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黃平原向東方延伸, 餘輝勾勒山丘輪廓,沉睡的榛樹林位於光影邊界,色彩最是華麗的山坳。
養傷中的擇明迷上這番景色, 每到隊伍停歇,他都會倚靠車窗,一個人默默觀賞。
半個月來在深眠與聆聽外界中度過, 他補全了應有的信息, 像那落日勾勒出世界的大概輪廓。
以‘神代’為基底,存在神和魔,這類擁有絕對力量, 源於自然又超越自然的生命體。作為夾兩者間的一分子, 人類卻非敬小慎微的角色。
他們已會學習怎樣接近‘神明’, 以便抵禦甚至鎮壓‘邪魔’。
好比從前是在原野跪拜火種, 而今燃著蠟燭琢磨如何創造電燈。更令人歎為觀止的是,這種上進已全麵普及。
七百年前, 那場阿卡夏悲劇發生,一代幸存者們領略到魔神的恐怖, 發覺人類渺小無助。關鍵是他們還意識到, 並不是所有時候, ‘神明’都會降世施以援手。
於是,首批鑽研‘本源語言’的精英出現了。
他們認為, 同樣誕生自世界,人類文明存在的時間卻遠不及神與魔,因此才會卡在不上不下, 相當尷尬的後來者位置。
人沒有與天地共長的壽命,沒有無堅不摧的肉|體與意誌,那麼唯有一種道路可選——極儘所能接觸到世界的初始語言, 神魔曾共通的咒語。
那語言可讓萬物回應,做到賦予與支配,突破屏障限製,呼風喚雨。
儘管每代研究者窮儘一生也難以鑽研透徹,甚至一無所獲,然積沙成塔,積少成多,經過無數學者和世家努力,四百年前終於構成適用人類的體係,完善並沿用至今。
體係大致呈金字塔分布,頂尖屬於極少數天賦異稟或晚年開竅的能人誌士,多為世襲傳承的法師家族,專攻一種本源語言,接受正統學習。
下方緊挨著術士,能稱為自由學者,聽起來略顯散漫的頭銜。
但出生於普通家庭,未經正統教學,他們天資不輸世家,往往像個神跡,偶爾冒出一兩名能超越塔尖的不凡者,開辟新的方向,創造意想不到的驚喜。
而術士之後即為使徒,結合了法師與最質樸的戰士。
對本源語的掌握,使徒不及前兩者,加強感官和力量卻綽綽有餘。使徒可謂是肉|體與精神上的雙贏,威力使流竄暗域的魔怪也聞風喪膽。
他們常用的戰鬥方式,是用咒言在武器和自己身上附加效力,單槍匹馬殺敵。
更卓越的使徒還會駕馭結界甚至額外的咒言輔助。
就譬如守護這支隊伍的高牆,強大與溫柔並濟的白金使徒——洛倫佐。他會使用幫助人體自愈的咒言。
不過洛倫佐並非使徒原名,成為使徒的那天就必須拋棄真名,以防與魔怪交戰時被揪住漏洞。
正麵交鋒輸給了魔怪,下場同手無縛雞之力的難民無異。
說不定,還會遭到報複,慘烈加倍。
橘紅霞光照進天窗,曬得人全身暖洋洋,放空思緒的擇明在門開之前轉過頭。
洛倫佐背對落日,聖人般展開強壯雙臂。
“我們離阿卡夏很近了。大家一致決定在這落腳一夜,現在湖水是暖的,我帶你去洗下身體。”
對男人露出微笑,擇明用手撐住床沿,剛前傾就被抱起。
“你現在不能有太多大動作,要注意些。”
靠著堅硬鎧甲,擇明聽話地點點頭。
經過洛倫佐治療,他內傷恢複得七七八八,但骨折等外傷的痊愈不能一蹴而就,得由他自己複原,避免代償後遺症。
隊伍中,洛倫佐是絕對的焦點,因此他懷中小小一團,耷拉腦袋的失聲男孩吸引足了目光。
隨行醫生診斷過,男孩聲帶破損嚴重,即便未來能開口,也隻能發出咿咿呀呀的音節。
龐大金字塔的底層,連一般人都能通過念誦特殊咒語自保,而他是無法踏足的可憐蟲。雖然經過驗證,書寫心念皆有效力,但與親口發聲相比,微乎其微。
