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亞連摘去頭盔大笑,栗發粘著汗與些許血漬,活像糊爛的麵團,濕答答緊貼腦門。
自己也是這副德行,切斯特嫌棄丟出一條手絹。
“擦擦吧,我快被你的臉笑死了。”
“彆那麼小心眼,你可是要當主將的人。唉——這種時候,真想喝一杯布特老板的自釀酒,然後倒地睡到第二天。”
戰鬥中最忌諱軟弱懈怠,不過切斯特不像洛倫佐一味嚴禁,他隻反問道。
“那回去後我請你?喝個夠?”
“彆!快彆這麼說!通常這樣約好了,你我之中馬上就得英勇就義一個了。”
是隨口玩笑,也是多日積攢的擔憂,現狀迫使兩人故作輕鬆地笑,繼而雙雙沉默。
許久後,亞連開啟新一輪對話。
“還是沒找出它們襲擊的意圖啊。”
“嗯。”
“學院那幫人也還沒找出太陽消失的原因。”
“是啊。”
“但我有得到消息,他們那天從南區聖所帶走兩個平民,其中一個,貌似就是那人偶師。”
有一搭沒一搭聊到這,切斯特正式來了精神,緩慢點頭。
“我知道。另一個是賽倫斯。”
神子萊維與那兄弟倆相親,賽倫斯像曾經的萊維,擁有本源語的天賦,而他又分秒不離伍德。盧恩學院在這節骨眼帶走兩人的用意,不言而喻。
憑他對賽倫斯的了解,要那大麻煩幫忙一定沒戲。
伍德從不強迫對方,那普天之下再無人能說動。
心事重重通過皺眉展現,亞連打量著死黨,先是警惕左右看,隨後湊近道。
“切斯特,我從他們那打探到一種說法。院內高階法師認定,是那人偶師誘導的本源語者,讓他故意與大長老做對。”
切斯特側過身,眉頭擰成結,滿臉寫著‘那怎麼可能’。
“我知道你跟他們感情好,但彆說其他人,連我也覺得奇怪啊。那十二年裡,他們跑去哪?那時候賽倫斯還沒有能力吧。”
同伴的質疑令切斯特一時啞然。
成為使徒見識更廣,他已知曉前老師阿爾菲是何方神聖。
那老頭可是被學院下達追殺令的,任何與之有瓜葛的人或物,皆在抹除清單上。
洛倫佐與他替倆兄弟極力隱瞞,怕的就是這。
“可能……當時他們被某個神靈救走也說不準。”切斯特乾巴巴辯解,一拍亞連後背,指向前方,“彆閒聊了,好好盯梢。還有手帕還我。”
“我擦過你還要?”亞連難以置信,拎著一角道,“你什麼時候變摳門了?”
手帕散發清香,是專程用香料熏烤附著上的。成天隻知戰鬥訓練的使徒,哪會搗鼓這種事。
發覺挖處了猛料,好事青年怪笑著頓時揶揄起來。
“噢——看來,這不是你的啊。有人送你的對吧。”
“你還我就是。”
“不成,你得先告訴我是哪家小姐送你的。我就知道,你一直不願舍棄本名,肯定是有成家心思!”
“所以說沒有小姐,快還我!”
“不是小姐?!難不成是寡婦?是小夥子是老頭——噗呃、你撞我下巴乾什麼……”
年輕氣盛的兩人在戰壕來回爭搶,脫離狂風肆虐,灰暗荒涼的駐地,暫得喘息。
遙遠山崗上,擇明麵帶淺笑,立於成百上千魔神之前。
因為他終歸是人,即便身處裡界,這群虎視眈眈嗜血如狂的怪物仍視他為食物,為螻蟻,礙於賽倫斯的氣息,不敢貿然對他下手。
大概除了他養了十二年的小蛇,這裡每一隻蠕動的黑影都想把他生吞活剝。
荒蕪沙丘各處,魔神們忌憚於擇明,暫停襲擊遠遠徘徊。
身旁一陣窸窣響動,蟒蛇爬到他腳邊探頭探腦道。
“閣下,您不用每晚都來監督我們。”
“你誤會了,我哪有監督各位的資格,我是擔心大家日子單調,過得太無趣。”
擇明的回答讓蟒蛇諂媚變味,張嘴無言以對。
他們哪會無趣?
