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現出符合年齡的舉動,兩手發抖,顫顫巍巍。
等來切斯特和洛倫佐後,他立馬高喊。
“使徒大人!我這弟子送給您!”他把切斯特往前一推,唾沫星子四濺,“隻求您把這孩子交換給我,我照顧他收他為徒,是我從今往後唯一的徒弟,視若親子!”
他指著詫異眨眼的擇明。
“啊?你在說什麼呢,死老頭。”切斯特站定,拔高聲音反問,“你當我是皮球嗎?踢來踢去的。還有,你肯定沒問過他同不同意!”
儘管拜師白金使徒是他畢生所願,可這荒唐流程,他絕不讚同。
洛倫佐的驚訝不輸切斯特,他沉默一揚眉,轉而看向小啞巴那張瘦削瓜子臉。
身穿長袍的男孩,如羊羔般帶著孺慕之情回望他,那對琥珀珠子裡滿是信賴與依戀。
於是按一路潛移默化的抉擇,他將男孩抱起。
“感謝阿爾菲先生您的好意,不過在這孩子跟我回城之前,我暫時不會把他交給誰。至於您的弟子,我想就算是我,也無權強迫他人意願。”
切斯特:“啊……”
這會兒切斯特切身體會到了‘悔不當初’。
早知他先答應了!
阿爾菲:“可是閣下,請您聽我說——”
洛倫佐抬起一手,打斷老者的不依不饒。他沉聲道。
“明天,我希望先帶他向大長老求那個機會……”
未說出的後話,三人心知肚明。
那是求得覲見萊維大人的機會。
“嘖,但你有把握麼。”阿爾菲不禁陰陽怪氣起來,“我敢說,你還沒見到什麼大長老,就先被門口的小嘍囉轟出去了。你自己搞個半殘進去,成功率都比你帶他去高。他們不會同意治療這小啞巴的。”
洛倫佐不語,點頭以示告彆抱著男孩離去。
誰都沒有他清楚,見萊維大人一麵,並求得‘奇跡’的機會到底多難。
可他還是想爭取一次。
晚餐後安頓好男孩,洛倫佐臉緊繃欲要輕拍對方腦袋。他本想以這種方式給予安慰,結果莫名僵持著,沒有動作。
令他意外的是,小啞巴主動偏過頭,對準他掌心蜻蜓點水地一貼。
宛如平時寡言偶爾深情的父親,洛倫佐不自覺彎起嘴角,安心完成了摸頭任務。
“好好休息,之後的一切交給我。”
這位心事重重老父親卻不知,當男孩睡下後,他的意識跟著夢境行走山川,在比現實昏暗的裡界前行,直達阿卡夏城中心,那座巍峨高塔前。
擇明環顧四周,慢悠悠改換方位。
今夜的萊維不在塔頂。
漫步雅致花園,穿過宏偉建築,他來到一座神聖殿宇的門廊下。
卡住他的是和塔門口一樣的綠光法陣。
他隻能遠遠看著萊維在殿中移動。
銀發少年是坐在輪椅上的,由名紅衣老者將他推到一張簡易床鋪前。
床邊圍著不少人,他們穿金戴銀,想來地位不凡。
然而一見到輪椅中的少年,他們齊刷刷跪下,仔細聽還有誰在低聲啜泣。
那名紅衣老者輕歎道。
“這是蘭伯特家的長子,艾瑞克·蘭伯特。他外出修行,誰料回程路上慘遭埋伏,現在就剩一口氣了……”
“請不要擔心。”
萊維的聲音比羽毛飄落還輕,但所有人,包括在殿外的擇明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向床上渾身鮮血的青年伸手,眼眸半闔。
“艾瑞克·蘭伯特,你已經沒事了,快起來和家人歡聚吧。”
那變化,是無法用任何常理解釋的過程。
在短到無法計量的時間裡,將死青年傷勢痊愈,甚至連他殘破的衣裳,斷裂的長劍,統統恢複如初。
那青年下地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觸碰胸口。他的致命傷所在。
