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我隻是在條件範圍內如實回答您的問題,主人】
那兩道嘴角疤痕在替緩緩眯眼的青年笑,仿佛要為他繼續維持和藹善意。
“但願如你所說,我狡猾又呆板,我唯一肯交付信任,卻又讓我受疑心折磨的朋友。”
出自木偶劇的台詞,位於第三幕的結尾,是瘋子汀克對路納的哀歎。
兩個極度渴望自由的狂人,在落幕的夜色下無話不談,卻始終各懷心事,隨時將誓不兩立。
係統本可複述出原句,‘控訴’擇明偷懶挪用,但他已俯低身子,近得要與傷者鼻尖相觸。
“看著我,切斯特。”他重複剛才對青年的話,呢喃宛如歌唱。
“看著我的眼睛,切斯特·福恩。然後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無邊無際的幽黑,珠寶形狀的蜜色,揉搓混亂,重新鋪開一麵白牆。
白牆中央仍為暗色,背景是間溫馨臥室,構圖以門邊為主視角,能望向木床與靠坐邊緣的二人。
啊,原來他是夢到小時候的伍德和賽倫斯了。
想法浮出不過數秒,畫麵開始抖動。
不對,這是伍德的房間?
那時候兩人同進同出了?
是在被救回來的路上他們就這樣親密無間?
被師傅找到時也是如此嗎?
恍若墜落之景,事物如風變幻,無法動彈又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切斯特·福恩隻能可憐巴巴抓住風流,那些分散的碎片,倒退飛閃的時間。
麵容一致的雙胞胎,砸到玻璃的果實,獵魔人嘴中的尖牙,嶄新的白牆小屋,遼闊無邊的青黃平原,親手編織的桔梗花環……
最終,停於沙地上一筆連成字跡。
‘賽倫斯’
他聽到自己驚奇的聲音。
‘賽倫斯,你說這是你的名字嗎?’
當目光離開地麵,所見是一張模糊笑臉。
白淨,消瘦,但大病初愈的模樣就連在夢中也觸目驚心。
隻有一個。
從頭到尾,他認識的雙胞胎,或者說‘賽倫斯’隻有一個人!
那多出來的,是誰?
得到的真相沉重,加快墜落速度,刺耳呼嘯中,唯有內心震恐的呐喊留下痕跡。
身體抽搐不止,耳鼻湧血不斷,衝到這樣的弟子身邊,洛倫佐難掩驚慌。
“他要到極限了,伍德,你快鬆手退開!”
擇明應聲照做,再起身已被費思拉住,強硬請下樓。
憑他普通市民的身份,他自然不能再湊熱鬨,回到馬車裡百無聊賴的等。
表麵上,賽倫斯埋頭專注玩小人,他則閉目養神,徒留視覺在裡界俯瞰閘樓。
他看到白金使徒折斷那柄從不離手的騎槍,槍頭崩裂,從中墜落一塊金屬。
殘破卻閃閃發亮,鋒利似劍卻有著怪異弧度,像是鐮刀的形狀。
拾起它,洛倫佐不敢耽誤,手起刀落直刺青年傷處。因為觸碰到金屬,那一層層複雜屏障眨眼消散。
簡單一劃就破壞足以禁錮魔神的結界,威力可想而知。
但它消滅邪物的過程,平淡得令人費解。
沒有聽到哀嚎,沒有血腥畫麵,一段褐色藤根扭曲著鑽出,未等洛倫佐動手,它自己掉落在地,腐化成粉。
第一次用所謂的‘阿卡夏之鑰’救人斬魔,饒是洛倫佐也為這進展愕然。
相比於他,紅袍老者過分平靜,不由分說將手置於昏迷的切斯特頭頂。
熒綠光芒由弱至強浮現,遍及青年全身,掃過他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發絲。
像這奇光細致入微,擇明沒錯過白金使徒眼中一閃而過的忐忑。
觀戲興致正好,擇明被腿上的重量拉回現實。
賽倫斯一如往常側躺賴在他這,緊捏一枚小人,癟著嘴。
“這個腦袋斷了,哥。”
某種知子莫若父的笑意慢慢爬上擇明臉頰,他開口道。
“你有什麼話想說嗎,賽倫斯。”
話驢唇不對馬嘴,賽倫斯搔搔耳根,給出意料之中的反應。
“那個切斯特——福恩?他會死嗎。”
為賽倫斯終於叫對人名,擇明予以眼神誇讚。
接著,毫不留情揭底。
“你不是都看著呢,怎麼還要問我確認。”
“我哪有!我一直在車裡呢,誰想跟那乾屍味的死老頭待著!”