能為那位大人討伐,殺儘阿卡夏的人類,奪取萊維·拉法葉首級,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歡呼。
可惜他這位主人每晚都來,說是散心透氣,實則有意阻攔入侵。
真搞不懂。
蛇嘶嘶吐信,強忍焦躁與衝動。似是有所共鳴,後方接連湧出異響。
像風呼號,像浪狂卷,穿插野獸呼叱,毛骨悚然。
人類與魔神交戰,雙方皆有傷亡,然而人們卻不知道,每一個魔神死亡,都會有新的魔神在極短時間門內誕生,且生來就有對萊維的殺意,和對‘安格’的臣服。
那些交織的呼嘯,全是古時分支的語係,非常人所能理解。
傾聽鬼哭狼嚎猶如欣賞樂曲,食指晃動打拍又指揮,擇明驀地一瞥,鎖定方向。
【聽啊,Z】
【我們好像……找到老朋友了】
未等係統答複,他動身前進。
月色下,沙地布滿蜿蜒痕跡,形狀接近車轍,但仔細辨彆更符合樹藤拖行。
蟒蛇不明所以跟來,仰望數秒,它瞬間門盤成一團瑟瑟發抖。
與所有同僚一樣,它看不透這位人類主人。
可覺醒自蛇身,它某種動物直覺向來可靠。
此時此刻,直覺正警告它,它的主人在高興。
那不是溫暖明媚的那種歡悅,而是像夜裡彌漫的霧氣,一縷縷彙聚,冷得離奇。
“我有一個解悶的好主意。”
他主人低聲道。
“明天,專門攻擊名為‘切斯特·福恩’的人類。可千萬彆認錯哦,不是小鳥,兔子或狐狸……”
如白霧轉瞬即逝的聲音,卻在起床後盤旋腦海,攪得人心煩意亂,又一次腰酸背痛醒來,賽倫斯的火氣即將爆發。
偏偏這會兒費思·李恩撞槍口上,提著燈拜訪。
“臭狐狸,滾出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話音剛落,男子撲通跪地,尚未作出反應就翻出幾米。
若沒擇明在門口擋著,他起碼要一路滾出屋外,沿十人看守的小徑滾得滿身泥。
在擇明的攙扶下暈乎乎站起,費思詫異但不恐懼,目光緊隨使他出糗的青年,看人家活動肩頸,小聲咒罵,行為舉止完全跟普通人無異。
“不可思議。原來您真的是這麼使用的。”
驚歎引起賽倫斯的厭煩,他又惡狠狠一瞪,成功被擇明按住腦袋,不再造次。
“抱歉,費思先生,我弟弟他睡不好心情就差,衝撞到您了。”
擇明鞠躬致歉,賽倫斯順勢埋進他懷裡,高聲控訴。
“這床真不好睡。我連續好幾天落枕了,跟整晚打架一樣僵!”
話裡話外透著要回去,但他的牢騷持續到豐盛早餐上桌,他大吃特吃為止。
三人圍坐方桌,費思儼然成了‘新神子’的崇拜者,對賽倫斯目不轉睛,填菜倒水畢恭畢敬。
其實不止他,這座莊園,這間門豪華招待室,每一個進出的人都對賽倫斯持有最高敬畏,保護他又生怕觸怒他。
暗暗回味保護一詞,男人心中禁不住的冷笑。
他服從安排招待這對兄弟,怎麼會分不清‘招待’和‘軟禁監視’?
捧茶沉默至今,擇明忽然一笑。
“費思先生,您似乎有話想和我說。”
從始至終沒給過青年眼神,然那餘光偷瞟,頻頻攥拳的小動作卻讓他暴|露而不自知。
監視者費思乾笑道:“其實我今天來,是為轉告大長老的口諭。他希望請兩位跟他一同去城牆視察戰況。”
“為什麼?沒意思,他自己去。”賽倫斯立即反對。
見他滿嘴沾著食物碎屑,手背一抹全是油,擇明哭笑不得,替人擦拭的同時捂住這張毒辣的嘴。
“這麼突然,是有什麼緣由?”他趁機又問。
“前線傳回消息,使徒已清掃完魔怪的傀儡,但我們的一位黃階知者,他探查出東南方向有股寒流正疾速靠近,預計午後抵達。”
對戰況和百姓的水生火熱不感興趣,賽倫斯拂開擇明的手,認真拒絕。
“那你們會想辦法解決吧,與我無關。我要睡回籠覺。”
語畢推開餐具,他扭頭直奔大床撲進毛毯翻滾,最後熟練地把自己卷成一條蟲。
言出必行的效果,堪比他開口施令。
麵對這道無情背影,費思進退兩難,不得不看向擇明。
“我先和賽倫斯談談,請您稍等。”
收到求助,擇明一如往常動身。
可在離開座位前,男人抓住他的手,用力相握。
“如果兩位肯答應邀約,我感激不儘。”
“是我該做的。”
手一握一鬆,沒有特彆含義,費思·李恩感謝完,露出標準笑容目送擇明離開。
宛如秘而不宣的樂趣,擇明抹去掌心水漬,嘴角微彎。
他默默念著那行用水寫出的,貼上他肌膚的暗語,輕鬆解讀,重組意義。
那是來自一名預知者的精準警告。
一位朋友或許出於好意的提醒。
費思·李恩告訴他。
‘明天晚上,你會被判罪處刑而死。這是我看到的最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