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修斯, 你是說——這全部、整本香水配方都給我?”
由於太過激動,安東尼從椅中躥起身。手臂不慎碰撞桌麵,一片儀器瑟瑟發抖。
擇明及時一按穩住桌身, 挽救瓶罐全碎的慘劇。
“不是給喲。暫存在你這而已,安東尼。”他又將手記往前送, “因為我是參考你之前的成品調試出來的,唔……如果你未來要自立工坊售賣的話,你我五五分不過分吧。”
安東尼手抖得像痙攣發作,但一接住那本比手掌厚的寶物, 他翻看著,顫抖轉移到雙唇。
“無、無……”
青年努嘴眼球凸起, 模樣如同吃撐的金魚,擇明不禁偏過臉偷笑。
“無價之寶!啊!”
儘管被興奮衝昏頭, 嚎叫後安東尼連忙按住手記作者的雙肩。
“盧修斯, 你真想好了?這可不是讀書筆記或稿紙,這是、這。”怎麼也找不到貼切用詞, 安東尼靈魂出竅半晌,猛然出聲, “這是出自你手,凝結你一生心血的傑作啊!”
擇明輕輕按下對方的手。
“是我寫出的沒錯, 不過,在下還沒到為了創成它們就甘願赴死的地步呀。”
聽他風輕雲淡發言,安東尼笑著眉毛打結。
“我一時間不知該氣你還是誇你了,我光是想出這裡麵一種……都要花上十年半載。天才和凡人的區彆,大概就是我和你吧。”
“你有這自知之明就好。”
冷淡聲調自然不是擇明。
它屬於臉部燒傷的男人,斯卡。
這間倉庫經他日複一日翻修,栽滿綠植花叢, 如灰姑娘搖身一變成為壯觀的樓中花園。此刻他忙於澆花除草,不得不為拎出搗蛋的黑貓彎腰。
“話雖如此,也不用這麼直接告訴我吧,斯卡先生。我好受打擊的。”安東尼捂臉頹喪。
擇明有所察覺,背著手向前跨出兩步。
“斯卡先生,我也有東西給你哦。”
男人拎貓的手頓住,蹲在紫薰衣草旁轉頭。因為遲疑,動作機械。
他得到青年遞來的一張紙條。
“89123……這是什麼?數字?”安東尼忘記沮喪,在擇明身後探頭觀望。
“是坐標。”
斯卡的解釋簡短如常,他讓貓趴在自己腿上,捧著紙久久凝望。
當安東尼記起點火儀還在燒,匆忙走遠後,他才皺眉直視青年的笑臉。
“你要做什麼。”
同樣問題他留下前說過,卻都不似今日,充滿若隱若現的惶恐。
“隻是還您一份謝禮。感謝您原先替我照顧諾溫他們。”
黑貓正在打盹,男人猝不及防起身,嚇得這小東西叫了一聲,哼著氣甩尾落地。
“你……”
“小少爺!那求婚機器又來了!”
諾溫匆忙打推門,意外中斷斯卡沒開始的質問。他像沒注意到斯卡的臉色,光顧著繞在小少爺身邊發問。
“要我幫您趕走他嗎?還是先騙他說你出去了?您還要忙著設計夫人的出席服裝呢,他真的好煩啊,專門挑不該來的時候來!”
這形容,斯卡隻想原封不動轉送給眼前的‘吉娃娃’。
但擇明一如既往縱容,他搭著諾溫後背,帶人往外走。
“我的設計你不用操心,諾溫。而且我不是教過你,要如何對待客人,你難道忘了?”
“記得的,小少爺。”諾溫癟嘴泄了氣,但仍小小抗議一聲,“我就是看他不順眼,莫名其妙天天堵我們家門口,一副狗要吃肉的樣子盯著你。那種人,真的是‘緹格’?”