“使徒大人,您要帶他去河邊嗎?我來幫忙吧。”切斯特突然冒出來,跟在一旁滿眼期待。
看兩個孩子年齡相仿,切斯特朝氣蓬勃也不抗拒接觸,洛倫佐默許。
說不準和切斯特多呆在一起玩耍,能早日幫男孩撫平傷痛哀愁。
湖泊旁滿山丘的藍桔梗盛開,沁人馨香自成一種魔力,衝淡旅途勞累。明明說來幫忙,切斯特光顧著摘花賞花,還是洛倫佐全程替手腳不便的擇明清洗擦拭,最後將他放在草垛旁曬太陽。
隨行人的衣物沒有符合擇明的尺寸,裝進洛倫佐的長袍後,他仿佛又縮小兩倍。
彆說和他玩鬨,切斯特碰都不敢碰。
思來想去,牧場出身的切斯特將桔梗編成一串花環。
“喏,送你了。”
沉默中得到兩次眨眼,他將花冠按在對方頭頂,撐著腦袋端詳。
經過修養和清洗,啞巴男孩總算恢複人樣,臉龐白淨,烏發柔順,唯獨嘴巴周邊留下肉色疤痕,像皮膚埋進了一隻多腿生物。
隊伍裡一個三歲孩子被嚇哭好幾回,其他大人也對小啞巴指指點點。不是同情的那種。
思至此,切斯特用力點頭。
“嗯!不錯。”他煞有介事道,“你這樣很好看了,雖然比起我還差一點吧,隻要再長高點,多長點肉,我第一美男的稱號不保了。”
為回饋男孩的好意,擇明笑了笑,伸出兩手。
起初一枚圓滑石子在他左掌心,右手空蕩蕩,接著他握拳翻過來,朝男孩眨眼示意。
“你的意思是……叫我猜石頭在哪裡嗎?”
得到肯定回答,切斯特毫不猶豫指向左手。
然而手翻轉攤開,左邊什麼都沒有,石子在右邊。
“這是怎麼回事?”切斯特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不信邪的他立馬在下一輪選擇右手。
豈料右手並無石子蹤影,好好躺在左手裡。
切斯特小腦袋罷工,愣是說不出話。
半晌他一拍大腿跳起。
“不對,肯定是你動了手腳,兩隻手都有石頭。你雙手同時打開給我看!”
擇明布有裂痕的嘴擴大微笑弧度,他如願展平雙手。
什麼都沒有。
“這、這——”
趁男孩沒反應過來,擇明手探向左耳,輕打響指。
再收手,不翼而飛的圓石好好夾在他兩指間。
震撼不足以形容切斯特的心情,他抓頭發扯疼頭皮,第一次在飯點狂奔找上‘老師’阿爾菲,不是去叫吃飯。
“老頭!老頭你快聽我說,那小啞巴他、他——”
阿爾菲臉埋在布袋口,被打擾到揚起臉怒吼。
“給我閉嘴小白眼狼!我忙著呢!”
“不是,你聽我說。之前使徒大人救得小啞巴,他會變東西,把東西變沒又拿出來,就像法師!這樣,啪的一下又取出來,就這塊石頭。”
瞅著弟子豐富的肢體語言,老者甩甩手打發對方道。
“瞎扯,他不可能有那種支配等級的力量,能叭叭叭叫不錯了,無非是欺騙術之類三腳貓伎倆,唬你玩的。現在給我滾出去,彆妨礙我。”
阿爾菲罵罵咧咧,篤定小啞巴的無用。
可喜可賀,有一人與他持相同想法。
蟄伏擇明體內,那名魔神多日來學會安靜。
它儘可能觀察著將他收服的男孩,以及男孩體內另一個古怪存在。
不,它不承認自己是被收服的。
當時是它大意,竟將男孩帶入裡界,離它本我最近,也是離封印最近的地帶。
就算這男孩不知怎麼學會將封印轉移,學會它的本源語,就算他後來表現得比魔神恐怖,一頓威懾住它,它也絕不承認是自己輸給這弱不禁風,連他同類都嫌棄的小雞崽。
趾高氣昂說服自己,晚餐時間它又開始死纏爛打。
‘喂,小孩,你想不想要比那蹩腳魔術更好玩的能力’
‘你不用做什麼,隻要你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借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