素質如惡童,賽倫斯亦像十一二歲的男孩,被戳穿偷看後氣呼呼否認,坐起兩腳蹬門板,震得整個車身猛晃。
耐心等他消氣,擇明眉眼盈盈,微笑恬靜,替他撿起一隻隻玩具。
“哥,你也會死嗎?”
聲音清脆,沒心沒肺,換做彆人準會被這話觸怒,可擇明知道對方是認真求問。
“怎麼突然這麼說。”他將小士兵放入賽倫斯掌中,見人皺眉,欲言又止。於是他再笑道。
“死亡是十分特彆的東西,也不可與人分割。”
語句似曾相識,一時想不起在哪聽過,賽倫斯茫然地繼續聆聽。
他習以為常地等兄長教導,未曾想,僅得到一句‘我不是最合適解釋它的人選’。
困惑比頭發多,賽倫斯急需思考,親自解開亂成麻的頭緒。偏偏在這節骨眼上,費思·李恩敲開車窗。
“切斯特閣下平安無事,但前線傳回消息,又有一波異常寒流逼近,目測會比之前強烈,還請兩位先下來,到城牆裡安全些。”
忙著動腦筋,賽倫斯忘記先前絕不出去的豪言壯誌,任擇明挽著他下車,走向閘樓入口。
望著兩名士兵駐守的拱門,擇明每走一步,心裡便默數一句。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為了我和賽倫斯,就準備二十四位糾察師,這未免太小瞧人了吧】
【Z:您忘了,主人。您隻是個‘賣藝人偶師’,不算在戰力裡】
為係統的搭腔好笑,擇明目光上瞥,
閘樓二層處,拉法葉長老依靠石欄睇視。
其實這人看他的眼神一直是冰冷的,但都不及此刻,冷得仿佛要將他剜肉剔骨。
跨進第二扇門,賽倫斯有所感應地抬頭。
和剛才一樣,通道內站滿士兵,然而氣氛卻是天差地彆。
原因在於這些人手裡微微傾斜的長矛,他們眼神冷漠,筆直看向前方,猶如繃緊的鐵索。
從左轉到右,入眼儘是煞氣淩厲的士兵。賽倫斯刹住腳,一下拽住擇明。
“說請我們進來,結果把我們圍住,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唯有質問時才像個成年人,他雖不慌不忙,但已經氣急了。
不是因為士兵開始收緊陣型,而是對他們隻派這麼點小嘍囉來對付他怒不可遏。
“既然你們這麼想送死——”
表情凶惡的青年脫口而出,可話未說完臉色一變。
猶豫就是給敵方時機,趁賽倫斯沉默,二十四名扮作普通兵的糾察師矛插地縫,尖端閃爍的微光連成一道圓弧,點與點間反複接線,猶如捕獲獵物的陷阱,布下天羅地網。
再張嘴,賽倫斯已發不出聲。
捂著喉部,他齜著牙冷笑。
他不懂學術理論,僅憑直感辨彆這群嘍囉的企圖。
區區封印想讓他閉嘴,真是癡心妄想。
對麵無表情的士兵,烏發青年露出野獸般的笑。
殺意與怒意瞬時飆升,一陣波動也從地麵出發。
首先是兩側石柱隱隱顫抖,發出被擠壓的哢擦慘叫,頭頂掉落碎石粉塵,與此同時天花板也在傾斜。
天搖地動,場景混亂,襯得那對身形平穩的雙胞胎愈發古怪。
四周有人不為所動,有人麵露慌亂,而在他們之中,還有托起長矛欲要擊穿兄弟倆胸膛的勇士。
“停下。”
意想不到的聲音,源自出乎一眾預料的來者。
他枯葉色的衣服全濕,嘴唇發紺喘著氣,顯然是拚了命跑到這裡,撐著門艱難移動步子。
在他身後,吉恩一臉焦灼,幾次想伸手攙扶。
“萊維大人,您還好吧?”
萊維緩緩回過頭,銀白長發隨之流瀉,他難以察覺的倒抽了一口氣。
“我沒事,吉恩。你先不要進來。”
他看起來搖搖欲墜,簡直就像過去重病的樣子,隨時都會倒下。但那令人信服的沉穩,透過眼神笑靨傳達。
大抵是前神子現身帶來不小衝擊,奉命捉拿魔神餘孽的糾察師們紛紛發怔,不知如何是好。
也就無人與擇明共賞賽倫斯的憋屈嘴臉。
【這是個好兆頭,Z】
他隻能和係統分享歡慶。
【我的加注,似乎為我成功掙得一些時間了】
像不知道擇明淡然後的雀躍,對他臉上掛笑的萊維也未意識到,恢複平靜的樓宇,抿嘴無聲的賽倫斯,皆因他進門開口的第一句話,為他而‘停下’。