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灰雀翻山越嶺, 如孤島飛過青空。
天與地相對,儘管兩者迥異,可一樣生於原始混沌, 它們理應擁有同種浩瀚之氣, 自然的包容特質。
可灰雀俯瞰一路的荒漠卻不是。
白點是曬裂的遺骸, 黑線是凝固的血流, 那群身軀腐爛卻仍在行動的動物,為這滿目瘡痍再添一分陰森。
越過數座空城,落於廢墟歇腳, 灰雀於晌午抵達天地間僅存的一片淨土。
聖域阿卡夏,人類最後的希望之城。
十二年前,阿卡夏曾有一夜降下駭然蛇雨, 一度將全城逼上絕路,重回七百年前的悲劇。
但仿佛是神明的偏愛,次日太陽升起,毒蛇化作鮮花,傷亡消散夢中。
跨過這道劫難, 阿卡夏徹成了庇護所的代名詞,接納同時拯救無數流民, 哪怕是弱小動物。
飛鳥之身暢通無阻, 灰雀巧妙逃過防守, 正式闖入這繁華樂園。
辨彆一座城是否真正管理有方,太平盛榮,最快的方式是找到城中的流民。
耕作為生,棲身石屋,最拮據的一家過得也是其樂融融,絕不愁苦哀歎。歸根結底, 人們相信自己是安全的。
賦予安全感的主因之一,正在進行實戰對練的使徒大軍。
偌大沙場,兩百多名精銳成員圍城方形空地,無數目光彙聚處,銀星使徒貝克與一名青年纏鬥,白刃相接,如火如荼。
資曆僅次於白金使徒洛倫佐,貝克是公認的團長候補,然而這場交戰無疑動搖人們的看法。
戰鬥已至白熱化,貝克以雙劍擋下一擊,右腳撐地前掌陷進泥沙裡,難再還擊。
不怪他太謹慎,隻是對方那柄巨劍重若高山,壓製他無法動彈,手心冒汗。
眼前的青年逆光,相貌模糊,依稀可辨一張意氣風發的臉龐,恍若太陽。
“失禮了,長官。”
青年輕聲致歉,笑中不失敬意,隨即抽身退開。
後退不意味著防守,他單手執起一人高的重劍,橫向掃蕩目標。
貝克反應敏銳,迅速擺好起手式,瞄準對方前胸破綻。
可說時遲,那時快,褐發青年換手拿劍,不僅防住了偷襲,還借此震開貝克的右手劍。
即將砍去貝克腦袋一瞬,他不差分毫止住。
劍風強勁,震得人雙耳嗡鳴,心中發怵。
如果這擊完整落下,我的肩膀以上都要被削平了吧。貝克心有餘悸,一緩神,麵露喜色。
“我輸了。”他對早已挪開武器的青年伸手,由衷道賀,“切斯特·福恩,恭喜你成功晉級。最年輕的白金替補者。”
考核對練落幕,場中不複肅穆,其餘成員聚作一團將新星圍住,對他拍背按頭,孩子氣地打鬨。
“好你個切斯特,昨晚背著我們吃什麼藥了。那可是貝克副長哎,你把他逼得換不了手。”
“彆說昨晚,你小子入隊九年肯定沒少偷偷練習,該罰!”
“求各位放過,我下午請客還不行嗎?”
“布特小屋!必須布特酒館!”
……
諸如此類玩笑不斷,無論是比他年長,還是比他小的隊員,都跟他打成一片。並且心服口服。
貝克退回瞭望台,將天下留給年輕人。在這,洛倫佐依舊注視沙場,如座深沉雕像。
“閣下,您當初的選擇沒錯,那孩子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能夠繼承您的位置。”
評語更像誇讚,洛倫佐轉身回以短暫微笑。
那日,天降蛇雨,他的部下特地找上個男孩的小家。原以為會看到切斯特鮮血淋漓的慘狀,豈料這孤兒左手烤叉,右手短刀,把所有踏足的蛇砍得一乾二淨。
後來他選擇收男孩為徒弟,見證其節節高升。
“大概上了年紀,我最近總想起以前的事。”洛倫佐失笑道,“過去,切斯特的導師曾忽然說要和我‘換弟子’,結果陰差陽錯還真換了。”
貝克來不及陪笑,就見對方嘴唇抿成一條線,眉頭深皺。
輔佐白金使徒多年,貝克目標男人在為何憂愁。
十二年前消失的雙胞胎,迄今生死未卜。
儘管那天後洛倫佐閣下從未停止過尋找,但都遺憾的一無所獲。
而世界照常運轉,阿卡夏愈發繁華,或許現在就剩他們少數幾人還記得那兩個名字。
習慣不打擾上級,貝克目光轉移,跟隨牆頭飛起的灰雀。
這位偉大的鳥中探險家,一隻好事靈動的生物,它告彆使徒大本營,很巧合的落在阿卡夏的另一安全感源頭。
拉法葉莊園,亦是專收法師的盧恩學院坐落處。
一座宏偉城中城,高聳白牆拔地而起,隔絕熱鬨市井。
十餘年時光,不止使徒隊伍變得強盛,如今的盧恩院內人來人往,年輕學子朝氣蓬勃,身著異色外袍彙聚。
醉心研究,畫陣演練,堵住神出鬼沒的導師求教,儼然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灰雀不為那突兀升起的火牆停留,亦不分給漫天星光視線。
它的落腳點很明確——幽靜的,無人問津的晴嵐花園。
花園本是拉法葉家範圍,從前禁止外人進入,想來是場地實在不夠,便劃給學院借用。
小爪落於枝丫,探險家發出啾啾啼鳴,成功引起誰的注意。
那人大概二十出頭,銀白長發束成一把,前額留著幾縷輕輕飄動,他停下翻書動作,循聲抬頭。
一張男生女相的臉,是在人堆中最惹眼的秀美麵相。這男子身姿與氣質一樣端莊,灰眸含情,顧盼生輝。
看灰雀轉動腦袋,在枝頭跳躍玩耍,他嘴角微彎,不知在為何喜悅。
安寧氣氛醞釀正好,鵝卵石道走來一位鬨心打攪者。
“讓您久等了,萊維大人。稍微花了點時間備車,現在去的話還來得及。”
再聽熟悉稱謂,萊維麵露無奈。
“沒事的,吉恩。而且,你又忘記改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