麼角色。
一直心知肚明,一直恪守職責,宛如生來如此的習慣。
沒有威廉將她從奴隸堆救出,給她讀書寫字的機會,學習千金小姐的禮儀學習舞刀弄槍的搏鬥,不愁吃穿。
種種累積,已是無法衡量的高價恩情,她賣不到的人生轉機。
可那一天起,她突然意識到有什麼東西,是威廉給不了的。
“你說,我這次如果不大鬨特鬨,那要怎麼出價才能從威廉手中買斷要求,不用跟你結婚。”
擇明大吃一驚:“啊!克勞德小姐,您竟然還能記得住我教孩子們的拓展課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勞拉被氣得連翻白眼,回神自己先笑了。
“我果然不喜歡你。”
她掂量著車票,側身歪著腦袋,像二人初見那般自在而俏皮。
“你做著讓人喜歡的事,總是出現得及時,說著恰到好處的話。但不知為何,那裡麵······是空的。”
感情充沛,忘我投入,卸下層層妝容後,徒留空洞虛無的完美演繹。
【真是可怕的,令人驚喜的雪貂敏銳。我甘拜下風了,Z】
【Z:您謙虛了】
擇明輕笑不置可否,禮貌攤手邀請。“走吧,太陽變得刺眼了。等會兒馬上就下陣雨,我可不能讓女士淋濕吹風。”
原以為青年是隨口胡謅,但當半小時後悶雷作響,雨傾盆而下後,勞拉又對青年刮目相看。
中心湖泊遠離街道,能躲雨的地方少之又少,擇明高舉外套替少女擋雨,沿石路繞到一家酒館門口。
這片地不算太平,多是馬商地痞的落腳處,瞧見對郎才女貌的年輕人,一個個吹起輕浮口哨,哂笑著交頭接耳。
“吹什麼吹,小心我拿夾板拗你的嘴。”勞拉小聲放著狠話,四下張望找車夫的影子。
鑒貌辨色不輸老道偵探,勞拉揪出張張人臉裡最怪異的一個。
“那老頭,你認得麼。”她湊近擇明示意,“一直偷看我們,左眼有疤,走路坡腳的那個”
“我想不出意外,那是老菲爾丁先生。戴維·菲爾丁閣下的父親。”
聽他輕描淡寫,勞拉不再平靜,作勢拽著擇明往亮敞處走,一邊幫其溫習記憶。
“喂,你忘了你不僅把人家獨生兒子趕出莊園,給他開了嘴角還嚇瘋了嗎?”
擇明:“但我聽人說,戴維閣下目前恢複得差不多了,吃飯不漏,思維正常,可喜可賀。改日我應該親自登門道賀。”
這到底是真蠢還是裝傻?
勞拉無話可說,在雨中加快步伐。
她發覺跟上來的身影正越聚越多,即使她有一對多的自信,可光天化日人多口雜,她可不想跟身邊這傻子成為‘名流夫婦上街和流氓鬥毆’的頭版主角。
眼看岔道近在咫尺,孰料一夥人現身包抄,與後方隊伍將兩人堵在中間。
這兩批顯然衝著他們來,卻不急著動手,懶懶散散靠著牆,一旦他們有動作就直了腰,有意無意擺弄拳頭。或許是在等跛腳的老菲爾丁到場,為複仇大戲開幕。
“你是什麼倒黴體質,到哪都是整天被攔被綁。”勞拉憤慨嘀咕,盤算著何時出擊最佳。
擇明按下她蠢蠢欲動的手,附耳輕語,狀似安慰。
“雨快停了,我猜,是有太陽出來得早了。”
勞拉正暗道莫名其妙,巷口外一輛時髦新汽車駛過,喇叭按得嘟嘟響,停下後司機頭探出車窗。
“萊特閣下,您在這做什麼?我正載羅傑警官去警局呢,你要不也搭我一程?”