“貨真價實呢,諾溫。”
談話間已到客廳拐口,兩顆紅毛腦袋映入眼簾。泰德揚率先手打招呼。
“盧修斯,我也來打擾了彆介意,正好有件‘怪事’想跟你談一談。”他指著身邊,尷尬歎氣,“順便幫忙盯著我家變態老哥,以防他騷擾你。”
西奧多雙眼終於從那黑發青年身上挪開,嚴肅為自己正名。
“不是騷擾,是求婚。”
“看吧,所以說你們alpha一衝動就沒腦子,有誰天天跟蹤又堵門地求婚?”泰德聳聳肩。
“我很認真。”
“抱歉,恕我理解無能,我隻看到你單方麵糾纏不清。再說你才見過盧修斯幾次啊。”
“反正比你多。”
“哎你——混蛋老哥,彆以為我打不過你就不會揍你啊!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
……
含笑傾聽至白熱化階段,擇明將茶杯推至兩人跟前,暫停倆兄弟的拌嘴。
“你說的怪事是什麼呢,泰德。”他坐下興趣盎然道。
泰德放下卷起的衣袖,收拾好情緒說明真正來意。
“前次納西索斯的訂婚宴,親王蓋伊不是來了麼。”他特意看了眼兄長,得到首肯後說,“德林傑公司保密事項做得很好,藝人身份背景,私生活狀況,外界隻能查到表麵,即他們允許被認知曉的部分。我和我哥,第一次知道納西索斯的真名是伊可。”
伊可。
並非多麼罕見,意義獨特,然而將人與名字對等,逐一比對後,意想不到的吻合度出現了。
“先王亞伯一家滅門案,大火燒毀整個住處。當年接受查案的,是我們家。”泰德攪拌紅茶,望著漩渦凹陷的中心,“死者人數才清點到一半,某群趾高氣昂的門外漢就來截胡了。”
少將蓋伊的手下,自稱是利奧波德家唯一信賴的精銳隊伍,不但強硬搶走調查權,還以‘皇室機密不得外人插手’為由杜絕一切機構乾涉。
“我們初步調查結論,其實和他們完全不同。我們認為,根據現場殘留的痕跡判斷,那絕非一人,即亞伯先王單獨作案。手法更是。”
小孩先勒|死裝進箱子,大人折磨到最後,喉部心臟兩處致命傷。此外,值錢的金銀首飾,體型大的昂貴家具,皆在火災後不翼而飛。
“很顯然,是星盜或黑|市獵手。但他們絕非第一主謀,否則,後來不會多出那場處處透露匆忙的火災。前後,共有兩批犯人。”西奧多難得插話,說了一段長句。
匆忙用火掩蓋的,不是慘不忍睹的死亡,或先王‘發瘋’的秘密。
“那該是某些暫時無法解決的麻煩,十分棘手的漏洞。”泰德聲音愈發低沉,“就譬如……一個意外逃離,甚至是被首批犯人帶走的幸存者。”
“伊可·利奧波德。”
由於語氣太平緩,擇明反成了泰德詫異的對象。
“咦?盧修斯,你怎麼知道?”
“我好歹還是本國人啊,怎麼會沒聽過王儲的名字。”
泰德點點頭,暫時忽略疑惑繼續。
相似的容貌,相近的年紀,無可挑剔的時間銜接,在加上周那一次‘錯認’,他們已有九成確信納西索斯是當年生死未卜的另一名小王子。
“那麼,兩位現在是想將伊可迎回家嗎?”
擇明開口問住了兩名緹格,一時間沉默擴散。
“數百年前會。”西奧多聲音冰冷,“現在,不一定。如果必要,我們或許會處理掉他。”
怕親哥這麼說嚇到人,泰德連忙朝西奧多手臂重拍。他解釋道。
“我們是利奧波德的‘兵刃’沒錯。原本由他一族培養,世代輔佐。可是世道演變,舊的君臣關係理應淘汰,我們與王室的關係也隨之拆解重組,比起聽從一任國王差遣保護其在位,我們選擇保護‘國王的職責’。”
說到這泰德齜牙吸氣,困擾不已:“我這麼講,不知道你聽不聽得懂。總之,我們暫時不摻合蓋伊親王心裡那些小九九,但也絕不是殺人不眨眼的壞蛋。”
他忐忑又期待地看擇明放下茶杯,神色恬靜,專注地自語。
“原來如此。”
“不是守護合格的國王繼承人,而是守護‘國王’在當今時代的意象本身。”
“考慮到目前的權力分布,世道趨勢,你們的做法無可厚非。”
“但若能出現一個絕對的領導者,你們或許會重拾兵刃,為其開辟前路也說不準。”
語畢再抬眼,擇明迎上表情滑稽的兩兄弟。
“盧修斯,你……”
泰德處於合不上嘴的狀態,兩眼發直,模樣不輸被他唾棄的變態親哥。他最後拍桌而起,雙手合十請求。
“拜托了,你答應我哥的求婚吧,今天、現在、立刻!我們家真缺一個你!真的……”
那聲音就像石塊摔進水潭,像這日晚間伊可充滿慍怒的質問。
“然後呢?你答應了?”
少年坐在泉邊,頂上星軌正好轉一圈散發漸變彩光。當那表情覆上紅芒,活似地獄魔鬼。
“沒。”擇明好笑回道,“因為今天枯死了一枝三色堇,所以,我不想接受呢。”
理由匪夷所思,伊可依然呼氣放下心。
安靜片刻,他重擺手邊棋盤。
“除去這些,他們還說什麼了嗎?”