這一幕猶如觸及無形開關,跪伏少年的人群感激涕零,各種聲音瞬間交織成片,說不儘他們心中的感激。
但萊維卻等不到他們說完了。
他脫力靠著椅背,強忍一陣陣錐心疼痛,冷汗浸透薄衣。即便如此,他還在堅持微笑,替這個家庭的孩子失而複得而高興。
“我帶您回去休息吧。”
聽到紅衣老者聲音,萊維點頭。
輪椅推出大殿,他忍耐不住皺眉,咬唇阻止痛呼湧出。
‘請安睡吧,萊維閣下’
第一句呢喃仿佛卷在風流中,同時送來清幽花香。
萊維鬆了咬唇力道,他拚命想讓自己清醒,好分辨這是否是他疼昏頭產生的幻覺。
可那溫柔嗓音如瓊津低回,不給他反抗餘地。
‘在我為您日複一日祈求的漫山花海處’
‘沒有痛苦,沒有負擔’
‘隻為您獻上的美夢……’
理智叫他警惕,遠離這反常的聲音。
在這之前,他已經曆太多不懷好意的相遇了。
所有人,包括長老伯伯都日複一日告誡他,不要去外麵,不要接觸太多的人。這樣他才是安全的,不受惡者和魔神侵害。
可是,那盛著露水的桔梗美得讓他心碎。
在他模糊的,僅存腦海的‘視野’中,夜空群星隨軌跡旋轉,沿途灑下青檸色光輝。
誰在為他輕聲哼唱,描繪塔外牆後的夏末之景。
塔門出現在遠處,萊維雙唇忽然抿成一條線,指甲摳進扶手。
他不想這麼早進去。
奈何紅衣長老察覺不到他的變化,照舊和侍者將他送回床上。
柔軟溫暖,但隻有他一個人的木床,宛如開放式的棺材,等待他哪日合眼後永眠。
半晌四周回歸寂靜,萊維已睡意全無。
他心口在疼,但沒有剛才嚴重了。
“你……是真的……存在的嗎?請回答我。”他如溺亡之人,斷斷續續說完一句話。
出於矛盾的期待和失落,他強行睜大看不見的雙目。
紗帳頂棚落在眼底,卻是另一番景色。
在他甚少踏足的晴嵐花園裡,那道身影無法辨彆性彆年齡,唯獨優雅行禮的姿態,摘花遞來的動作,清晰烙印。
萊維手探出被褥,憑空握住花枝。
兩朵鵝黃薔薇,挨著同根嫩枝綻放。它們就躺在他掌心,笑容可掬。他細細撫摸花蕊花瓣,捧到鼻前迎香輕嗅。
“我會向你立下誓約,我將永遠對你微笑……”
他背誦起曾經看過的書卷,是吟遊詩人為黃薔薇譜寫的短歌。
沒有什麼華麗辭藻,沒有技巧含量可言,但他格外喜歡。
“當我與你分彆,我深深思念著你。”
“我在每一個夢裡呼喚你的名字。”
“因為我……”
想要見你。
希望是在明天,後天,所有分割自永恒的每一日夜。
若有若無的聲音早已消散,花香溢滿空間。
距阿卡夏城邦的最近平原處,護送隊駐紮的營地裡,睡眠中的擇明避開洛倫佐,含笑側過臉。
【這可怎麼辦好呢,先生。萊維閣下在邀請我們去做客了】
這一天經曆種種起伏,魔神已如曬焉的樹苗,無精打采。
‘你自己做主唄,反正我乾涉不了你’
【請彆這麼說,沒有您的引薦和相助,我哪裡有跟萊維閣下會麵的資格】
魔神冷冷假笑,但發出的聲音充滿不甘和忌憚。為最後毫無意義的挽尊,他沒好氣警告道。
‘那使徒可是準備明天就帶你進去見他們的,你最好彆暴露出我,不然他們會當場把你燒成灰燼’
【是嗎?聽起來好危險啊,那麼我千萬小心彆讓他們燒到您】
腔調故作恐慌,惹人慪氣,又聽魔神狂嗥著它的古語,擇明沒忍住捂嘴,他在毛毯裡顫了一下,吞咽發自肺腑的笑。
明天的事,隻有明天的我能向我講述了呢。他再入睡前如此調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