阿波羅報社總編,巴迪·費爾南,做著文書工作,人脈之廣不可小覷。再聽有警察在車裡,那夥人默不作聲散開,立即讓了路。
擇明攬著勞拉上車,左看右看笑問道:“費爾南閣下,羅傑警官呢?這麼快就不辭而彆了?”
“羅傑警官愛好表演魔術,給我們露了一手絕活,變沒了。”巴迪叼著雪茄,樂嗬嗬將車速開到最大。
安全開進大道,車窗外雨聲減弱,三人閒聊著,氣氛輕鬆愜意。
“兩位準備何時訂婚?”巴迪連忙補充,“沒經過同意,我絕不刊登婚訊。但務必請您答應我,獨家報道有我一份。”
擇明:“自然,費爾南閣下。大概在這幾天裡選個好日子,屆時也請您務必到場參加,做我的客人。”
總編滿意大笑,又問道:“地點呢,定在哪家幸運的大酒店。”
“太陽莊園。”
“什麼?”
巴迪大吃一驚,雪茄跌出嘴,若非他技術熟練,車恐怕要在泥路上滑出段距離。
“是霍昭龍先生的莊園,算是生養我的另一個家。儘管現在由子鷺打理,但他為人慷慨又是我摯友,相信一定會同意幫我的。”
巴迪拍落褲頭上的煙灰,乾笑兩聲。
擇明:“費爾南先生今天是要去哪取材麼。”
“啊,正好想兜兜風。”
“下大雨的天?”
“剛好街上寬敞嘛,更適合練手。”
擇明似懂非懂,不再深究。他身旁,勞拉手指卷著濕發,敏銳感知一如既往沒讓他失望,朝他使眼色。
——這家夥在說謊
回到劇院門口分彆,目送車輛離去,她篤定道出後半句。
“是有人特地叫他過來。”
踱步細細琢磨,她將信將疑道。
“為什麼,我總覺得當時不止那夥幫派家子跟我們。”
擇明沒接話茬,仰著頭,眯眼窺探雲後太陽。
一場雨中插曲不了了之,日夜照舊輪換。
經他悉心照料,如今霍子鷺已恢複大半,卻還——用林威廉的話說,賴著不走厚顏無恥。
幸好他的活動範圍不大,僅限客房與擇明臥室,常常霸占擇明的床休息,有一搭沒一搭打斷人家寫作。
若遇上林威廉‘探班’,他更要在房裡到處晃悠,欣賞老男人拿他沒轍憋悶,氣哄哄調頭走的模樣。
這夜,他果不其然突然放下書,過來抽出擇明還在作畫的紙。
打量半晌,他困惑地抖了抖紙。
“這畫的是什麼。”
“隨手的塗鴉。您覺得像什麼呢。”
男人興趣缺缺,把畫灑滿天,重重躺回床上。
“反正是與我無關的內容。”
“該不會,是您看不出來吧。”擇明話裡帶笑。
“趕緊滅燈,我要在這睡。”霍子鷺被子一掀,厲聲厲色,這點凶悍比起以往,已經是可愛犬吠的程度。
擇明依要求熄滅煤燈,點燃熏香蠟燭,再轉身霍子鷺已陷入深眠。替對方掖嚴實被角,他這才俯身跪地,一張張拾起畫作。
【Z:飛向太陽的伊卡洛斯】
突如其來的回答,令擇明的手停在畫前。
【Z:畫著霍子晏的臉】
【Z:您知道,他回來了。並且也在看著你】
青年低著頭,再起身像忘了畫,踩過紙走到露台。
【我想,我能回答你那個關於擇友的問題了,Z】
擇明背靠欄杆,摘去麵具的全貌映在玻璃彩門上。
被色彩分割的臉,數個角度可窺見與弗朗茲相似的笑容。
但少了扭曲,多了明豔。
“我是那種,會因為他正好送了一片形狀我最喜歡的雪花,就願意與之分享今後的每一場風雪來去,每一次日出日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