“泰德沒再透露了。但後來散步時,西奧多閣下無意中告訴我,有一種方法或許最適合您完成‘接位’。”
一聽那人名,伊可火氣上湧。低頭發現自己的白棋又被將死,頓時牙癢癢。
“我早知道了。”他搶話道,“加冕儀式上,朱斯提提亞女神像。”
由他父親設計的雕像,蒙眼女神一手執劍,一手提秤,她的特殊之處在於‘活著’的內核。
結合前沿工程打造,女神像本質是台最精密無誤的識彆儀器,記錄每代王室成員基因,特彆是指定繼承者。每當迎來新王加冕儀式,她自動根據遺囑和法律判定結果。
屆時,石像真如女神顯靈蘇醒,全知之眼掃描全場,朝唯一繼承人鞠躬,為其戴上王冠。
“我沒死舊遺囑就沒作廢。還剩兩天,千載難逢的機會,老人渣的屁股該讓位了。”
饒是勝券在握,少年的表情並不愉快,他將注意力轉移到棋盤。
好不容易步步緊逼吃掉對手皇後,誰料青年一招單兵升後,直達底線把他將死。
胸口正燃一團無名火,失敗則火上澆油,伊可打翻棋盤,悶悶不樂瞪視前方大門。
棋子落進水裡,沉浮飄蕩,冰涼涼的蹭過他腳踝。
才生完氣他就陷入後怕怪圈。因為四周的靜謐不安,像自知理虧的小孩,一次次偷瞄身邊的大人。
注意到他的行為,擇明邊拾起棋子,邊無奈地笑。
“您難不成是怪罪在下,沒教全您路數麼。”
伊可剛想否認,立馬改口,“沒錯!你每次都等到我快贏了才告訴我,你還有後招,說好的都教我呢。”
即使是厲聲厲色,對著青年卻仍像撒嬌耍賴,等著一直以來的摸頭安撫和縱容微笑。
“我能教的已全數給您。不過陛下,我有道拓展題不知您是否願意一試。”
伊可頓了頓。
“是什麼?”
困惑中,他目睹青年托起重新擺好的棋盤,中規中矩走完一盤,忽然用手猛推。
棋盤震動棋子淩亂,全部錯位。
想不通用意何在,伊可乾看著無措。
“現在,您要如何繼續下這盤棋。”
“……啊?”
“一直以來,雙方棋手在棋盤前遵守規則,按實力對弈,也可以作弊參與。可如果,棋子的規則先亂了,您要怎麼繼續下完。”
不明就裡中,伊可看著黑馬悠悠滾動。他按心中所想分析。
“規則錯亂變化,那棋手應該不會再下了吧。”
“難道後麵……還讓棋子們自己走嗎?”
思來想去隻有這兩句,少年放棄躺倒,像往常那樣枕著擇明的腿小憩。
擇明貢獻雙腿一動不動,悠然賞著星星,忽聽係統出聲。
【Z:規則失序,原本框架下的棋手不再適應。若繼續參與,變相複原規則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然後呢?”擇明不禁捧起臉,扮作好奇學生。
【Z:想讓失序的棋局繼續,隻能由棋子自身接替完成】
【Z:主人,您在做一件危險的事情】
“這樣的話我已經聽膩了哦,Z。換一句吧。”
【Z:抱歉,主人】
感歎這句也聽得耳朵長繭,擇明手扇了扇風叫醒少年。
這夜回到家,他用兩天完成禮服‘伊維蒂亞’的設計到縫製,趕在正午踩點送至美帝奇宅中。
上衣純白佐以一顆紅石點綴心口,七層裙擺並不繁雜,它們恰到好處交疊,使色彩在走動時層層渲染,宛如星軌落地飄動。
但麗茲對衣服的興趣全然沒加冕典禮旺盛,她特地在換衣時問道。
“蓋伊·利奧波德自從上次回去,胃口大減,受失眠困擾。你覺得,他是生了什麼病?”
不等擇明回答,她痛快一笑。
“我猜他的病到今天之後,會徹底沒得治了。亞伯·利奧波德家的小狗崽,會教他學會什麼是自食其果。”麗茲轉身,讓沉默的青年替自己整理頭發,同時再強調。
“但那小狗崽要是一直沒斷奶,就難成氣候。”
見擇明沒反應,她撇嘴直說道。
“對麼,‘好教父’。”
擇明停下動作,詫異不已。
“我還以為您真要喊我‘奶媽’呢,夫人。”
又是不經意間被逗笑,麗茲險些抹花口紅,她轉身對著鏡子照,實則雙眼緊跟後方雍容不迫,參天古樹一般的青年。
富可敵國,情人無數,她被稱作無所不能的鑽石女王,彈指間得到任何想要之物。但有史以來,她第一次羨慕起那隻小狗崽,能得到被點化機會。
午間兩點,萬眾矚目的加冕典禮終於在利奧波德宮廷一號樓開始。
座位是提前排好的,從前到後代表關係遠近,地位高低,伊可以格雷家眷身份出席,但遲遲沒能入座。
“不好意思,您的身份識彆出了點問題。請稍等片刻。”侍者翻來覆去隻會說這句,少年腦中已有大概猜想。
他能想到女神雕像,蓋伊自然也最怕這個決定性變故。
可明麵上阻止他太顯眼,隻能想方設法拖延。
“納西,你——”
“你先進去吧,我馬上跟來。”
他打斷格雷的話,在這二號花園繞圈,看似無所事事等候。
覺得太陽晃眼,他靠近噴泉,誰料腳下一絆撲進水裡。
左右侍者立馬圍上來,詢問他是否要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